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鎮子的入口處,幾個人四下打量着。
由於瘟疫的腐化,鎮子周圍的山林大都已經枯死,光禿禿的枯枝悲哀的伸向天空,彷彿一根根從墳墓中掙出的乾枯的利爪。
在那場戰鬥之後,鎮子裡的磨坊、穀倉、鐵匠鋪之類的大型建築大都被燒燬了。從達隆米爾湖過來的富含水汽的風吹到這裡,使得這裡一年四季總是溼漉漉的。剩下的房子也由於這種氣候而黴爛不堪,有的甚至都連地基都沉下去了大半,有的則長滿了腐爛的苔蘚和黴菌,散發着濃濃的腥臭。
“這裡已經全都毀了!”看着眼前破敗淒涼的鎮子,卡林?雷斯帕德傷心的說道。在那場大戰之後,當年的居民活下來的不超過一百人,即使能夠重建,他們也不願意再回到這個傷心之地了。
迪亞戈沒有說話,他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往鎮子裡走去。
鎮子裡非常陰冷,雖然這時正值朝陽初升,和煦的陽光照耀着大地,但這無處不在的光芒卻彷彿被一層看不見的膜阻擋住了一般,當它落到鎮子裡時,就已經失去了溫度,變得涼浸浸的。幾個人行走在街道上,但卻總是感覺彷彿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伺,讓人不寒而慄。
“你知道嗎?”彷彿沒話找話一般,卡林?雷斯帕德突然開口說道,“當年那些攻打這裡的惡棍們也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
“哦?”迪亞戈故作不解的問道,雖然他早已知道那些惡棍的下場,但這並不妨礙他想再聽一次,讓沉悶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而且他也相信,那些依舊遊蕩在廢墟之間的幽靈也是樂於聽到這些的。
“掠奪者霍古斯死後,他的屍骨在一次潰敗中被亡靈天災丟棄在了黑木湖一帶,現在恐怕都已經爛成渣了,而黑衣馬杜克後來在考林路口的大會戰中遭遇了可恥的失敗,他那把作惡多端的符文劍也被遺失在魔刃之痕,”卡林?雷斯帕德大聲說道,彷彿是說給戰死在這裡的戰友們,以此來告慰那些不得安寧的亡魂,“至於我的哥哥,墮落的約瑟夫?雷斯帕德,他被殺死在了西瘟疫之地的蓋羅恩農場,願聖光能寬恕他曾經犯下的過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圍繞着他們的,無處不在的濃濃的敵意,突然變得淡了許多,天氣似乎也暖和了起來。
說實話,卡林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存了一些私心的,他打心底的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得到聖光的救贖,因爲他犯的錯並非出於他自己的意願,而是在被死亡騎士瑪杜克的黑暗魔法控制下乾的,理應得到寬恕。
他有些畏懼的看着迪亞戈,看着這個曾經在雷斯帕德手下服役的年輕人,這個人類是聖光的地上行者,代行着祂的榮耀,如果他認爲約瑟夫可以得到救贖,那應該就可以。
“或許吧。”迪亞戈不確定的說,他來此地之前就有了一個想法,但不知道能否成功。
卡林沉默了下來,他甚至有些絕望。如果說一位聖徒都不能搞定這件事,那麼還有誰能幫到自己的哥哥呢?
他的情緒是如此的低落,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幾個人是在走往那個方向,也沒注意到迪亞戈在沿途撿起了幾個破舊的布塊,然後把它們拼湊在了一起。
他只是覺察到路旁破舊的房屋裡,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冰冷的死亡氣息突然高漲了起來,這讓身爲聖騎士的他突然警惕了起來,但是最終,卻並沒東西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最終在鎮子後面一座孤零零的老房子前停下了腳步。這座房子的屋頂已經塌陷,傾頹的房樑勉強撐起了半邊空間。卡林震驚的發現,自己對於這個地方並不陌生,他曾經無數次來過這裡。這是他的哥哥約瑟夫的家!
他驚訝的看着迪亞戈,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把他帶到這裡來。
“你們等在外面!”迪亞戈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然後走進了這座破舊的房間。
房子裡有些昏暗,他依着自己的記憶轉過客廳,在樓梯後的雜物間門前停了下來,然後輕輕的敲了兩下門。
裡面沒有任何的動靜,但是迪亞戈並沒有着急,而是耐心等待着。果然,過了一分多鐘,雜物間的門輕輕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一個半透明的矮小人影從門縫裡往外張望着,那是一個幽靈,一個小女孩的幽靈。
“你是誰?”小女孩充滿懷疑的問道,“我爸爸不讓我給陌生人開門!”
“我叫迪亞戈,是路過這裡的冒險者,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你的!”迪亞戈微微蹲了下來,儘量語氣輕柔的撒了個謊,“你叫什麼名字?”
但是小女孩輕信了這個滿是漏洞的謊言,她推開門,從雜物間裡走了出來。
這是個大概有六七歲的幽靈小姑娘,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衣和棕黃色的連衣裙,兩根金色的麻花辮上用絲帶綁着漂亮的蝴蝶結。她沒有穿鞋,就那樣赤着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在遇難的時候甚至都沒來得及穿上自己的鞋子。
她有些畏懼的看着這個陌生人,但還是鼓起勇氣向他走了過來。從達隆郡之戰直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她一直被困在這座孤零零的老房子裡,孤獨與寂寞使得她渴望着能有個人和她說話。
“我叫帕米拉,”她小聲回答道,然後怯生生的看着迪亞戈,“你從外面來嗎?外面還在打仗嗎?”
“是的,我從外面來,不過現在外面已經不打仗了,那些可怕的亡靈天災已經都被打跑了!”迪亞戈友善的微笑着說。
“那你知道我的姐姐傑希卡在哪兒嗎?”帕米拉輕聲問道,她看上去就像一頭膽怯的小鹿,大眼睛裡滿是期待,“在我還是很小很小的小女孩的時候,她就已經離開了這裡。她走的時候哭的很傷心,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哭,也許是她跌傷了腳趾吧。傑希卡還在這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遊戲,一起跳舞,一起在屋子周圍採花。有時候看到爸爸回來的時候,我們就藏起來,然後突然跳出來嚇他……”
迪亞戈憐憫的看着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她已經死了,卻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孤獨的徘徊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對於親人的思念是她最後的執念,也是她繼續存在下去的原因。
“回來吧,傑希卡!要是你回來了,爸爸也會回來,我們就能像以前一樣一起玩了……”帕米拉說着說着突然委屈的大聲哭了起來,對於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來說,親人都已遠去,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個黑暗的人世間,如果不是對於親人的思念如同黑暗中的燭火一般溫暖着她,她早已崩潰了,“瑪萊恩姑媽讓我留在家裡,因爲爸爸出去作戰了。爸爸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但是我在這裡等了很長時間,他一直都沒有回來。有時候會有壞人來和我說話,我想讓爸爸把他們趕走,但是他不在這裡!有時候,天黑了以後,我會和我的洋娃娃玩,但是我把它丟在鎮子裡了。你能不能去幫我找到洋娃娃呢?”
她擡起頭,淚眼婆娑的看着迪亞戈,眼睛裡滿是懇求。
迪亞戈強忍着心中的酸楚,把右手從背後拿了出來。他的手裡拿着那隻從路上撿來的布娃娃,上面還殘留着一層塵土。
“是這個嗎?”他艱難的微笑着說。
“你找到它了!你找到我的洋娃娃了!哦,謝謝你!萬歲!”帕米拉忍不住大聲歡呼了起來,她從迪亞戈手裡接過布偶,緊緊的抱在了懷裡,彷彿抱着一件珍寶,“我的洋娃娃!你會趕走壞人的,是嗎?”
看着她開心的自言自語,迪亞戈的眼淚忍不住淌了下來。你在讓你的洋娃娃趕走壞人嗎?可憐的孩子,但願這個娃娃真的能保護你!
有了娃娃的帕米拉,明顯開心了不少,她的話,也多了起來。很顯然,這個陌生人已經贏得了她的信任。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在哪裡,瑪萊恩姑媽讓我等在這裡,但是她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還有我的父親,你看到過他沒有?也許瑪萊恩姑媽知道他在哪裡。她住在安多哈爾附近,在靠南邊的一座房子裡。我想那房子是在一座小山上……,她說過房子在山上。請你幫幫忙,你是我的新朋友!你可以幫我去找我的姑媽嗎?”
她停了片刻,在得到迪亞戈肯定的答覆後,開心的跳了起來。但實際上,迪亞戈並沒有打算去找她的姑媽,因爲他早已經知道,瑪萊恩同樣沒有擺脫被天災軍團吞噬的命運,變成了一個幽魂,徹夜遊蕩在悔恨嶺的墓地之中。不過,他並不想說出來,以免徒增帕米拉的傷心。
就在這時,帕米拉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有時候,在夜裡,我可以聽到我的叔叔卡林在哭,但那哭聲聽起來,好象是從很遙遠的東方傳過來的。我希望他不是在爲我哭泣,迪亞戈,你能找到我的叔叔,並告訴他我過的很好嗎?我不想讓他爲我擔心,”善良的小女孩擔憂的說道,看得出來,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的叔叔過的不開心,“如果你找到他,跟他說我在等他,還有,我想聽他過去常講的那個故事,那個關於兔子和果醬的故事!那個故事可真有趣!”
迪亞戈並沒有說話,在小女孩難過的眼神注視下,他咳嗽了一下,轉身看向了大門外。
“卡林,進來吧,你還在等什麼?”
話音剛落,淚流滿面的卡林?雷斯帕德就迫不及待出現在了門口,然後蹲下身子,朝着帕米拉張開了懷抱。
“帕米拉,可憐的孩子!”
“叔叔!”小女孩激動的看着卡林,張大了嘴巴,幾秒種後,一個大大的笑容從她臉上綻放開來,就連那淺淺的雀斑似乎都在飛揚。
“叔叔!”伴隨着又一次的高喊,帕米拉猛地衝過去,一頭撲進了卡林的懷抱之中。如果不是瑪斯雷及時施放了一個月之靈,使得帕米拉暫時擁有了實質化的身體,小女孩的靈體恐怕會從卡林的身體裡穿過去!
看着抱頭痛哭的叔姪二人,瑪斯雷和布萊恩兩人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差點嚎哭出聲。就在這時,迪亞戈朝着兩個人走了過來。
“讓他們留在這裡,走吧,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率先朝着鎮子的方向走去。
他們在鎮子中央的廣場上停了下來,迪亞戈從惡魔布包裡掏出一面盾牌,放在了早已乾涸傾倒的噴泉石雕旁邊。
那是一面曾經洛丹倫王國的軍用制式盾牌,盾牌正中還繪着王國徽記。在收復安多哈爾之戰前,迪亞戈無意間在蓋羅恩農場的角落裡撿到了它。這面盾牌上面沾滿了斑駁的血跡,即使是瑪斯雷和布萊恩都能感覺到凝聚在盾牌上面的濃濃的黑暗氣息。
幾乎就在盾牌放下的一瞬間,無數個透明的身影就從周圍的廢墟中顯現了出來,那是曾經的達隆郡的居民和民兵。他們憎恨的看着那面盾牌,很顯然,他們認出了它屬於誰。
“是約瑟夫?雷斯帕德的盾牌!”
“是那個叛徒,那個殺人兇手!”
幽靈們義憤填膺的喊道,他們憎恨的看着這盾牌,想起了自己被這盾牌的主人殺死時的痛苦!
“外地人,你從哪裡找到這盾牌的?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墮落的雷斯帕德的下落?”他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氣勢洶洶的逼問道。被憤怒與憎恨所折磨的不得安寧的他們根本沒有認出迪亞戈的也曾是這裡的居民。
“給我幾分鐘時間,我會給你們一個答案的!”迪亞戈從容的說道,他看着那盾牌,然後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澎湃的聖光之力在那隻手中閃耀着刺眼的光芒。周圍的亡魂畏懼的向四周散去。
“出來吧,約瑟夫?雷斯帕德!”他大聲命令道,聖光之力從他手中噴涌而出,傾注在那面盾牌之上,宛如烈焰一般灼燒着。
彷彿知道無法再躲藏下去,伴隨着一聲淒厲的嘶吼,一團霧氣般的黑色陰影從盾牌上掙脫了出來。那是一團扭曲的陰影,渾身都在散發着邪惡的死亡氣息,剛一現形,這團陰影就痛苦的咆哮了起來,他瘋狂的扭動着,揮舞着猙獰的利爪,試圖逃脫聖光的照射。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彷彿釘子一般,聖光把這團亡魂死死的釘在盾牌之上,如同火焰一般猛烈的灼燒着,如同洪流一般不停的沖刷着。肉眼可見的,一絲絲黑暗從陰影的身體上撕裂下來,然後被燃燒成灰燼,最終化爲虛無。
漸漸的,陰影的顏色由深變淺,從黑色變成深灰色,然後又從深灰色變成淺灰,原本劇烈的掙扎也變得遲緩了下來。當陰影最終變成半透明的靈魂本體的顏色時,它終於停止了掙扎。
人們看到,那個曾經英勇的民兵隊長約瑟夫?雷德帕斯又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他有些迷惘的看向四周,臉上寫滿了疲憊。
幾秒鐘之後,他認出了那個淨化了他的人。
“我的眼睛曾經被黑暗所矇蔽,但是你把我從恐怖的邪惡幻像中拯救出來,你淨化了我的靈魂,迪亞戈。現在我真誠的請求你們,寬恕我犯下的罪孽。”他單膝跪地,充滿愧疚的看着周圍的人們。
“那不是你的錯,約瑟夫,你盡力了,我原諒你,而且我相信,我們所有的人,所有的達隆郡的戰士和居民都會原諒你的。”迪亞戈輕聲說道,這是個盡忠職守的英勇戰士,他不應該爲自己被邪惡魔法控制時犯下的錯而受到責備。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周圍原本充滿憤怒與憎恨的亡魂們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他們也想起了約瑟夫?雷斯帕德在被控制之前是多麼的勇敢。他們曾經的上司和保護者直到被殺死之前,都一直在爲他們而殊死戰鬥着。
彷彿猛然間散開的水波一樣,一圈明亮而柔和的救贖之光以迪亞戈爲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擴散開去。光芒所過之處,不論是戰士還是居民,所有的靈魂都感到陣陣溫暖,這是他們在變成亡魂之火就再沒感受過的美好感覺。
在這如水般的純淨光芒洗濯之下,幽魂們終於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執念。所有的不甘和留戀,在這一刻得到了解脫,伴隨着一聲聲嘆息,這些半透明的靈魂一個挨一個的向着迪亞戈鞠躬致敬,然後飄然而散,重歸於聖光的懷抱之中。
“去吧,去看看帕米拉吧,她一直在想念着你!”看着依然沒有消散的約瑟夫?雷斯帕德,迪亞戈輕聲說道。
“我,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約瑟夫臉色糾結的說道,一想到即將要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他竟然感到有些驚恐。
迪亞戈啞然失笑,他看了看身旁的兩個夥計,率先轉身往雷斯帕德家的方向走去。
不過出乎他們的意料,剛走到半路,他們就看到小帕米拉和卡林也在往這面趕來。
看到他們的身影,帕米拉就開心的跑了過來。
“我剛纔聽見爸爸在遠方跟我說話,說他已經打完了仗,正在回家的途中!我太高興了!他還說,讓我給你這把鑰匙,你可以用它打開屋子後的一隻箱子。他還要我謝謝你,你是不是幫過他?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幫我找到了我的洋娃娃?好吧,這裡是鑰匙,謝謝你,迪亞戈,謝謝你,你是個好心的先生!”
小女孩歡快的說個不停,迪亞戈根本就插不進話去,不過迪亞戈還是把鑰匙接了過來,雖然他只是想把它留作紀念,而不是去開什麼箱子。
就在小女孩歡呼雀躍的時候,遠處走來了一個身影。
“爸爸?”
帕米拉一愣,然後歡快的衝了出去!
“帕米拉?親愛的,你在哪兒嗎?”那個身影顫抖着說道。
“爸爸!”
“爸爸,你回來了!”小女孩一迭聲的喊道,她緊緊的抱着父親的腰,一秒鐘都不肯放開,唯恐一放開,父親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
“我們去玩兒吧!不,給我講個故事,爸爸!不……,我們去摘花!然後去喝茶,我找到我的玩具娃娃了,我告訴過你嗎?”
“哈?”約瑟夫淚流滿面,哽咽着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真想你,爸爸!”
“我也想你,親愛的,我終於回家了……”
這一章我真的不想把它分拆開來,就這麼大着吧。說實話,寫這一章的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做這個任務時心中的感動與酸楚。結果弄得我一邊哭一邊寫,一邊寫一邊哭,寫完之後回頭看的時候,我又忍不住痛恨自己拙劣的文筆,寫不出這個感人的故事的萬分之一。請大家原諒我!希望我沒毀了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