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的蒼越國京都——蓬春城, 道路兩旁樹葉已然悉數凋零,行人寥寥,街市上的小攤早早都已收起。蓬春, 空有一副好名頭, 卻遠不如朝雲、昆瀾兩國的繁華熱鬧。
不過, 兩朝元老左文樊的府邸門前卻是車水馬龍, 燈火通明, 達官貴人往來不絕,十分的喜慶。
“恭喜恭喜。”
“恭喜左相國六十大壽。”
“恭喜相國大人,相國大人福如東海, 壽比南山。”
“哪裡哪裡,衆位大人肯賞臉前來, 便是左某人的榮幸, 快快請進。”左文樊攜着長孫左鳴將各位來訪官員高紳向府內引去。
壽筵設在前院廳堂裡。偌大一個豪華前廳, 竟然能擺下十餘桌的筵席,可見府邸之氣派。
“各位大人請坐, 老朽微備了幾桌小筵。衆位今晚不談國事,儘可放開來吃喝,務必盡興而歸,哈哈哈哈!”
那左文樊六十高齡,卻仍神采奕奕, 容光煥發。若說從政, 已然算是三朝元老了, 卻偏偏自謙不肯擔下名號, 硬要降下一級。長子左玄在邊關守塞十餘年, 手握二十萬兵權;次子在少府任大司農,主管商農政稅;長孫年紀輕輕便是兵部侍郎。左家勢力可謂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萬千榮寵集於一身,就連當今皇上也對他微存忌諱。
正說笑着,廳外菸花爆竹雷鳴般響起,衆位來訪官員便紛紛坐下開始壽筵。次孫左轅忽然從外間走了進來,附在左文樊耳邊低語了幾句。
“請他在後廂稍等些許,告訴他我這邊應酬完了便抽身過去。”左文樊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左轅躬身而去。
“來來來,爲感謝大傢伙趕來爲老朽捧場,老朽敬在座的各位一杯。”酒筵過半,左文樊高舉酒杯站起:“文樊一生盡忠爲國,恪守爲人臣子之道。這一生操勞,如今啊,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老朽敬在場的所有大人們一杯,這就先行下去歇息,由孫兒招呼着,各位大人萬萬不用客氣,務必酒飽飯足才能離席,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底下一片附和之聲。
“左大人客氣了。”
“是是是,左大人精忠愛國,誰人不知。”
……
聽着四面傳來的讚賞之辭,左文樊顯得十分高興,高舉過酒杯,一飲而盡:“來!衆位大人賞臉都幹了!老朽不才,這就先行離開一步。”
……
左府今夜一派喜氣,偌大個府邸張燈結綵,燈火通明仿若白晝。左文樊譴開身後一干隨從,大步回到書房:“秦管家,若不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今夜都不必來攪擾。”
“是,老爺。”年過半百的秦管家恭敬地帶上門離開。
書房裡寂靜無聲,左右兩側各有一個檀木大書架靠牆而立,其上是滿滿當當的各類古書札記。左文樊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片刻,確定周圍無人之後,便直直朝正中几案而去,茶色几案上用刀刻着一隻雛形綵鳳。伸出食指在鳳的翅尖上點了五下,正中掛着字畫的牆便憑空開出一道門來。
“五殿下久等了,抱歉抱歉。”
密室裡,宇文陌青已然候了多時,見老者滿臉堆笑而來,便起身拱手道:“左相國操勞國事,青等這些許算得了什麼。”
二人坐定。左文樊方纔問道:“五殿下今日所爲何事而來?”
“青去北邊而返,路過蒼越,恰逢左相國六十大壽,便應了三哥的委託,特送來百年靈芝一枚。微薄小禮,請相國老大人切不可推辭。”說着便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寒冰玉盒。
“殿下如此厚禮,老朽受之有愧啊!”左文樊恭敬地雙手接過玉盒,深深嘆了口氣:“先皇駕崩已有十三年,想當日二位殿下不過還是幼小孩童,如今個個儀表堂堂,英姿過人……先皇陛下在天有靈,定然備感欣慰。”
這個狡猾的老賊,半天也不肯主動將話題引到正點。宇文陌青撫着下巴暗自揣測,口裡斟酌着道:“左老相國一生憂國憂民,這是人所共知的。可惜當今皇帝,晝夜奢靡,橫徵暴斂,國中百姓難以維生,長此以往,怕是……”
“殿下所言句句是實情啊……唉,老朽思想及此,每每痛不欲生。想當日先皇在時,比之如今的朝雲、昆瀾,還遠遠要繁榮不知多少倍。這不過才短短十數年,已然……唉……何其哀哉!”見對方主動提及正事,左文樊便也不再避諱,兩道鬚眉深深凝起。
“既是如此……那麼,不知左相國可有何打算?”
“老朽所提要求,若是三殿下肯答應,那麼兵權、軍費便都不在話下。我左家幾代爲蒼越國盡忠盡力,自然是願意輔佐明君爲王。但人言‘高處不勝寒’,老朽替晚輩考慮一條穩妥的退路,這也是人之常情。”
“左老相國所言極是。只是那宇文駿手下也養着六、七萬死士,加上週邊小國的隱患,怕是光左相國相助,難以完成大事……”
左文樊聞言微微不悅:“五殿下此話何意?莫不是疑心老朽赤誠之心?”
“不不不,青絕不是這意思。青要說的是,朝雲國千浩澤若是肯助力皇兄,那麼裡應外合,奪了宇文駿那老賊的天下,便易如反掌。只可惜……”
“殿下但說無妨。”
“只可惜那千浩澤也提出同樣的要求,故此皇兄十分爲難。若是左相國肯稍稍讓出一步,這皇貴妃的位置……”
話音未落,那老者便閉了雙目,輕撫着斑白長鬚,凝眉不語。
靜謐的室內只餘下燭火在空氣中的摩擦聲響,昏黃的燈光在灰色石牆上打映出二人如雕塑般的偉岸背影。
宇文陌青看着那深深凝思的老者,猜想今日定議不出個結果來,正要告辭改日來訪,卻聽身旁之人長嘆了一口氣:“唉,如此也好。老朽也是明事理之人,切不會因私人之念而擾了國家大局。若是能與朝雲聯姻,那麼以蒼越現在的境況,未嘗不是件好事。不過口說無憑,請恕老朽斗膽,請青殿下立個契約……”
“如此甚好!左老相國心胸開闊,憂國憂民,青十分佩服。”宇文陌青終於如釋重負,想到回殷伽之日隻日可待,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從左府回來,已近子時。推開客棧房間之門,那半開的窗子上空盤旋着一隻純白靈鴿,嘴裡刁着一片小小信箋,正撲騰撲騰打着翅膀。
“嘿,小傢伙,讓你等了這許久,不耐煩了吧?”調侃着將靈鴿接至手心,那靈鴿吐出口中信箋後便跳至男子肩上,拍打着翅膀,唧唧叫個不停。
宇文陌青好笑地撫了撫那小小的腦袋:“好了好了,別撒嬌了。對了,怎麼你娘子沒回來?”
靈鴿聞言,便叫得越發尖銳起來。
宇文陌青微微皺起眉頭,將信箋打開,那發黃的紙上幾個剛勁小字赫然映入眼簾:“子櫻被虜,緩歸打探。”
狠狠將紙條擰成一團,微一用力,那小小的信箋便化成細碎粉末,飄散在空中。撇過頭看向肩側那焦躁的靈鴿,一臉苦笑:“倒黴蛋,你娘子可是也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