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停的清晨, 萬籟俱寂。
“唔……”冰涼的偏院廂房內,靠牆的一張凌亂大牀上,宇文陌青捂着沉痛的腦袋, 拽緊被子費力側了個身。
“青哥哥。”
身旁忽然傳來熟悉的少女甜膩嗓音, 宇文陌青猛地睜開半睡的雙眼, 正要撐起身體, 卻驀地發現頸間搭着一條白皙圓潤的臂腕, 側睡於身旁的女子細膩肌膚上一抹淡淡羞澀紅暈,因着寒冷,整個滑膩身子便牢牢纏在自己體側。
原本昏沉的大腦頓時像被結實澆上一盆冷水似的, 兀地便清醒了,慌亂措辭道:“蕊玉, 你……你怎麼……”
南宮蕊玉雙頰越發紅潤, 垂了眼簾埋入男子臂彎:“昨夜……青哥哥醉倒在牀邊, 蕊玉扶青哥哥回牀上歇息,結果……結果, 青哥哥忽然拽住蕊玉……”
女子還在一旁細碎表述,宇文陌青一顆心卻“噔”地沉入深淵,彷彿被打入十八層煉獄一般,連翻身的氣力都消失殆盡。
那藏於被中的五指緊緊攥起,狠狠地, 骨節似要斷裂開來, 猛地又鬆開, 清冷的面容上已然不見一絲悸動:“對不起, 蕊玉……青, 定會對你負責……”
腦海中忽然閃過另一抹清逸面容,那雙日思夜想的盈盈水眸悽惶而絕望, 心下忽然如刀絞般抽痛起來,閉了眼又狠狠睜開,替南宮蕊玉掖了被角便披衣站起。
“青哥哥,外面下着大雪,你這是……”南宮蕊玉伸出圓潤臂腕,輕輕拽住男子袖擺,面上一抹濃濃嬌羞一抹淡淡委屈。
宇文陌青不動聲色地從女子柔荑中扯出衣袖,努力憋出一抹笑容:“放心,你先睡着,這屋裡冷,青去命人生點火……”瞅着女子逐漸暗淡下的雙眸,又解釋道:“近日連着狂飲,正好出去透透風。蕊玉可要用些早膳?青正好吩咐奴才們打點。”
彷彿爲了彌補內心的歉疚似的,輕輕拍了拍女子粉嫩臉頰,轉過身,便大步踏出門去。
“宇文陌青!你個王八蛋!!”
纔出門檻,冷不妨面前搡過一道硬拳,男子毫無防備之下整個兒向後栽倒在門檻之上。
微微露出一抹自嘲,擡起發麻的胳膊,隨意擦去嘴角滲出的血跡,踉蹌着站起,面無表情地又要朝門外繼續邁去。
南宮子寒一臉煞氣,見對方竟是如此反應,頓時氣得齜牙,不待他站穩,又擡起一腳不帶絲毫吝恤地踹了過去。
宇文陌青整個身體便向身後的圓桌上砸去,幾個空了的酒葫蘆頓時“咣噹當”滾落在地,嘩地全碎了。
“啊——”南宮蕊玉情不自禁尖叫出聲,攥緊被褥包住自己:“皇兄不要打青哥哥,不許打!蕊玉是自願的……”說着,便嚶嚶哭泣起來,藏於被中的手抖索着往身上套衣裳,準備衝去阻止。
“大師兄……呵呵,青日後得改口叫你大舅子了。”宇文陌青一掌摁住桌沿,戲謔道。
南宮子寒一腳跨入門內,走上前狠狠揪住那敞開的領口:“宇文陌青,你說說你幹了什麼?你到底幹了什麼!你明知道自己放不下,爲什麼還要拽上我皇妹?”
宇文陌青淡淡淺笑道:“酒後失性,能怪我何?”
“啪——”南宮子寒手間的力道猛地收回,宇文陌青乾脆無力攤倒在桌上,長髮沿着桌緣直直垂入青磚地面之上,聲音蒼涼而決絕:“放心,青既是做了,便一定會承擔……上天豈容我一連傷害兩人……”那末句低到只容自己聽見。
“哼,如此甚好!否則,別怪我南宮子寒太狠!”南宮子寒一掃往日隨性。方纔因擔心蕊玉昨日驚嚇未愈,大清早便過去視探,豈知卻被丫鬟告知公主一夜未歸,心知不好,當下便奔偏院而來,果然!
那心中的憤怒便是再難以壓制,狠狠掃向牀上惶惶然的少女:“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南宮蕊玉已然穿好衣裳,萬分羞澀地從牀上扭捏站起,埋着頭走向桌邊,正要扶起桌上攤臥的男子,卻被南宮子寒一把拽過手腕,狠狠拖出了屋子。
紅褐色木門“咣”地一聲被關上。
“皇兄別扯我,我要回去,青哥哥還……”
“你若再給我使性子,今日便把你送回殷伽城。”
門外,南宮子寒的聲音森冷而嚴厲,頓時四周便清靜下來。
宇文陌青這才從桌上緩緩坐起,清冷的室內四處瀰漫着沁人酒香,男子修長的手指攏向發肩,兀地對這屋裡的氣味怨恨起來,抓了桌下一個酒瓶便朝門上狠狠砸去。
宇文陌凌一腳踏進門,眼前忽然晃過一小甕酒,連忙伸手接住:“五弟,大清早的又發什麼酒瘋?”
視線一掃凌亂的室內,白色牀單上赫然幾簇鮮紅,因想到途中南宮兄妹拉拉扯扯的怒容,當下便已瞭然,一直環繞在心間的一團濃霧彷彿瞬間便消散得一乾二淨。
兀地勾起嘴角,淺笑道:“莫不是方纔……”
“三哥勿再調笑。”宇文陌青隨意晃了晃腦袋,抿了脣看向面前的兄長,片刻又微笑道:“既已發生,青自當承擔,三哥不必多言,該怎麼辦青弟都知道。
宇文陌青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釋然道:“如此便放心了。蕊玉一心念着五弟,此番也算成了一樁美事。改日爲兄忙過這一陣,便爲你們擇日完婚。”
“青弟心領了……大事未成,豈可兒女情長?等日後一切安妥再辦尚可。”宇文陌青微微自嘲,從桌上跳了下來:“有些悶,青出去走走。”
綿綿不斷下了一夜的雪,到了晨間方纔停下,天地間放眼過去一片白,玉樹銀枝,別有一番風味。
偌大庭院,偏北角有片不大的園子,滿園紅心臘梅咄咄開放,很是喜人。忽然想到那年冬日女子依在門邊的粉紅小臉,男子的腳步不由自主便踱了過去。
蠟黃的花瓣,桃紅的花心,盛開在皚皚白色天地中,自有一番奪目的芬芳,原本凌亂的心緒便在淡淡花香中逐漸沉澱下來,輕輕折了一枝放在鼻尖輕嗅,脫口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呵呵,老天給了數次的機會,皆因自己的懦弱一步步擦肩而過,現如今這番光景,便是自己一手造就,豈能怪誰?如今能做的,便是不要再對不起另一個同樣深愛自己的女子。
耳邊忽然掠過細微的腳步,那腳步自自己說話後便兀地斷了開去。宇文陌青一顆心猛地繃緊,隱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尋了聲便跟過去。
果然,園子深處,一襲粉白色長裙女子隱在一棵盛開的梅樹後,定定的,絲毫不動彈半分。
心知女子定是先於自己到得園中,男子喉間涌動,修長的手臂就要撫上女子削肩,想了想終究又放下,澀澀吐出二字:“子櫻……”
夏子櫻幾日煩悶,難得看如此喜人的大雪,便獨自出來散散心,忽然聽到那句熟悉的詩句,便忙不迭地藏於樹後,豈料還是被發現了。
薄肩微微顫動,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兀地調轉過身來,白皙清秀的臉上一抹淡笑:“呵呵,是八戒師兄啊?可巧,竟然在這遇見了。”
看似親切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宇文陌青原本震顫的心立刻便沉斂下來,很尷尬地哽了哽喉間,沉聲道:“唔,方纔見這裡的臘梅很是好看……師妹若是喜歡,便繼續看吧。青……還有事,先告辭了。”言畢,轉過身就要離去。
“就沒有什麼想要解釋的嗎?”瞅着男子絕然的背影,原本強自淡定的心忽然便不聽命令的疼痛開來,揣摩了一夜的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男子的步子頓時止了,背影微微晃動,森冷道:“現下,還有什麼可解釋的……此生,算我欠你!來生,青做牛做馬百倍奉還……”磁性嗓音帶着明顯的哏澀。
女子微微退後了幾步,兀地抓起地上的一把雪砸向男子後背:“走吧!但願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你,永遠不!”
冰冷的雪團嚴嚴實實地襲向男子,那魁偉的高大背影絲毫未動半分,頓了頓,便又要邁開步子。
“呵呵,二位如此雅興。”宇文陌凌不知何時出現在梅園外,也不知到底聽去了多少,飽含笑意的臉上滿滿寵溺:“子櫻,方纔見今日臘梅開得好,本想帶你來看看,沒想丫鬟們說你獨自出來了。”
溫柔地替女子披上白色狐裘,輕攬過薄薄削肩:“如此寒冷天氣,也不多穿件衣服,擔心着涼。”
夏子櫻淡淡淺笑,不着痕跡地從男子臂彎裡挪出:“我已看過了,不如你們兄弟倆繼續?”
視線輕掃,院門外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原本略帶報復的快感頓時化成一團冰朝自己砸下,冷徹心扉。
身旁的男子微露不悅,不着痕跡地扯過那纖細柔荑:“既然看夠了,不若就回去吧。走,帶你去見個人!一會可別開心得跳起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