士兵們已經準備就緒,他們緩慢前行着,以免自己的戰馬和盔甲在堅硬的紅色石頭上發出過大的聲響。翻越前方的斜坡,地面突然向下形成了一個很深的峽谷,峽谷的中間,挺立着一個巨大的石門。
四五十米的高度令人望而生畏,中間那昏暗的漩渦彷彿能硬生生將活人的靈魂吸入其中。混亂而扭曲的氣息不斷從中外泄,肆意蹂躪着周圍的一切。
望着下方成羣結隊的綠皮獸人,卡德加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
當初跟着洛薩來到這裡的時候,雖然稱不上綠意盎然生機勃發,但,潮溼的土地和青蔥的灌木彰顯着生命的氣息。哪像現在?貧瘠的土地,猙獰的峽谷地貌。別說生命,連死亡都不願意停留在此。
這裡只有毀滅。
“進攻!”時機成熟,圖拉揚舉起斷劍,金色的光輝如拔地而起的太陽,不僅重鑄了缺失的劍刃,更是撕裂了那片昏暗壓抑的天空。
聯盟士兵們發起衝鋒,幾乎是踩着獸人的腦袋衝下峽谷。
這根本就是一場宣泄仇恨的盛宴,一場屠殺。部落的中堅力量大都通過黑暗之門回到了德拉諾,留在這兒斷後的,基本是一些老弱病殘。面對聯盟聲勢浩大的突然襲擊,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還手之力。
蘭洛斯抓緊繮繩,安撫着胯下明顯心跳加速的陸行鳥,緩慢悠哉地向前走去。那平淡的表情,像是一個路人,一個過客。
一個滿身鮮血的獸人揮舞着戰斧,跌跌撞撞來到了他的面前,那充滿癲狂的猩紅雙眼在看到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法師後,短暫愣了片刻。隨後,不由分說便怒吼着掄起了武器。
咻!
疾馳的箭矢穿透了他的眉心,壯碩的身軀重重倒下,掀起一片相比這片戰場來說如此微不足道的赤紅煙塵。
蘭洛斯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至始至終都放在那扇充斥着混亂能量的大門上,隨着雙方的距離逐漸接近,他的眼神逐漸有了細微的波動。
很快,陸行鳥寬厚的大腳停在臺階前,無論蘭洛斯怎麼示意,渾身顫抖的坐騎依舊不願向前邁進哪怕半步。
就好像,在它面前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猛虎,一頭飢渴的惡龍。
蘭洛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翻身跳下,很是隨和地拍了拍陸行鳥的後背。後者如釋重負地發出一聲長嘯,擡起那對嬌小的翅膀,飛快邁動雙腿,以十分滑稽的姿態逃也似的衝進了那片被塵埃淹沒的戰場。
望着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在塵埃中的陸行鳥,蘭洛斯的眼中浮現起一絲憐憫,還有一絲疲憊。無數不同來歷的人和生物,交錯分佈在這個龐大而混亂的戰場之中,在這個無情收割鮮血和仇恨的冰冷機器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渺小,那麼不值一提。
他有些厭倦了,不過很快,那份泰然自若消失得無影無蹤,濃郁的自嘲和苦澀在他臉上迅速擴散。
擡頭望向天空,他彷彿透過那晦暗的雲層看到了這片峽谷的倒影。在那充斥着無盡混亂和殺戮的中央,正是他自己。
他想要的,不過只是在混亂的泥沼中置身事外,怡然自得。但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漩渦,無論他在哪兒,無論他逃到哪個角落,總會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拉扯到混亂的中心。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哼,狗屁。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討苦吃罷了。
充斥耳畔的喊殺聲中,一個個艱難穿透硝煙的催促聲一遍又一遍迴響起來。
蘭洛斯沒有迴應,轉過身,邁動着緩慢的步伐,搖晃着疲憊佝僂的身影,一步步走上臺階。
來到黑暗之門前方的空地上,蘭洛斯仔細打量着腳下那一道道猙獰的褐綠色裂隙,彷彿看到了當初那個惡魔術士拼盡一切的身影。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術士的背影,竟是緩緩與現在的他重合在一起。
對於這不知是錯覺還是臆想的景象,蘭洛斯依舊保持着淡漠的神色,無論是臉上還是心裡,都沒有絲毫的波瀾。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不是幻覺?
慢慢撥開斗篷,雙臂托起寬鬆袖口平舉兩側,蘭洛斯擡起頭,眼中已經被那扇黑暗之門的倒影徹底覆蓋。不斷扭轉的漩渦,無數星辰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銷聲匿跡,不斷宣泄着令人發自肺腑恐懼的絕望。
噌!
搖曳的翠綠火光映照在他的臉龐,將那張原本還算俊俏的面孔,襯托得無比詭異。
混亂魔力迅速騰昇,那交織着不詳和毀滅的能量,藉由他的雙臂盤旋向下,滑過雙腿,悄然沒入腳下的裂隙。霎那間,狂躁的混亂魔力呼嚎着填充了所有裂隙,翠綠的邪能之火隨之爆燃,恐怖而強大的毀滅氣息如潮水般淹沒了整個峽谷。
充盈的能量不斷在四周積聚膨脹,在達到自己掌控能力頂點之前,蘭洛斯將雙手奮力向前推出。
只見兩束扭曲的褐綠色光束一左一右射出,帶着彷彿要撕裂空間的駭人威勢,狠狠撞上了黑暗之門兩側的人形雕塑。
轟隆隆——!
滾滾雷鳴在天穹下炸響,閃耀的綠色光輝如瘟疫一般在傳送門邊框上擴散,轉眼便將無數的細密裂隙遍佈其上。隨着蘭洛斯低聲一喝,踏步向前,充盈的毀滅能量爆發出怒吼,海納百川般涌入了中心的漩渦。
轟鳴聲,更盛了,那震耳欲聾的聲響,令衆人的心中充滿了不安。
彷彿是在迴應他們的擔憂,蘭洛斯的表情突然一僵,雙眼中閃過顯而易見的驚駭。
“不!”
“蘭洛斯!”
在聯盟將士的驚呼聲中,那扭曲的漩渦,突然炸開了。
無盡的晦暗風暴,在一瞬間吞沒了黑暗之門,吞沒了周圍的腐朽土地,更吞沒了那個在這股力量面前,顯得那麼弱不禁風的小小法師。
“不!”
注意到這突如其來的可怕一幕,奧蕾莉亞渾身一震,顫抖的小嘴下意識張開,可還不等她發出聲音,少女淒厲的尖叫聲幾乎撕裂了她的耳膜。
強忍着幾乎穿透大腦的痛楚,她艱難睜眼,看到的,卻是令她瞳孔劇烈收縮的一幕。
纖弱的藍髮少女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直接從陸行鳥的背上一躍而起,速度之快,轉眼便脫離了後方部隊。可還不等前線的獸人爭相朝她發起攻擊,湛藍的光華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彷彿連天地都能撼動的震耳咆哮。
那龐大的身軀,那堅硬的鱗片,那是,巨龍?!
彷彿察覺到什麼,法師回過頭,看着那片遮蔽後方一切感官的漆黑風暴,默默陷入了沉思。即使看不見,但他依舊能夠隱約聽到,那龍吼聲中的悲涼和痛苦。
在手裡唯一作爲此地光源的邪火映照下,蘭洛斯的臉上緩緩浮現起了感動,和歉意。不過很快,前方那扇傳送門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隨着漩渦突出一團,一個胸口纏着帶血繃帶的綠色身影迅速在蘭洛斯的視線中清晰起來。熟悉的膚色,熟悉的束髮。
格羅姆看着這張被他深深刻在腦子裡的面容,臉上難以抑制地浮現起了怒火。
是的,儘管很難,但他,抑制了下來。
叮!
清脆的聲音吸引了蘭洛斯的目光,只見一枚漆黑的斷裂尖刺被格羅姆宣泄似的用力扔到腳下。
稍稍停頓了一下,蘭洛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點頭。隨後,他擡指一挑,一個長柄的物件徑直從空間袋中跳出。
法杖?艾露尼斯很早以前就被他當胸針放了,從空間袋裡拿出的,會是什麼呢?
黯淡的綠色火光中,那不斷扭動的猙獰眼球,和那一對漆黑肉翅給出了答案。
“耐奧祖會需要它。”蘭洛斯緩緩開口,沙啞的嗓音,彷彿在沙漠中乾渴了數天的旅人。這一幕,配合這搖曳的不詳光亮,以及周身不斷呼嚎的漆黑風暴,顯得那麼詭異,那麼令人窒息。
格羅姆沒有迴應,向前一步,用那雙猩紅的眼眸凝視對方數秒後,粗暴接過那柄充斥着毀滅氣息的強大法杖,毫不拖沓地轉身,消失在了傳送門之中。
蘭洛斯清楚看到了地獄咆哮臨走時給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個眼神,鄙夷不屑他都可以理解,可竟,還有些失望?
真是有趣。
綠色的火光映照下,蘭洛斯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冰冷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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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龍不斷揮動着臂膀和雙翼,在她強橫的力量之下,那些擋在前路對自身蠻力引以爲傲的獸人紛紛被拋飛,根本沒有一合之敵。不過,她並沒有對這些螻蟻投以關注,而是急切衝向了那片呼嚎的漆黑風暴。
儘管因爲一時心急似乎下意識忘記了自己會飛的事實,但仰仗她的力量和速度,還是很快穿越大半戰場,來到了那片風暴的邊緣。
焦急的情緒溢於言表,藍龍想也不想,怒吼着張開大嘴,濃郁的奧術能量以極快的速度匯聚在其中。
幾乎在魔力光輝閃耀起來的同時,那道風暴,竟是以快到令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收縮,最後消失。與它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扭曲的晦暗漩渦。
面前,只剩下了一個佈滿綠色裂隙的空蕩蕩大門,以及門前,臉色蒼白倒地不起的黑袍巫師。
沒有多想,藍龍一個前撲,化作人形跪坐一旁,小心翼翼抱住巫師,纖細的手指顫巍巍探向他的鼻尖。等到一股溫熱和溼潤的感知爬上指尖,她長長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