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潤春天。”我下意識地驚叫出聲,卻見江樹正意興闌珊地盯着我。
“怎麼,你聽說過這個公司?”江樹問道,眼裡一派看透的瞭然,見我打算矇混過關,乾脆挑開了說:“沒錯,這個公司已經被鍾魚接手了。並且在昨天下午推出了全新的果汁系列,名字叫做‘氧魚’,氧氣的氧,小魚兒的魚。”
江樹目光灼灼地投射過來,說到氧氣兩個字時,嘴角忽地扯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憤怒,“你覺得他這個名字起得怎麼樣?”
我牴觸這樣的試探,於是做低眉斂目狀。實際上江樹可能不知道,對於不能回答或不想回答的問題,裝死沉默是我一貫的風格。
江樹就在我上方,沉重的呼吸聲在我頭頂傳來,對我裝死的態度極是不滿:“問你話呢,你不是學廣告的麼?你覺得氧魚這個名字好聽麼?做爲品牌能火起來麼?”
我還想繼續裝死,但江樹緊接一聲“快說”把我生生給救活過來。
“廣告也不是萬能的,關鍵還是要東西好。”我低聲回道。
江樹輕聲一笑,忽而語氣一改,自顧自說道:“你說的也對,我的祖傳涼茶就是個好東西,可是要起個什麼名字既有針對性,又獨樹一幟?楊樹?楊淇的楊,江樹的樹?怎麼樣?外人一看就知道我們夫妻伉儷情深,不像其他人再怎麼心癢,也只敢含沙射影。”
江樹說着,伸手碰了我一下,挑着眉問道:“楊樹,怎麼樣?”
我見他眼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抹調侃,心裡頓時安穩下來,衝他極其尷尬地笑了下。
他瞥我一眼,一扯脣角,繼續調侃:“廣告詞你想想,要不要來個……袪火有神器,楊樹好涼茶。”說着一手朝上虛託,另一手指向虛託處,做賣力紹介的樣子。
這樣的江樹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他還會有這麼頑皮的一面,我不由得放鬆下回,笑着說道:“你就這麼做吧。”
可江樹就是條變龍色,見我放鬆即刻又恢復到冷厲的狀態,盯着我問:“我如果真這樣做了,你會站在哪邊?”
我才放鬆的心思,就這麼被他緊繃起來。恨不能繼續裝死,可江樹眼裡不回答就不放過的狠勁卻抓得我不敢轉移視線,半晌後,我吶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江樹迅速接道:“那你就從感情上來判斷。你想做氧氣,還是想做楊淇?”
“我……”我張着嘴但不知爲何說不出來,我想說你們不要再打着我的旗號做着其實跟我毫無關係的事,可話到嘴角又咽了下去。
沒有人知道其實我對婚姻有一個結,只要結婚了,不到萬不得已過不下去我都不會提起離婚。所以,我做不回氧氣。但要說我能做楊淇,做‘楊樹’當中的那個‘楊’,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自視甚高的笑話?
“是想做氧氣吧,魚離不開的氧氣。”江樹見我語噎自答道,語氣生冷略帶自嘲。
我望着他的眼眸,那裡轉冷的無所謂,令我想到了上午在墓園他轉身突然看到我時的情景,心突然莫名難過,我糾正道:“叫楊淇。”
江樹盯了我幾秒,眸光依然凜冽冷厲:“爲什麼。”
我想了下,說:“我欠了你一千萬。”
江樹怔忡,片刻後面色稍霽,笑道:“一千萬買你站到他的對立面,值了。”說着起身往外走。
我無心多想他與鍾魚到底有多深仇大恨,連忙追問:“我去工作的事,可以嗎?”
他頭也不回:“先把我的涼茶瓶子設計好。”
之後兩天,涼茶瓶子就成了我壓在我心頭的一塊磐石,除了去醫院打了狂犬疫苗的第二針和看了趟楊壙外,我幾乎是足不出戶,對着電腦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總算設計出了一個自己還算滿意的外包裝。
爲慎重起見,我把這個作品發給了李進來,讓他幫我把把關。李進來一邊接收文件一邊在線調侃道:“富太這路子就是不一樣,才幾天你就接到單子了?要是通過,後期加工出圖你推薦我吧,我給你提成。”
我說:“你倒是會做生意,先幫我看了再說。”
文件傳輸完畢,沒大會,他回道:“你這還是學院風啊,像是一次命題作業,肯定是對着電腦硬憋出來的吧。”
這話準得令我無地自容,我回復一個大囧,然後問道:“需要怎麼改?”
“上超市,商場去走走,挑你自己一眼看着喜歡的包裝取經。”然後,傲嬌地黑了頭像。
他說的有道理,閉門造車的確不行。我決定去趟超市,因爲出發得有點晚,我到達市區某大型超市時間已經過了八點。
我帶着別樣的心思,在一排排玲瓏滿目的商品中取經,分析產品的受衆人羣,體會設計創意。果然領悟‘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的真理。這些平日裡看似平常的東西,現在彷彿件件都有了生命力,我的學院風作業流派,跟這些已成產品的設計相比的確差得太遠。
我邊看邊想邊用手機拍照記錄,等到頭頂光線突然一暗,我才恍然發現已過了超市關門的時間,我因爲窩在一處貨架的盡頭,錯過了保安的驅趕,被關在了超市裡。
雖然超市裡還有幾盞燈亮着,但偌大一個場地,我心裡難免還是害怕,更擔心被人發現當成小偷,在四處尋過出口無果後,我只能給江樹打電話向他求救。
江樹在開會,電話是秘書接聽的,得知我被關後沒有半點緊張,用公式化地口吻對我說道:“知道了,我會轉告江總。”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對着手機忿忿兩聲,逼着自己接受現實心安勿躁,大不了就是在這裡呆上一夜,還不如趁着這機會把沒看完的各類包裝統統看完。於是心一定,繼續投入到取經的正事中。
約莫半小個時樓下停車場有突突的卡車聲響起,再過不久便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我以爲是江樹,可豎着耳朵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是有新的商品要進場,廠家趕在今天夜裡要把堆頭佈置好,把商品陳列上架。剛纔的卡車聲,就是廠家拉貨過來了。
那邊聲音越來越近,有好幾人,我下意識地躲了起來,可那幾人就像是知道我在哪一樣,徑直朝我這邊過來。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躡手躡腳地貓遠了點。
那邊有人說:“就堆在這裡吧。這排給你們陳列。”
另一人道謝,跟着豪情叫道:“兄弟們把東西推過來,按照設計擺好了。”
然後是一陣賣力的幹活聲,不出二十分鐘,聲音停消下來,那幾人穿過貨架回廊終於走了。
我舒了一口氣,回到原來的貨架,卻被眼前所見的畫面震驚,地面上已然多出了一條由上千只飲料堆積粘固而成的兩米多高的藍色大魚。再細一看每個瓶身上都印有魚的圖案和‘氧魚’的字樣。
我震驚於眼前的創意,更震驚於鍾魚的速度和執行能力。不過三天而已,‘氧魚’便從試飲會跳到消費最終端,或許要不了多久,真會如他所說,到處都有這隻魚。
除了眼前這條大魚做爲吸引眼球的噱頭,超市貨架上最具地理優勢、最醒目的兩排也都被‘氧魚’佔據。我隨手拿起一瓶,瓶身比那天在電子屏幕上所見更爲精緻,握在手裡極有質感,足見鍾魚很懂得賣相的重要性。
我拿出手機,想拍幾張照片,眼角餘光不經意地瞥到貨架另一端有一個人影。我一驚,手上瓶子差點抖落,定神一看,竟然是鍾魚。
他是何時來的,我一無所知,此刻他就倚在貨架端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我。我沒由來地膽怯,感覺自己像個小偷,忙把瓶子放回貨架,裝模作樣地退出手機拍照頁面。
我們就那樣各自一端,不說話,也不走近。直到我突然想起還有五百萬沒還他時,他突然開口了:“到底還是你厲害,我不過去,你不過來。”說着大步朝我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想還錢的話就被他這麼打斷了,我不想告訴他我是來取經的,撒了個小謊說道:“我來買東西,錯過了關門時間,被鎖在這裡了。”
他看了我一眼,明明不信卻沒有點破。
“爲什麼還回去?”他拿過我放下的那瓶飲料,旋開瓶蓋,遞到了我的跟前。“你一定知道它是我的,嚐嚐口感怎麼樣?”
我略微猶豫,到底沒敢去接眼前這瓶子,因爲突然想到了那天江樹問我要做氧氣還是楊淇。
“我不渴。”我說。
鍾魚忡了兩秒,收回了手,自己咕嘟喝了兩口,放下瓶子轉身就走。
我見狀忙跟上去,他腳步驟然一停,我剎車不及撞在他堅硬的後背。一聲低笑,他轉身過來,神情卻是黯然:“別跟着我。”
“我出不去。”我說。
“你出不去我就要帶你出去嗎?”他擰着眉問,語氣極爲惱火。
我很是莫名。他隨即轉身大步朝前。
我一心只想着出去,又跟了上去。
鍾魚猛地又停下回頭,衝我吼道:“你再跟我一步試試!”
他態度看起來兇狠,我雖然停杵着沒動,但心裡並不害怕。鍾魚吼完了又走,我在他走出幾步後繼續跟上。而他像是後腦長了眼睛一樣,我一邁步他便迅速轉身,大步朝我過來,一把將我拖進了懷裡,捧着我的臉低頭懲罰般親吻起來。
前一秒的疏離,後一秒的親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怔得半晌回不過神,直到鍾魚舌頭遊進我的口腔纔想起要推開他。但他雙手堅固如鐵,任我怎麼掰扯都無濟於事,反倒是我的臉被他雙手擠得扭曲不已。我又羞又氣,在他饜足鬆開我時,擡手便朝他臉上招呼過去。
他反手一擋,順勢扣緊了我的手腕,低聲狠道:“我想吻你就吻你,跟你想讓我帶路我就得帶路是一個道理!”
我陡然驚震,細想之下又無可反駁。
鍾魚滿意地扯出一個輕笑,說道:“這是潛意識使然,證明我還在愛着你,你還在依賴我。”跟着扣我手腕的那隻手滑向我的手掌,強撐開與我五指交扣。“要跟着我,就要這樣一步不離地跟緊我。”他突然咬牙發狠地說,手一拽,用着蠻力拖着我往前走。
我心口不覺酸澀起來,本能地掙扎道:“你放開我吧,我不走了……”
“爲什麼不走?”鍾魚陡然停下,轉身過來,一雙眸子幾欲噴火:“沒看出來我是在求你嗎?還是,你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