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比驚訝,脫口問道:“你辦了兩場?你老早就想到了?”
江樹微微一笑,緊了緊手說道:“臨時決定的。”
“那你哪來的參會的人?”
江樹頓了下,身體微不可察地僵硬,片刻又放鬆下來,眼神冷厲,語氣卻十分淡然:“是公司職工的父母,籤屬了保密協議,每個人三百塊。”
我不覺怔愣,反應過來突覺後背發涼,至此真正體會到人常說的無奸不商,這是赤祼祼的謊言,我猶如被人狠抽了一鞭,陡然沒有了繼續前行的氣力。
江樹察覺到後隨即鬆開手,淡淡說道:“如果你不想去,可以直接離開。”
我遲疑,如果他強迫我去,我一定會反抗,但現在他將選擇權交還給我,我一時間又拿不定主意,我二十五年的誠實信仰在遭遇江樹時變得模糊不堪。
我怔着與江樹四目相對,許久之後他的眼眸裡退去了冷厲,只剩一種淡漠的堅硬。他伸手摟過我,下頜蹭過我的頭頂低低說道:“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看到商場的詭詐陰暗,你在這等着,我這就找人送你回去。”
他說完鬆開我往上走,不一會兒秘書下樓來,恭敬地給我引路。我跟着他如同行屍走肉,思維反覆糾結在信仰與事實之間,總覺得就這樣出去心裡頭就像是欠了點什麼,等坐進車裡,腦子突然一熱,脫口說道:“要不我去贈飲會幫忙吧。”
秘書愣了下,惜字如金地淡定道:“請隨意。”
我隨即折返,跑去了贈飲會現場。那裡已經開始,主持人是江氏員工,掛着江氏的工作牌,約摸是認識我,見到我推門進來便將我拉過去與臺下大爺大媽們互動。
我起先有點拘束,但當其中幾個相熟的面孔認出我時,我也就豁了出去了,不要臉地把自己往死裡作,沒幾下便沒人再跟我計較房子大獎的事。
這麼一來,氣氛也就被我攪熱了,我混在一羣老人中左右逢源地吹牛跑火車,拿出曾經向老爺子伸手要錢的搞笑本事,竟然在短短一個小時裡,配合主持人完成了喝涼茶,表意見,抽大獎,看錶演等一系列會議流程,末了還慫恿大媽們跳起了廣場舞。
江樹是何時進來的,我一無所知,直到臺上主持人不斷地衝我比手勢時,我停下腳步,定了定神纔看清倚門站立的他。
我頓時亂了,跟不上節奏沒幾下便被邊上大媽擠出了隊伍。江樹朝我走來,盯着我的臉看了會,取出手帕在我臉上摁了幾下。
“上面結束了?”我接過手帕,尷尬別過臉。
江樹點點頭,說道:“結束了。”
“成功嗎?”
他抿脣微笑:“都那樣了,怎麼可能不成功?”跟着轉頭看了看依然熱鬧的現場,又自嘲道:“早知道你有這本事,我就不需要做那樣的壞人。”
壞人?我陡然想起那個赤祼的謊言,繼而想到了在這個會議場中本該有的奸細,只是奇怪,我這一路下來竟沒看到鬧事的,難不成是我小人之心想多了。
我立馬把疑問跟江樹說了出來,他笑一笑,拉過我往外走,出門後說道:“不是你想多了,而是他們跑我樓上來了。”
我驚訝,緊張道:“那你是怎麼做的?”
江樹這回笑得更深了,彎起了眉眼,露出兩隻淺淺梨渦和一排森白的下牙,得意又無恥地說道:“我說,感謝到場的各位前輩們抽空參加江氏的活動,爲表心意,我公司特意爲大家準備了小禮品,沒有領過的,可以到這邊來。然後就有人來了……”
“就這樣?”
“嗯,因爲其他人在來之前就已經拿過。”
“那你是如何處置那些人的?他們會甘願離開?”我不禁好奇起來。
江樹頓了下腳步,頗感無奈地看着我,末了說道:“人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我看你剛纔跳舞時四肢挺靈活的,沒想到頭腦也的確簡單。那種直播的情況下我怎能讓他們離開?非但不能讓他們離開,還要讓人給他們安排專座,然後告訴直播記者,別給他們鏡頭。”
這話裡前後落差起伏有點大,讓人難免想到‘腹黑’一詞。再細想他的這番舉動,且不管手段是否光明磊落,但所表現出來的智慧和臨危不亂的膽識的確令人佩服。如果換做我,即便找到了人,想到也只是如何把人弄出去。
“你做得很漂亮,如果是我,肯定想不到這招。”我真心地誇讚。
江樹卻收起笑意,板着臉說道:“商場本就是詭詐。”
他一句話,我又想起了那個謊言,大抵江樹也想到了,臉色漸漸陰鬱了下來。出了酒店,時間還不過八點半,道路上依然車流如潮。
江樹去取車,我獨自站在酒店門口,待到他將車開來時,恍然想起我們已經分居。一種莫名的情緒壓下來,堆積在心頭,我內心漸漸生出一種期望,期望江樹此時能給我一個永久的承諾,讓我有足夠了的理由說服自己,給彼此一個機會。
但江樹不是我肚裡的蛔蟲,他並不瞭解我的心思,車子開來後,他叫我上車,然後駛向了燈火迷離的街道。
車窗外景緻一點點倒退,車子離我所在的小區每近一個紅綠燈,我的心都因渴望一個承諾,一個臺階而不由自主地糾結一次。終於,在路過最後一個紅綠燈時,我糾結的心思落入塵埃,我失望地閉上眼睛,內心止不住地疼痛。
“陪我去個地方吧。”江樹的聲音突然傳來。
“嗯?”我明明聽到,卻裝作訝然。
“陪我去個地方。”江樹重複了一遍,車子已從小區門口開過。
“哦,好。”我一陣心寬,竟爲他沒有將我急着送回去而感到隱隱高興。
“你要去哪裡?”我問。
江樹輕呼出一口氣,臉色平靜,道:“海邊。”
“那挺遠的,去海邊做什麼?”我微微詫異。
江樹扭頭近乎嫌棄地瞟我一眼:“我現在不太想說話,你別問太多。”見我配合地收斂了表情,他又道:“這離海邊還有點路,你先睡,到了我叫你。”
我順從地點頭,將座椅放仰一些,躺了下去。剛閉上眼沒大會,一件西裝丟了過來,蓋在我身上,有獨屬於某個人的清香。
我揪着西裝領子,朝窗外側了側身,聽着車輪滾動的聲音,不多會便睡了過去。再醒來時,耳邊是不斷拍岸的海浪聲,車裡已只有我一人,車窗打開着,腥鹹的夜風吹進車內,讓人忍不住皺眉。
我開門下車,放眼搜索江樹的影子,不多會便在一處平整的空地上看到一盞熾亮的筒燈。我走過去,江樹正蹲在地上搭着帳篷,見到我遞給我一個角,說:“幫我拎起來。”
我配合地拎起,他將一根支架從中穿過,然後在連接處試了下牢固度。
我說:“你晚上打算在這過夜嗎?”
他點了點頭。
“那我呢?你什麼時候送我回去?”我急了。
江樹擡頭看我一眼,淡定地說道:“明早。”
我無語,蹲下身來說道:“海浪聲太大,我晚上會睡不着。”
他扯了扯脣角,不客氣地指出:“這是我睡的,你睡車裡。”
我頓時一陣尷尬。
他又笑了起來,不正經地調侃道:“如果你的耳朵願意克服一下,我也可以讓你一半。”
我臉上不住發燙,哼哼道:“我耳朵克服不了。”
他輕笑一聲,沒了下文,繼續動手搭帳篷。沒大會工夫,帳篷搭好了,他躺進去,誇張地喟嘆一聲:“舒服。”跟着又叫:“楊淇,你不進來試試感覺麼?”
我見他躺成那樣,也很想試試,但又覺得躺到一起會彆扭,轉着眼珠想了想回道:“就這點寬,你不出來我怎麼躺得下?”
江樹想了想,果真又鑽了出來。我隨即脫掉鞋子踩了上去,剛一趟下,江樹又鑽了回來,咫尺之距,與我貼面躺下。
我臉上一陣燙過一陣,每個毛孔都往外冒汗,叫囂着別樣的緊張,但江樹的眼眸裡卻絲毫沒有情慾。良久後他轉過視線,望着頭頂的篷布說道:“我每年都會來這幾次,有時白天,有時晚上。有時候在車裡過夜,有時候自己搭個帳篷。”
“爲什麼來這裡?”我微啞着聲音,好奇道。
江樹靜默片刻,臉色漸漸沉寂下來。我陡然想到了吳姐曾說起過的他的父母,難道他們就是在這個海邊海釣之後再沒出現?
果然,江樹低聲道:“我來陪我爸爸媽媽,這是他們離後停留的地方,我只要想到他們了,就會過來。什麼都不做,就安靜地躺着,感覺他們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我的身邊。”他說着側頭過來看我,伸手將我的頭和身體扳正,繼續道:“楊淇,收起你的花心思,就這樣陪我躺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