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斯塔裡安端坐在那造型精美華貴的王座之上，他的目光掃過下方環坐在大廳邊緣的銀月議會成員和一系列貴族代表，一言不發。
別說舞女和美食佳釀，除了國王，在場所有人都顯得戰戰兢兢，連交頭接耳都沒有。這種嚴肅的場面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上一次出現，還是因爲一位高等官員私自承包利潤巨大的國有商貿產業。
那一次可謂是鬧得人心惶惶，畢竟，在座的議員各個家境顯貴，要是沒有動過歪心思，怎麼守得住父輩留下來的資產呢？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們簡直恨透了阿納斯塔裡安身後那個身穿黑色皮甲的高等精靈。
瑟里斯皺了皺眉，組建影行者以來，他遭受了太多這種視線。默默在心底記下那些眼泛紅光的達官顯貴，一邊謀劃着安排下屬幾時去查一下水錶，一邊將手上的機密呈給了國王。
“放輕鬆，各位。”阿納斯塔裡安簡單看了兩眼，終於打破了這令人壓抑的氣氛，“召集你們來到這裡，是因爲我需要你們的建議。”
“有關南方出現的那些獸人，相信你們已經有所耳聞。”阿納斯塔裡安的話讓許多人懸起的心放了下來。
“聽說暴風王國已經被攻陷了。”
“這麼快？這才幾個月啊。”
“哼，人類王國本來就不堪一擊。”
……
大廳內熱鬧了起來，貴族們不斷展示着自己對獸人和人類的‘瞭解’，卻沒有任何人提出國王所說的建議。
“好了。”叫停衆人，阿納斯塔裡安朝大魔導師點了點頭，“既然大家都不是很清楚，那還是讓這位知情人給我們詳細講訴一番吧。”
碧洛華擡手一揮，魔力化作實質的颶風，緩緩拉開了大門，隨着陣陣驚呼，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精靈法師進入到了衆人的視線。
如墨的鴉羽編織成的護肩輕輕盪漾，如同黑色的火焰，又似無形的迷霧。外加斗篷裡面的一整套灰褐色廉價皮甲，彰顯了來人的古怪和詭異。
“日安，國王陛下，還有各位大人。”右手搭在左肩，蘭洛斯微微躬身以示行禮。
畢竟是當初的審判對象，在場的達官顯貴絕大部分都是認識蘭洛斯的，不過聯繫國王剛纔的所作所爲，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指出他的身份。
能坐到這個大廳裡的，雖然說不上聰明，但肯定是有眼力見的。
見大夥兒十分有默契地望向自己，阿納斯塔裡安緩緩起身，蒼老卻依舊渾厚的嗓音擴散到了所有人耳邊：“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人對蘭洛斯帶有偏見，認爲他是威脅，認爲他是一個流放者，認爲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但，奎爾薩拉斯的律法從未有過任何‘流放者永遠不得回到家園’的規定。”
“更何況還是在有如此充分理由的前提下。”
在這樣的場合中提及‘家園’二字着實有些敏感，蘭洛斯擠了擠眉頭，雖然有些膈應，卻想到凱爾薩斯跟自己說的那些，他並沒有多說什麼：“感謝您的寬容，國王陛下。”
微微躬身，蘭洛斯取出書信交到侍從手中：“我此行是受到洛丹倫國王，泰瑞納斯·米奈希爾的委託，確認雙方友好共處的基礎上，傳達洛丹倫誠摯的聯盟請求。”
“聯盟請求？”在阿納斯塔裡安閱讀信件的當口，一名銀月議會成員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試探性說道，“抱歉，我沒聽錯的話，你說的是那些曾經拒絕援助我們的人類嗎？”
“我記得，你參加過那場戰爭，蘭洛斯。”勾起大夥兒藏在心底的憤懣後，議員的話語逐漸犀利了起來，“你還記得嗎？在你身邊犧牲的奎爾多雷，他們的樣貌、他們的名字……”
“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蘭洛斯皺了皺眉，原本還想直接敷衍過去，然而他不經意間看到了那人旁邊，那個默默按住自己紅色禮帽的精靈議員。
嘴角微微勾起，隨着蘭洛斯向前踩出一步，彷彿這一瞬間，他的身影莫名高大了起來，暗潮涌動的大廳內，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撼動他的意志。
“我參加了那場戰爭，我的戰友、我的同胞爲此流血犧牲，就連我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儘管他的情緒平平無奇沒有起伏，可衆人都隱隱有種相同的感覺，如暴風開端，似驚濤前奏。
“我也曾想過，如果人類派出援兵，我們流的血會不會少一點？勝利會不會容易一些？但如你所說，他們沒有。”
“可我想問，那是誰與誰的戰爭？”
環伺一週，沒有任何人迴應，他們都不傻，他們知道蘭洛斯想表達什麼。
“是的，是我們與巨魔的戰爭，我們沒有理由去怪罪人類諸國的不作爲。”眼看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議員被旁邊的達爾坎一個眼神瞪了回去，蘭洛斯興致全無，“這是他們的選擇，在我們單方面切斷與人類的聯繫後，他們有足夠的理由這麼做。”
“聽你的意思，我們也可以‘禮尚往來’？”迴應他的，是一名他並不熟悉的議員。
“當然。”蘭洛斯絲毫不擔心，“如果只是洛丹倫的求援。”
“但不僅如此。”看完信件的阿納斯塔裡安接過了他的話，“不過，你能確定嗎？安度因·洛薩，你確定他真的是阿拉索的血脈，索拉丁的後裔？”
此話一出，大廳一片譁然。所有人都知道‘索拉丁’這個名字代表的含義，長生種最不缺的，就是對歷史的記性。
蘭洛斯迎着國王的目光，緩緩點頭：“以斯多姆卡和奎爾扎拉姆的名義。”
前者是讓蘭洛斯在巨魔戰爭中大放異彩的神器，後者是安度因·洛薩現在的佩劍。這兩件武器名頭，都有足夠的資格證明他所言非虛。
“索拉丁大帝曾幫助我們守衛家園，而我們的先祖也承諾會在他和他的子嗣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精靈國王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衆人的反應，令他欣慰的是，儘管大家都一臉震驚，卻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提出反對。
“奎爾薩拉斯言出必行，儘管前線戰事依舊焦灼，但我會抽出一批人手支援人類，至於你……”阿納斯塔裡安再一次望向了蘭洛斯，那略顯炙熱的目光讓後者不禁頭皮發麻，“蘭洛斯，如果你能帶領奎爾多雷在這場戰爭中取得榮耀，我鄭重承諾，奎爾薩拉斯的大門將重新爲你打開。”
話音剛落，衆人再一次不淡定起來：“陛下，他可是個流放者！”
“他不僅是流放者，他也是奎爾薩拉斯的英雄。”精靈國王說出這話來整個人都彷彿輕鬆了下來，就像是放下了多年來壓在他肩頭的重擔，“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你在太陽之井的流血和努力表示感謝，現在還不算太遲。”
“感謝你和你的老師索蘭尼亞，爲奎爾薩拉斯做出的犧牲。”
在蘭洛斯看來，這一刻，老國王臉上的慈祥和溫和，跟不久前的凱爾薩斯，如出一轍。
“我盡力而爲。”沒有慷慨激昂的承諾，也沒有不知好歹地拒絕落人面子，蘭洛斯只是輕輕點頭，顯得十分敷衍。
會議到這兒基本上就結束了，在國王的要求下，蘭洛斯將之前跟奧蕾莉亞所說的話再一次說了一遍。當然，只是有關獸人的那一部分。
早就說了，這就是一場交易，一場已經將結局攤開在明面上的交易。
凱爾薩斯可以隱瞞所有人，卻唯獨不會向自己的父親，現在的奎爾薩拉斯國王隱瞞。連王子都看見並重視他蘭洛斯的才能，身爲精靈國王，阿納斯塔裡安就算是再昏庸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這是場交易，只要亮出安度因·洛薩的血統，奎爾薩拉斯就一定會出兵，雖然聽阿納斯塔裡安的意思不會有大型部隊就是了。而蘭洛斯，只要能提高奎爾薩拉斯在人類諸國的聲望，他就能重新得到精靈王國的賞識。
儘管他並不是很需要。
一場只有少數人知道的，利益交換而已。可笑的是，居然還有人想要阻止？
想到這裡，蘭洛斯用可憐的眼神望了一眼頭戴禮帽的達爾坎，以及他身邊那位神情慌張的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