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面前透明的玻璃,我看到探監室的門被從另一邊緩慢推開,戴着手銬的宋磊,在身後兩個獄警的跟隨下,進入我的視線。我想起上次在法庭見到他的場面,睽違許久,身上做工精緻的黑色正裝變成了灰色鬆垮的獄服,渾身的囂張的氣焰,也消減了不少。
再定定神,我看向他的臉,上面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卻讓我下意識地心裡一緊。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在之前寥寥幾面中他帶給我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象,心中既是恐懼,又是彷徨。耳朵中一陣又一陣的喧囂,此起彼伏,讓我對即將發生的場談話,擔憂更深。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一回神,發現宋磊已姿態散漫地坐在了我對面,微挑着眼,嘴角嗜着輕笑地,定定神地看着我。我下意識地想要撇開頭避開他的眼神,剛一動,卻又馬上頓住,強忍着心慌直直地對視了過去。
宋磊見狀挑了挑眉,沒什麼反應,神情仍是一派輕鬆地靠坐在那邊的椅子上。恍惚間,我感到,一場對峙,就這樣展開了。
由於探監只有十分鐘,我沒有浪費時間,很快便提起一旁的通話話筒,將聽筒放在耳邊,用眼神示意他聽我說話。宋磊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幾秒,隨後慢悠悠的也將聽筒放在耳邊,我見狀終於開口道:“這次,你又是以什麼威脅陳溯,讓他替你做事的?”
宋磊聞言竟是笑了出了,隨後面帶調笑地看着我說道:“這麼久沒見,杜醫師跟我的第一句話竟就是來冤枉我,想我當初入獄可還是爲了你,你這樣,真是讓我,好心寒啊~··”
我皺起了眉頭,義正詞嚴道:“你當初入獄是因爲你協兇殺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至於我這次是不是冤枉你,我想你自己心裡清楚,所以也別再跟我繞圈子。我只問你,除了劉逸的母親,你是不是還存在其它的,威脅陳溯的籌碼?”
宋磊又笑了起來,翹着二郎腿,他姿態閒適地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輕蔑地答道:“是或不是,你憑什麼以爲我會告訴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嘆了口氣,開口繼續道:“你的目的是什麼,還是說,現在這個場面,就是你想要的?”
他自然是搖了搖頭,饒有趣味地看着我說道:“這個場面是什麼場面?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誒,我還就不明白了,你是怎麼就這樣認定了是我?我可一直被關在監獄裡,好好表現爭取減刑,可以早日出來好好陪你。怎麼?等不了了?隨便發生個什麼事,你都要掛念着我?”
這是什麼話?沒有想到他會態度突變,我皺着眉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時對面的宋磊卻突然,挺身向前湊了過來,瞬間縮短了與我的距離,上挑的一雙細長的眼定定地看着我,開口說了些什麼。
我在那一瞬間,耳中的轟鳴再度響起,恍恍惚惚中我只聽清了個像是“耳朵”的詞語。內心猶疑不定,又害怕露出端倪,我背向後靠,儘量做出一副無所謂地模樣,雙手隨意環抱,微微頷首,什麼也沒說。
宋磊一時也沒有開口說話,只盯着我,一副探究的模樣。
我任他打量的這一段時間自覺過得十分漫長,但實際上也不過就是幾秒的事,當他終於變了臉上的表情,我甚至有一種想要大呼一口氣的慾望,當然最後自然是勉強忍住了。
“果然這醫生生病就是不一樣,來得快,好的也快,就是比那些普通人省事兒。”宋磊又恢復了之前靠着椅子的那個姿勢,面色莫測地開着玩笑道。
他總是顧左右而言它,讓我難忍地感到厭煩,但聽完這句話,我還是下意識反駁道:“醫生也就是普通人而已,沒什麼特別的。”語畢見他漠不關心的模樣,我在心裡鼓了鼓氣,繼續說道:“陳溯本身沒有理由會陷害我或者唐生,而李希瑞也沒有能力請得動陳溯,拋除不必要的因素,唯一與他存在一定糾紛的就是你了。而且,你既有動機也有能力,我沒有理由不懷疑你,甚至可以確定是你。所以你還是別浪費時間在一味否認這件事上了,你有什麼條件,直接說吧!”
宋磊聞言樂得更厲害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着我問道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又是怎麼確定陳溯參與了這個事件的,據我所知,他可就在你被醫院開除的時候跟你接觸過,難不成,你這耳朵聾了觀察力還變敏銳了?”
見他又轉移話題,我有些心煩,一心不耐煩地打算再問一遍,下一秒,卻突然想起什麼,立馬轉了口說道:“你不是說外面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嗎?我聽力障礙這件事可是連很多以前的同事都不知道,你這樣不會覺得自相矛盾嗎?”
他絲毫沒有因謊言被戳穿感到尷尬,神情鬆散地開口道:“我這不是因爲關心你嗎?怕你在外面受委屈,還特意找人幫我照看着你,我這好心好意地,你可別冤枉我啊。”
大概是料到了他會這麼說,我沒有像上次那樣愣神,嘴角帶着一絲淺笑說道:“你也不必說這樣的話讓我難堪,我對你能知道絲毫不覺意外,只是我倒是想知道,告訴你這些的,到底是誰?”
宋磊看着我,搖了搖頭,笑而不語。我見狀接着開口說道:“料想你大概什麼也不會告訴我,我倒也沒辦法逼你,那至少你不會介意,聽一聽我的猜測吧?”
他挑了挑眉,伸手作出一副悉聽尊便的姿勢,我瞥了他一眼,順勢開口道:“除了劉逸的母親之外,還能夠威脅到陳溯的,要麼是他的職業生涯,要麼,就是付欣然。鑑於我對陳溯的瞭解,他重情大過重利,而付欣然卻是個對於自己飯碗尤爲注重的人,所以我猜測,答案應該是後者。”
說完我看向他,“你說我猜得對嗎?”
他聞言聳了聳肩,既沒肯定,也沒否認,我見狀繼續道:“再說到,能這麼及時地,告訴你外面的這些事的人。我想應該不會是李希瑞,她既沒有這個心機,也沒有立場,更沒有時間,跑這麼遠來探監。也不是陳溯,如果是他,你不會只知道這麼點兒。這麼說來,還會是誰呢?”
我輕笑着看向他,拋出問題,彷彿在等着他解答。宋磊嗜着笑的臉頓了一頓,回看向我,眯着眼又是一陣打量。
實在有些因他的眼神不爽,我微微撇開臉,眼睛看向一邊地笑着開口道:“我倒是忘了,你還有一個科長爸爸是吧?宋科長是醫院的大人物,繁忙的程度是我這種小人物沒辦法比的,尋常也就是在季會能見上兩面,沒什麼接觸,所以我也不能瞭解他的爲人。不過這倒是也方便了我大膽猜測,這在外幫你的人,不會就跟這位科長有什麼關係吧?或者說,就是科長本人?”
宋磊的眉頭在我眼前明顯地一抽,隨後又很快地被他掩飾了過去,不過這次他終於也笑着開了口:“呵,的確很大膽,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啊!”
我聞言也沒有慌神,搖了搖頭,笑道:“倒不用急着佩服我,畢竟還有更大膽的,我沒說呢~怎麼,還想聽嗎?”
宋磊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隨後還是故作放鬆地說道:“怎麼會不想呢?有故事我還樂意?更何況是你說的,是吧?”
我低頭咬了咬脣,心頭還是難免有些不自在,努力正正神色說道:“倒也不是什麼精彩的故事,想來要讓你失望了。”說到這兒我才稍微恢復了狀態,又擡頭看着他道:“你入獄不到一年便從死刑減到了無期徒刑,說沒有外面的人幫助,反正我是不會信的。他爲什麼幫你?他又爲什麼有這個能力幫你?因爲他是你父親,並且還是早有名譽的牙科醫生。”我背靠着椅子,將姿態放得輕鬆了些,繼續道:“無論考慮財力,關係網,還是動機,沒有人比他的可能性更大,也沒有人,能讓你完全信任,你覺得呢?”
宋磊臉色徹底黑了下來,皺眉盯着我,緩緩開口道:“你這樣中傷一個你的前領導,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抿嘴又笑了,開口道:“我說了不過是猜測,哪有中傷這麼嚴重?再說了,是不是真的,我們不是還得再議嗎?”
宋磊看着我,臉色不太好,這時獄警敲了敲門走進來,語氣生硬地告訴我,探監時間還剩最後的兩分鐘。我下意識看向宋磊,發現他眉頭可見地鬆了幾分,心裡不由有些着急,加了把力,繼續開口道:“宋科長德高望重,令人敬仰,這麼多年,他個人的名譽是一直只增不減的。但這些,在他有一個因脅兄殺人的兒子的狀態下,都失色不少。我想,這就是他幫你的動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