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話說到一半,我竟鬼使神差地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頓時停住了話,想起之前自己的任性,也不由感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唐生對這樣的效果顯然是不滿意的,在我如此難爲情的狀況下,仍開口說道:“你總是這麼不聽勸,很多事我都可以讓你,唯獨你不顧自己的身體這點......杜茜,我真的是怕了,怕你哪天又無知無覺的躺在病牀上,怎麼叫你,怎麼跟你說話,都得不到迴應,我.....”
“好了,你別說了!”他這樣的人,說這樣的話,我實在有些聽不下去,“我知道了,以後我都會好好地照顧自己,不會再讓自己受傷的。”說着我擡頭看着他,繼續道:“你也是,要好好照顧自己,像這次這樣的事情,不要再發生了。”
唐生沒有迴應,只回看着我,嘴角一彎,無聲地微笑着。我定神與他對視着,而原本重重壓在心頭的許多事,在這時也暫時地放下了。
很快唐生便離開了醫院,如他之前所承諾的,帶着包括我之前無意中錄製的那段在內的兩段錄音去了刑警隊,鎮定沉穩的模樣,大概是一切都不在話下了。這一個小插曲發展到現在,應該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略鬆了一口氣,眼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一邊復向檢驗科走去,一邊默默思索。
醒來後發生了很多事,但因爲心中對韓芊的愧疚深刻,我一直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由此,也下意識地忽略了其中的很多細節。
我仍是無法僅因韓芊的話語便輕易原諒了自己,這也讓我在另一方面,突然有了想法,想要探明導致這一系列事件發生的,唐生所說的,別的誘因。
夜檢的報告一般都出得很快,到達的時候,值班室的窗口仍如之前那樣的一片黑暗,兩張報告單散在窗口前的大理石臺面上,隱隱地還能感覺到放置者的漫不經心。我隨手將其拿起,一時沒再走動,斜靠在臺沿上,若有若無地看着遠方某一處,眼神發散,腦中思緒飛轉。
之前唐生告訴我,我的昏迷,有極大可能,是他人故意籌謀策劃的結果,並且在這背後策劃的人,很有可能是宋磊。對於這句話的前半部分,我到底是不是被暈倒,還並不能確定,但通過分析探監的經過,至少也可以肯定,宋磊那一行人,的確是在充分的動機下,實施過行動的!
那麼,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我突然想起了那莫名出現的那兩條巧克力,一般的分析來看,我昏迷的原因,最大最普遍的可能是疲勞過度導致的神經系統緊急性中斷。而說起疲勞過度,不管是車禍也好,緊急手術也好,都是可控性較低的突發事件,人爲的可能性實在太低,宋磊等人要是擁有能成功從這方面入手的能力,到現在也不會留下這麼多惹人多心的蛛絲馬跡。
下意識覺得探監的最後,宋磊的表情不是騙人,我不人爲這些線索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在這樣的前提下,之前的推斷,要麼是誘因有誤,要麼,就是病因有誤了。
在醫院各科室的疾病庫中,能被稱爲疑難雜症的病在數量上神外稱第二,就再沒有那個科室敢稱第一。而我這病因不能準確判斷硬腦膜中血塊的位置,某種程度上,還是得被歸類於其中。作爲一個前胸外兼普外醫師,很遺憾地講,我基本不懂。
思維卡在了那兩條巧克力的古怪出現上,再不能繼續下去,我有些沮喪,也覺得有些好笑,怎麼總是在臨到頭的時候,才明白知識決定命運的道理?
嘆了口氣往回走的時候,在樓梯口碰到了闊別不到五個小時的廖佳磊。他本低頭看着手中拿着的一本書,見着我後立馬皺了眉頭,快步走了過來,急匆匆地本就要說話,不知道想到什麼,話音還沒出口便住了嘴,猛的掏出手機,開始打着字。
我皺了皺眉頭,擡手遮住他手機屏幕,在他疑惑地看過來之前,直接地開口道:“這麼晚,你不多休息會兒,在外面晃盪什麼啊?車禍之後,明天醫院肯定又是一陣忙碌。”
廖佳磊愣了愣,下意識地開口道:“你又能聽見啦?”說着他似乎也反應過來這話說得不太好,又怔了怔卻還是繼續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看這短短几個小時,你都反覆多少次了?我實在是不.....”
“好啦~”怕他再囉嗦,我揚了揚手中的報告單,苦笑着說道:“我這不是馬上就做了檢查嗎?你這麼緊張幹嗎?問你爲什麼這麼晚還不睡覺?”
他見狀順手結果兩張單子,一邊看着,一邊隨口答道:“剛車禍有個需要跟眼科合科的病患,我去圖書室借了點兒資料,打算今晚睡前看看。”說着他將報告遞還給我,繼續道:“三大常規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其他該做的檢查也都做了吧?明天才能出結果?”
我下意識點着頭,心思卻停留在他的上一句話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圖書室現在有人值班?”
廖佳磊頷首默認,看起來斟酌了一下,最後正要再開口說話。我卻沒有搭理他,徑直的越過他,向樓上走去,聽見他在我身後有些大聲的問着我的去向,我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去圖書室。”
圖書室在六樓手術通道的對面,從面積上還不及手術區域的十分之一,但其中的藏書倒是涵蓋了許多在手術室都不能解決的病症。由於書太多太雜,我也是剛剛纔想起,在當初爲了那個三科聯合的孩子謄病例時,我好像還找到了一本專講神外疑難雜症的書籍。
進去時看到管理員正抱着一本半舊的書打盹,沒打算吵醒他,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憑記憶在東南角耐心地搜尋着。書籍被翻閱得奪了,大多都有些殘缺,有些失了扉頁而不能確定內容的,我不得不一本本抽出來。好不容易勉強找出了一兩本可能有用的,我面色痛苦地直起了有些刺痛的腰。害怕惡化腰部病情,我趕緊坐快步走到一旁的桌子後坐下,藉着檯燈微光,一頁一頁翻看了起來。
找書本就花了不少時間,沒看多久,窗外的天便亮了起來,但我仍然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內容,心中不免有些沮喪。一直趴着睡覺的圖書管理員這時也伸着懶腰擡起了頭,大概是呵欠打了一半發現低頭瀏覽並且沒有穿白大褂的我,皺着眉頭走了過來。
本就因久久沒有看到需要的東西,心情有些煩躁的我,一聽見腳步聲便擡起了頭,入眼便是逐漸靠近的管理員李志的臉。
李志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退休之前,在H院擔任一名護工,論資歷,可能比圖書館大多數的書還高。由於工作太忙,退休後的他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當時H院圖書館剛剛建立,他也就此充了管理員這一閒職。由於書籍只在內部流通,同事間互相也還算信任,借書並不需要登記記錄,所以他在這兒的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看看書,閒來無事與我們嘮嘮嗑,他說:這樣的日子過得也挺好。
由於才疏學淺,我進入H院的這一年多,在圖書室流連過無數個日日夜夜,從而與他也算是相熟了。還在醫院編制中時,我與他見到往往會報以親切的稱呼:“老李!”面帶笑容地擡頭看着他開口問道:“怎麼,這就不認識我了?”
他有輕微的老花眼,在隔了我五六布的地方停下,伸手將眼鏡往上一擡,直直地打量過來,過了有好幾秒回着笑開口道:“哎呀,是小杜啊!有陣子沒見了!現在在哪兒高就啊?怎麼又想起回醫院了?”
我聞言沒忍住皺了皺眉,下意識舔了舔脣,試探着開口道:“我.....回來辦點兒事,怎麼,您也知道我被醫院掃地出門的囧事了?哈哈,這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老李聞言面帶勸慰地笑道:“這離職換崗常有的事,醫師你也別太難過,看開點兒,你要是到了我們這個年歲就知道了,很多事啊,都不必在意了。”我聞言低了頭,漸漸收了笑容,面色開始變得凝重,這時他又對着我小聲地補充道:“年輕人啊,功利心重,我也理解你。這圖書室原本只是對內部開放的,這次我也徇個私,就讓你在這兒多看一會兒,反正今天啊,領導也沒閒心過來巡視。”
我聽這話卻着實笑不出來,再低頭看書也有些看不進去,嘆了口氣,索性站起身來,倒也不用遮掩,直接苦笑着說道:“我這也在這兒耽擱久了,就不打擾,先走了,您老注意身體啊!”
他聞言呵呵地笑了幾聲,卻也沒有挽留,側過身,便爲我讓開了出去的路。我正磨蹭着手裡的書,考慮着要不要先把書放回去,老李見狀再度開口道:“這書你也放着,我來就好,整日閒着,我這把老骨頭都快廢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