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子櫻也想下山……”望着院門外一襲青布長襖的一老一少,夏子櫻一臉可憐狀。每年冬天他們都要進一次城,卻從不帶她。可是她也想能夠出山看看這古代國家的首都,或者,更想買些女子用的東西,總是穿着師兄的舊裳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了。
見身旁的徒弟並無動靜,賀老頭無奈地擡頭望了望這個已高出自己半個多腦袋的少年,心下嘀咕:能不能去還不全是你師兄一句話。
最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女子嘟起嘴撒嬌時的樣子,明明是一副執拗倔強的彆扭模樣,遠遠看着卻能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悽楚悲涼。
莫青瞅着倚在廳門旁滿眼殷切的少女,忽然瞥見下脣上隱隱一抹破裂的痕跡,心下猛地一軟,那一定是自己的“傑作”吧,這個討厭的臭丫頭……於是彆扭地微一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噢耶~~~~!”夏子櫻興奮得一蹦老高,連她自己都未發覺這個舉動是多麼的孩子氣。或許隨着身體年齡的變小,心態也跟着變了吧,總是處處忌憚着那個比自己高出一個腦袋的大氣場師兄。
此刻因爲師兄破天荒答應下來,又開心得忘乎所以,把昨夜的委屈悉數拋了個乾淨,“師傅、師兄,等等我啊,我去拿點東西。”一溜煙便跑進後院臥房。片刻之後出現在二人面前,卻惹得二人一呆。
明明仍是一張清湯掛麪的素臉,卻因在寒冷中的急忙奔跑而顯出淡淡的仿若擦了脂粉般的粉嫩,鬆鬆的馬尾被盤成一個圓圓的髻置於腦後,原本套了許多層的臃腫青布棉袍也被褪去只剩外頭最新的那件,少女青春的本色就這樣一展無餘。莫青微微皺起眉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忽然又不想讓她下山去了。
“師兄師兄,我知道自己這樣很醜很寒酸。可是,我一定不會給你們惹事的。”覺察到男子的不悅,夏子櫻沒來由的慌張起來。千萬別改變主意啊……
寒酸……確實很寒酸呢,等將來……一定要給你買最漂亮的。莫青轉身徑自朝山下走去。
話說,仙柏山離雲都倒是不遠,三人輕鬆穿過山上的陣法,在山下村鎮裡僱了輛馬車,兩個時辰不到就到得城裡。
和想像中的大爲不同,原以爲古代的城市一定是由低矮破舊的房屋以及窄小的土路、擁擠的人羣組成,進到城裡才發現自己真是太小看古人了。且看這大青石板鋪就的寬闊馬路,以及道路旁那古色古香白牆琉璃瓦的二層、三層建築就足以說明這朝雲國人的富有。
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耳邊圍繞的全是商販叫賣的高低呼聲,遠離熱鬧已有兩年多的夏子櫻血液裡忽然像是被注入了興奮劑般的活泛起來,這種感覺既虛幻又真實。
“師傅,餓啦,可以不可以吃碗餛飩……”路邊小吃攤撲面而來的香味真是讓人難以抗拒。
“也好,吃飽了纔好辦正事。”賀老頭點頭同意,於是三人在小攤上坐了下來。“老闆,來三碗餛飩。”
話說,衛生做得還挺不錯,桌子椅子都抹得很乾淨嘛!夏子櫻在這些方面向來考究,一坐下便細細打量起人家的衛生來。
眼前忽然飄過一襲白色身影,帶來一股淡淡蘭香。擡起頭來,卻被驚豔得一陣發呆。天那!劍眉鳳眼、膚白脣紅、玉樹臨風、美如仙子的男子!真真美得如仙子!但見他白色錦袍罩身,白色玉冠束髮,眉宇間盡是高貴,又迅速地把頭低下——自己這般寒酸,在古代的地界恐怕是連看都沒資格看人家的吧,還是不要惹事爲好。
那白衣貴公子顯然也注意到了三人,於是瞟了一眼賀老頭與莫青,倉促間似乎交換了下眼神,又如風般搖曳而去。
低垂的眼角瞥到男子離去,夏子櫻這纔敢擡起頭來注視人家的背影,嘴裡不由自主唸叨道:“媽媽咪呀~~好帥的美人兒~~。”
一旁的莫青看不慣夏子櫻這樣的表情,雖然不知道“帥”具體指的是啥,可是這個向來只是形容自己的詞卻被用到了他人身上,這感覺確是不舒服的,雖然他真的很“帥”很美。遂用手敲了敲桌子,將夏子櫻的心神給喚了回來。
三人匆匆吃完餛飩,一路直行便來到一家二層建築的大藥房前。
仁濟藥房的桐掌櫃一見三人,立刻笑容滿面迎出來,“我說賀神醫,這幾日盡盼着您來送藥了呢!快快請進,三兒,備茶伺候。”於是將一行人往裡間引。
“咳、咳,那個……子櫻你就留在外間吧。爲師與你師兄要同掌櫃的商量價格,你一女子不方便參合。”臨到門口,賀老頭忽然止住了夏子櫻的腳步。
切,明擺着是找藉口支開自己!商量藥價我爲何偏偏不能聽呢?!擡起頭來,看師兄也是一副漠然的表情。遂狀若不甘願地跺了下腳,“快點出來哦!”心下其實還鬆了口氣。
嘿,真是天賜良機,不然自己帶出的那些玩意還愁沒機會賣出去呢。
難得丫頭這次如此順從,賀老頭欣慰地捋了捋花白鬍子,挾了莫青徑自踏進裡屋。薰着淡淡檀香的屋子裡,已候有一人,回過頭來,正是方纔所見之白衣男子。
……
“喂,小哥,那個……你們這收不收蒙汗藥的呀?”夏子櫻瞅了瞅四周,熱鬧的藥房裡只有一擦桌的小廝還算略有空閒,遂上前詢問。
小廝原本專注擦着桌上黑色藥汁乾涸後的斑塊,猛然被一清脆的女生截斷,擡眼卻瞅見近在眼前滿面桃花般笑容的清純少女,遂小臉一紅,支支吾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是這類型的藥不好拿到檯面上說的吧。見小廝不答,夏子櫻又更小聲的說道:“放心,我知道你們不好公開,我也一定堅決保密的。我這還有瀉藥、春.藥、墮胎藥,效果絕對的猛烈強悍!”
實在難以想像這樣一個文靜清澈的少女能說出這般驚世駭俗的話來,小廝驚詫得越發“赤、赤”地說不出一句整話,嘴角抽搐得不象樣。
被當成怪物瞅着的感覺真的很不舒服,夏子櫻瞪了眼前這個傻了般的小夥子一眼,很不爽地撅了撅嘴,鬱悶地走出藥房。丫丫的,你不要,姑奶奶我直接賣給妓院去!
按常理古代的藥房旁通常都會有妓院的,這倒是不假。出了藥房,擡眼便可看到後側那滿樓鶯聲嬌語的“悅香閣”,於是急步上前。
“喲,這位小妹長得真是可人啊!”精明肥碩的老鴇頂着一張抹得七葷八素的八婆臉,遠遠瞅見朝這方向走來的夏子櫻,忙屁顛顛奔上前去,自來熟地拉起她的小手,嘖嘖直嘆。
最不喜的就是這些香濃脂粉味,夏子櫻本能地想回身走開。待一想到措手可得的銀兩,又實在狠不下心來,極其不自然地扯出個笑容,“嘻,媽媽……(那個,是這樣叫的吧?)我、我是來賣藥的。”
聽到這個看着滿身窮酸清高的俏丫頭竟然主動叫自己“媽媽”,那肥嘟嘟的大花臉馬上樂得綻開一臉碩大笑容,露出滿嘴黃燦燦的金牙。
蒼天,滿嘴可都是錢哪~~夏某人糾結感嘆。
“哎呀呀,真是個乖巧伶俐的好孩子!嘖嘖,可造之材!放心吧,媽媽一定會把你捧成咱悅香閣的大紅牌~~哎呀呀,多可人的一丫頭~~”不顧對方死死想要甩拖自己的小手,老鴇伸出肥厚的手掌撫上夏子櫻稚嫩的皮膚。
“那個,哎呀,錯了錯了!”厭煩地伸出另一隻手,拍去那撫上臉頰的胖手,夏子櫻抓狂地嚷嚷道:“我又不是賣身,我是賣藥的!賣藥!……”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人已經被老鴇拉進了妓院,摁坐在一張空着的紅木靠椅上。
“我、我我有蒙汗藥、墮胎藥、還有春……”一句話沒說完,嘴已被捂上了一條溼熱的毛巾,轉瞬便失了知覺。
“哼!管你賣得啥藥,老孃看上了的丫頭,就休想逃出我的手心心!”老鴇收去先前的滿面“和藹”笑容,漏出兇殘本色,震得周圍一羣小丫頭汗毛直悚。
一柱香的功夫。
“五弟,一切就如此說定。回去好生練習,三哥這且去了。”白衣貴公子徐徐站起,轉頭看向垂頭立於一旁的白鬍子老頭,“賀世伯,這些年多虧了您,感激之情實難言表。日後凌若成大事,定當重謝!”
“哪裡哪裡,三皇子嚴重了。小老與先皇也算知交,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局勢所限,三皇子請速速離去。”賀老頭拱手說道。
擡起頭來時,白衣公子已然飄離室內。遂與莫青二人踱步出屋,四目搜尋,卻未發現那道熟悉的青色單薄身影。“這位小哥,方纔那個青衣少女去了何處?”抓住一旁的小廝溫聲詢問,正是先前擦桌子的小兄弟。
但見小廝眉間緊蹙,支支吾道:“可、可是那個盤、盤着圓圓髮髻、着青、青色棉袍的少女?”
“正是小徒。小哥可知去了哪裡?”
“她、她、她進了悅、悅香閣,賣、賣藥去了。”原來這小廝亦是個天生的結巴。
“賣藥?”賀老頭一頭霧水,到妓院能賣些啥藥?藥房不正在此處嗎,何以跑去妓院?
“春、春.藥,墮、墮.胎藥……”說完,小廝紅了臉速速離去。剩下師徒二人滿臉黑青,大眼望小眼。
真是個不省事的臭丫頭,悔不該一時心軟帶了她來!也罷,怪自己,她的性子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鬧出點出格的事那便不是她!莫青懊惱地思忖着,眼神卻逐漸移到師傅身上,言下之意自不用明說。
“這、這……胡鬧!爲師一把老骨頭,赫赫有名的老神醫,怎能去得那污穢荒淫之處?白白污了一世清名!”激動之下的賀老頭連鬍子都在跟着哆嗦,天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那羣濃妝豔抹的妖精。
無奈之下,莫青忿忿然握緊拳頭,悶頭向着悅香閣方向而去,自六歲被送至山中,早以忘了被一羣鶯鶯燕燕環繞着的感覺,如今又要迎頭面對,不慌張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那個臭丫頭還被困在裡面呢!平日裡總是找各樣藉口不學武功,若是不快些救她出來,怕是要吃不少虧的。這樣想着,腳步便愈加急切起來。
“喲喲喲,今日颳得啥風哪,剛迎來玉面凌公子,這會又來了個青衣美少年。”笑容滿面的花臉老鴇扭着肥碩的屁股迎至面前,試圖牽過莫青的手,卻被莫青橫了個冷眼而尷尬收回,臉上還掛着訕訕的笑,心下嘀咕:還是先前的凌公子有修養,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重新擺了張可掬的笑容,“公子喜歡怎樣的女子,媽媽我好爲您引見。”
自然是聽不到迴應的。
老鴇本已是很不悅,又見這少年進到閣裡四處搜尋,一雙冷眼掃得客人們都微微變了臉色,於是瞬間換了副面孔,不耐煩地冷聲說道:“公子若不是來尋歡作樂,就請出去!諒你這窮酸打扮,也是叫不起姑娘的。”
“嘣——”,話音才落,身旁一張桌子騰空而起,只一瞬便散落在地,散做一團碎木片片。
“啊——”,女人們紛紛驚嚇得四處逃散,客人們紛擁着朝門口擠去,已有一隊粗壯黝黑的大個子保鏢操着棍子從後院裡走出,個個凶神惡煞的嚇人模樣,眨眼便圍在莫青身旁,只等老鴇一聲令下。
“嘖嘖,難得出來一次,竟遇上攪場子的。媽媽,這生的是哪門子事端?”二樓木梯上走下一襲白衣美男子,正是方纔的“三皇子”。速速一瞥那個被圍在正中一臉慍怒的青衣少年,二人對了下眼神,嘴角微微蠕動,竟是在用脣語交流。
只一瞬,便已明白了大概,這悅香樓因後臺過硬,強搶民女爲妓已是常事,只是不知五弟那忽然多出的師妹爲何好生惹上他們?隨意地彈開握在手中的摺扇,庸懶的說道:“這位窮酸小哥因何無端來攪場子?莫不是活膩了?”
言畢,灼灼地像正中的五弟使了個眼神。莫青愣怔了一下,會意地抓起一張凳子狠很朝兄長扔去,自然半途中便被白衣男子彈開去,扇子如箭般直飛過來,點上青衣少年的鎖骨,少年身子便瞬間僵硬,直直躺到在地。
“小痞子一個,沒點真材實料竟敢來攪場?來人,擡下去,扔進柴房!”白衣男子冷冷的啐了一眼,轉頭朝二樓走去。
“謝謝、謝謝凌公子!”回過神來的老鴇諂媚地朝白衣男子哈腰道謝。扭頭看向圍在一旁的幾名黑衣保鏢,“來人哪,還不快給我把這龜兒子捆緊了,扔進柴房。”
乖乖躺倒在地的莫青,就這樣冷眼看着兩壯漢上前,將自己捆個結結實實,然後在眼前蒙上一塊黑布,猛地被拎起,向後院扛去,心下暗暗祈禱。
“撲——”,像扔麻袋似的被扔至冰冷的青磚地板,輕輕齜了下牙。聽到耳邊腳步逐漸離去,然後吱呀一聲,是門被關上的聲音。仔細等待了一刻時,確定黑衣人已走遠,莫青便挪了挪身子,凝神吸了一氣在胸,只“嗖”的一聲,先前那纏了結實的繩子便悉數斷裂開來。
拍了拍手,彈起身子,四下一環顧,卻見角落的茅草堆裡,一青衣棉袍少女睡得正酣,鎖骨前的衣襟已被口水沾溼,心下又是憐愛又是憤懣,走上前去,朝少女的腦門狠狠敲了一記: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能睡得如此香?
但見少女微微皺了下眉頭,又心疼得輕輕安撫着痛處,嘴角無奈的勾起……子櫻、子櫻,你讓我拿你怎麼辦纔好?
解開捆在她手上的粗厚繩索,輕輕撫了下那被勒得通紅的手腕,然後抓起兩隻細嫩的手臂,將沉睡的少女整個扛至背上,打開後窗,輕輕一躍,轉瞬便消失得無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