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絡腮鬍主治醫師和唐生的重重阻礙下,我終究還是沒能在周女士去C城H院之前,再見她一面。被醫療輔助器械緊緊固定在病牀上的每天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只能盯着天花板,憑着從電話裡,或者唐生回來看望我時,探尋到到隻言片語,在腦袋裡想象着,拼湊着,被病魔日益蠶食身體的周女士的樣子。
身體上的傷痛漸漸淡去,心中的折磨卻是與日俱增,當我終於能夠僅靠腰封勉強下地的時候,家中的日曆,被一次性撕去了七篇,體重也久違地重新回到了兩位數。
身體的感覺往往會比疾病真真發生的時候要要遲鈍很多,我看着稱重儀上的數字,皺了皺眉頭,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住。
未來,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我出院的事,是瞞着唐生,跟主治醫師一頓好求的結果。在回C城的一路,我一直穿着腰封,在長途客車上坐得筆直。下車時自然便免不了一陣肌肉痠痛,活動身體時沒留意的一扭,便又逼得我無奈的放棄了立馬趕往醫院的想法。
索性下車的地方離唐生的公寓不遠,我估摸着現在去醫治難免麻煩,便打算去他家躺一會緩緩便是。小區的保衛已經能認得我,倒也免了再浪費時間證明身份,但進屋後,我卻還是因眼前的景象,愣了好一會兒。
終於躺在熟悉的客房牀上,我不由閉上眼長呼了一口濁氣。
空氣中有灰塵的味道,這是由於我剛纔突然嫌棄牀上的遮灰布造成的。而在這整個房子中,被覆蓋了一層白布的,遠不止我身下的這張牀,唐生,好像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我之前拜託他的第二件事情,在我出國那幾年中,曾有較長的一段時間,在研究院實習工作。作爲一個他國人員,我能接觸到的研究其實並不多,但好在,我跟了一個很開明的教授。由此,也在那段時間,瞭解到了研究院的一項治療手段。
這手段嚴格來說,與治病沒有太大的關係,只是利用現在已經掌握了的細胞冰凍技術,爲那些患了絕症,無法在當代得到治癒的的病人,暫時停止生命的時鐘。
即使在我的印象中,到現在爲止,接受過了這樣手段的病例還不到十個,但在我從鎮定劑的作用中清晰過來的那段時間裡,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救周女士的方法。
我不是一個喜歡孤注一擲的人,但這世上,往往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給你選擇的餘地。我想這個道理,唐生也明白,所以他當時答應了我。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承諾,對於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到達H院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四點,急診中,門診中,人們一如既往地各自忙碌着。周女士的病房位置,很靠近化療實驗室,我本打算到了之後,立刻便過去。現在卻轉了心意,決定還是先跟唐生打個招呼,在路過急診大廳時,不期然地,碰到了廖佳磊。
一週沒見,廖佳磊變化不大,而之前爲了交接張越越的後續事項,也曾與他有過幾次,隻言片語中,他也瞭解到了我的病情。當然這某一方面,也幫助了他,判斷出我出現在這兒的具體過程。
之間他在叫住我後,一臉焦急地走過來,還沒停下就看着我開口說道:“你怎麼這時候出現在醫院?哪個醫生放你出來的?”
我一聽他的話,覺得有些好笑,戲謔着說道:“噓,小聲點,我這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你別給我露餡兒了。”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將我爲了緩和氣氛的玩笑聽進去,反而面色更是嚴肅地稍帶了些訓斥地開口道:“你別在這兒沒正形兒,馬上去給我躺着,腰椎骨折性側彎,你當是玩兒嗎?弄不好就是高位截癱,你知不知道!”
我對於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他的命令,哦不,是建議,我實在沒辦接受。掂量着自己沒有能夠勸服一個骨科醫師,在這種情況下放着病人不管的能力,我只好撇撇嘴,轉過身,打算着索性直接無視了他。
因着腰椎損傷的緣故,廖佳磊不敢伸手攔我,於是便一個勁兒地,在我耳邊囉嗦着。直到我到了唐生辦公室門前,他還依然喋喋不休。我這才終於沒忍住性子,不滿地看着他道:“你夠了啊!這一路說這麼一大堆,也不閒累!我這真的有事兒,不能不辦。”說着我掀開外套,露出固定好的腰封,繼續道:“你看,我保護措施都做好了,你就別磨嘰了,自己去忙吧!”
廖大骨科醫師聽言不由更是急了,見我說完就要開門進去,也不由伸手拉住門把手,阻止了我。隨後看着我,很有些氣急敗壞地開口道:“你覺得你這病,一個破腰封能有用嗎?不管是什麼事兒,你現在都給我上牀去乖乖躺着,這事兒沒得商量。”
我聞言頓覺頭痛,張口剛說了一個“你”字,有一個聲音出現,打斷了我:“你是怎麼答應我的?這麼胡鬧,你是覺得自己摔得不夠嚴重是吧。”
我和廖佳磊聽言都循聲看去,唐生從走廊中過來,臉上帶着明顯可分辨的怒氣。我見狀頓覺形式不好,看着他連忙開口:“不是,你們這麼緊張幹嘛?我這是真的沒問題纔出的院,要是有問題,那絡腮鬍子醫生能放我嗎?再說我這真的有事,我媽........”
說到這兒我下意識頓住了,側頭看向廖佳磊,權衡着要不要讓他知道這件事,一時難有結論。唐生從頭到尾都是馬着一張俊臉,走到我倆聲旁後,他毫不猶豫地推開門,話也沒跟廖佳磊說一句,便扶着我的腰進去了,順手還從裡面,關上了房門。
他不知從哪找來一大張木板,鋪在沙發上,強迫着我躺在上面,全程仍是一語不發。我對此很是不以爲意,絲毫不覺得室內氣氛恐怖地開口問道:“你這幾天都沒回家是吧?”
他此時坐在辦公桌前,低頭處理一份文件,聽到我的話,只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見狀繼續道:“你把家裡傢俱都鋪上了防塵布,是不打算回去了?”
見唐生聞言還是沒有回答,我有些着急地動了動,作勢要翻身起來。他這才終於沒再是一副無動於衷動的樣子,擡頭目帶着些許警告的看過來,說到:“你給我好好呆那兒,別亂動!”
我撇撇嘴,聽話地回到原位,側頭看着他,又說道:“唐生,我想了一下,當初冒昧叫你幫忙是我考慮不足。我媽的事兒,我自己去辦就好,這段時間,謝謝你了,你還是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吧!”
唐生像是沒聽到似的,仍一個勁兒地盯着桌子上的資料,就在我以爲他不會說話,正要繼續勸說時,他卻突然開口了:“暫停生命的這個方案,是10年提出的,到現在爲止,這項技術也只有國外少數發達國家能掌握,你的母親要想接受生命凍結,必須經過一系列的申請。我問你,你要怎麼樣,憑你這差不多快廢了的身體,在半個月之內,辦好這些事?”
我聞言不由咬了咬脣,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一針見地啊,回想了一下來之前打的腹稿,我緩緩地回答道:“我這半廢的身子,之前,還當過一陣留學生。對於國外研究室的情況,我很瞭解。我可以以自己的身份,申請接受實驗,而周諼女士,可以作爲我的親屬,代替實驗。”
唐生聽完臉色未變地說道:“兩個問題,第一,就算你還可以用留學生的身份申請實驗,那麼根據慣例,就算一切順利,那麼審覈需要一週,轉移實驗對象也要一週,最後做實驗前生理學準備還要一週,那時候,你確定你母親還能在胰腺癌的折磨下活着嗎?”
我聽到這兒就要開口解釋,唐生卻沒給我留時間,而是繼續道:“第二,就算你可以親自跑到國外去,四處找關係,縮短之前兩個過程的時間,現在出國最快的都得需要二十多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就算你是睡在頭等艙軟臥上,你覺得你能熬得過去?”
我聞言想也沒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能!”
他卻還是不已爲意,笑了笑,說道:“你說你能你就能嗎?那骨科醫生是吃白飯的?”
我倔強道:“事實勝於雄辯,我今天從家過來這麼多小時,還是坐着的,不也好好到了的,現在醫學不能說明一切,我真的可......”
他這次沒有讓我說完便打斷道:“一下車你便回公寓躺了兩至三個小時,就這樣你還敢拿出來說?你在逞什麼強?”
我有些沒想到他還知道這些,舔了舔嘴脣,略一絲量就要開口,他卻突然一臉難測地轉過頭看着我,說道:“你到底因爲什麼理由,突然要撇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