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此時還沒有忙起來,我便直接將他送進了眼科的診室,他臉上滿是血跡,所以在做完清創後,我纔看清具體的狀況。
傷口在右側臉頰上頜顴骨處,從鼻翼向頂骨延伸,上下眼瞼均未能倖免。我見狀忙去確認傷口深度,發現除顴骨出傷及了面肌外,其餘均只停留在真皮層,未能深入。
這樣程度的傷,出現在眼部卻有些危險。雖然注意到他的眼部並沒有出血現在,但我還是不放心地翻開了他的眼瞼,打算去檢查患者瞳孔的對光反射。
患者進來後本一直咿咿呀呀地哀呼着,好幾次問他症狀他的回答都是含糊不全的。在確定了沒有其他外傷之後,我猜想他大概是因車禍受了驚嚇,所以一直以來,治療的動作還算輕柔。
翻開眼瞼後,我手上卻沒忍住猛的一抖,因爲入眼所見的瞳孔,竟然是紅色的.....
一時間,心中驚詫着停了手上的動作,直到旁邊的護士感到疑惑,伸手拍了拍我,我纔回過神來。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我再度翻開眼瞼看去,有些崩潰地發現果然不是我眼花了,他的瞳孔真的是紅色的!
這可真是難爲我了,本來我就不是眼科醫生,這臨陣抱佛腳的,怎麼還遇上了一個異瞳啊!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想到患者此時還有意識,正打算開口問點兒什麼,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怎麼回事?傷到眼睛了嗎?”
聽到這動靜,我手又沒忍住一抖,轉過頭看去,發現是個不太熟的醫生,一看胸牌,才知道是眼科的。我彷彿看見救星般一下轉過身去,一股腦地將看見的情況告訴他。
這位眼科醫生聞言皺了皺眉,神色卻不見嚴峻,一邊戴着手套,一邊說道:“我來就行了,現在急診大廳忙成一團,你過去忙吧。”
我蹙眉點了點頭,卻沒捨得立刻轉身離開,在原地踱着步子,伸長脖子,目光在他的手,和患者的臉之間遊移。他見我沒有離開,也不再催促我,只是動手前眼神難測地會看了我一眼,乾咳了幾聲,隨後翻開患者的眼瞼,只看了一眼,便拿起一把乾淨的鑷子,徑直地就往患者的眼睛探去。
我見狀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異瞳的反射測試,難不成是直接接觸來完成的?我心裡一番感慨,真打算把這當成知識點存腦子裡,下一秒我便又愣住了。
此時這位眼科醫生手裡的鑷子上,正夾住一個薄膜樣的紅色小塊兒,再看向患者的眼睛,其瞳孔也變成了棕褐色。看到這裡,我要是再反應不過來,那可能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美瞳吧。
出了這麼大一個烏龍,我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果然,此時護士看過來的眼中滿含着戲謔。我低下頭,在那位眼科醫師轉過頭來之前,迅速地遁出來診室,從外面關上了門後,即使被壓抑着還是清晰可聞的笑聲傳入了我耳中。
科長,我想我大約是給你丟臉了。
懷着一種複雜莫名的心情,我回到大廳,隔了老遠便聽到這裡十分喧鬧,近了才發現,這場面用“鬧”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原本還算寬敞的大廳,此時被數十輛移動病房充斥着,不管是電梯,還是病房通道,此刻都是一派的水泄不通,就連護士臺後,也停了三輛此刻正躺着病患的病牀。
大廳的中央,李果和另一個護士輪流照料着她們周圍至少七個病牀上的病人。看到其中一個外出血有些嚴重,我連忙放下之前的思緒,擠着走了過去。
李果看到我像是鬆了口氣,她呼吸不太穩定地說道:“唉,你可算是出現了,別管這個,有個更嚴重的患者,快,快....”我本要伸手去檢查那個出血的病患,冷不丁被她一拖,到了靠近病房走廊的一輛病牀前。
她將我帶到便又跑到一邊去忙了,而我由於剛纔她拉得突然,神色痛苦地揉着腰才向牀上看去。這是個十分年輕的患者,單看臉估計只有十四歲,再說那瘦弱的身體,還不如十歲孩子的身量。他四肢雖出現了些許的瘀青,但通身沒有找到出血的地方,臉色青白,呼吸微弱。
我首先想到的是內臟出血,正伸手向腹部,打算做體表觸檢,李果這時竟又跑回來了,還沒停步便急匆匆地說道:“這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之前王醫師進手術室之前確診的。我一直找你,沒找到,只好自己先控制着,但效果不好。剛送來的時候,他還有輕微的抽搐,現在基本沒反應了。”
她說完轉身又離開了,我聞言卻驚得差點折了腰,一邊伸手向患者頸部的動脈探去,一邊大聲對着李果跑開的方向吼道:“誒,你別走啊,去幫我聯繫手術室啊!”
過了好一會兒,李果的聲音才遠遠地傳來:“現在所有手術室都被佔用了,最快的手術都要一個小時後結束,而且已經有醫師定了。”
我聽完頓覺煩悶,再加上手下病患的動脈搏動觸感十分不穩定,一時間,我的心情被焦躁充斥。沒想到這次的事故這麼大,一般情況下,以H院的硬件條件,手術室被全部佔用的情況少之又少,沒想到這次,居然被我遇上了。
內心稍一思量,我跑到準備室,快速翻出氧氣面罩,給患者戴上後,便立馬給手術室打去電話。連續幾次都是忙音,我儘量放平呼吸,又撥了幾回,電話才終於被接通。
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就搶先開了口:“手術室滿了,做不了,不着急就先保守處理。”語氣急促,說完就要掛了電話。
我聽這動靜立馬開了口:“等等,急,很急,必須馬上手.....”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急促的忙音,激得我差點摔了手機。沒有辦法,我之後再度找到李果,一邊幫她處理那些輕傷病患,一邊問道:“預訂了下一個可用手術事的醫師是誰,你知道嗎?”
李果手上的動作迅速,回話卻着實緩慢,過了有兩分鐘,才聽見她的聲音響起:“是,是李希瑞醫師。”
我聞言眉頭狠狠地一抖,跟着手下綁紗布的力道也不由大了點,病患疼得叫了一聲,我這纔回神,轉頭看着李果語氣驚怒地問道:“李希瑞她又要主刀手術了?誰批准的?”
李果沒顧上看我,只搖了搖頭,隨後又轉向一邊幫着另外病牀上的患者包紮。我很有些氣不過地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張開又閉上好幾次,最後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轉過身,打算直接去找李希瑞理論。
找到她的時候,她神態十分悠閒地依靠着一張病牀,手裡把玩着手機,臉色樂呵呵的。病牀停在電梯門旁,電梯的上樓鍵此時沒有被按亮,所以她現在就只是單純佔着這本就不充裕的位置,等手術室?
我本就滿心的不爽,見狀頓時就忍不住了,語氣不善道:“你在這兒堵着幹嘛?沒發現自己很礙事兒嗎?”
李希瑞玩手機玩得頗爲認真,與她身後忙碌着的衆人形成的鮮明的對比,她突然聽到我說話,手上抖了一下,隨後瞥了我一眼,傲慢道:“手術室滿了,我在這兒等着,節約時間。”
她說完又做勢要看手機,我氣不打一處來,想也沒想,伸手一把奪過她的手機,開口說道:“你倒是節約時間了,其他人呢?全被你給耽擱了!現在是車禍急救,你覺得你這樣玩手機合適嗎?”
她瞪着我,沒有說話,伸手要來奪回手機。我長嘆了口氣,隨手將手機往地上一扔,便開始檢查牀上患者的情況。病人的傷在我這次車禍我見過的所有病患中,僅處於中等程度,除左手手臂處,以及左側鎖骨處的兩個大而見骨的外傷,其他都是比較輕微的小傷口。
這樣的狀況,就算不是在手術室不夠的時候,也完全沒到需要進手術室處理的程度,這個人是想幹什麼?
李希瑞撿回手機後氣沖沖地走過來,用力一扯我肩膀,張口就要開始理論,我搶在她之前開口道:“這種狀況你約什麼手術室?包紮止血就解決了的事!”
她被我一噎,頓了好幾秒,看了幾眼牀上的病患,才得意地說道:“你不懂不要亂講,我懷疑我的患者有腦震盪,我是要做開顱手術的!”
“你做個屁的開顱手術。”我脫口而出,“核磁共振你做了嗎?CT出來了嗎?什麼都不知道你就做開顱,你是在侮辱我智商,還是侮辱你專業?”
李希瑞大概也反應過來,話說得過了,目光閃爍着避開我怒意的眼神,左顧右看着明顯又在找什麼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