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楊壙已然接受了斷指的事實。我再去看他時,他說等手好就去找工作,以後一定要在a市混出個人樣來。我聽着很是感動,想讓他回我那去養一陣子,但被拒絕了。最後在楊絮的建議下,我在鬧市區給他們租了一套兩居室。
安頓好這一切,又是一天夜幕。
坐公交車回家,需要到伯豪酒店門口轉車,伯豪上面有a市最大的電子屏,除去廣告有時也會轉播a市最新的實況新聞。
此時放映的實況新聞正是伯豪酒店內正在進行的一場試飲會。鍾魚英氣的面龐,挺拔的身影,幹練自信的表現又一次以電子媒介的方式出現在我的眼裡。同時也令我身邊站着的幾個小女生驚叫不已,直呼這個男人滿足了她們對異性的所有想像。
我不禁一笑,擡頭再看,試飲會上主持人正問鍾魚:“很少有企業會舉辦這麼隆重的試飲會,我們現在試飲到的這款飲品它是什麼名字?”
鍾魚做思考狀,然後陽光一笑,答道:“氧魚。”
“養魚?”
“不,是氧魚,氧氣的氧。”
“這個魚字我們可以理解,這個氧字要怎麼解釋,有什麼特別意義?”
鍾魚笑,然後說:“寄期望於這款飲品能給消費者一種,如魚需要氧氣的需求定位。”
“沒有魚不需要氧氣。”
“對,就好比沒有人不需要氧魚。”
“氧魚的主要人羣定位是什麼?”
“‘氧魚’無疑會成爲鍾氏力推的品牌,未來不久會有一系列氧魚飲品出現,今天推出的果汁飲品試飲只是第一步,未來幾月還會推出祖傳配方涼茶和其他能體現企業競爭力的產品,等到氧魚全系列飲品上架,消費者人羣將覆蓋全部人羣,商超貨架上將成爲魚的海洋……”
“……”
鍾魚說及這些臉上始終帶着得體的自信的笑,當主持人正式向來賓介紹起這款帶有包裝的飲品時,幾個小女生一看迫不及待地互問,這種飲料哪裡有賣。
那是一款海洋色的瓶身,透明的包裝帶上一條魚微張着腮,吐着氣泡,狀似呼吸,映襯滿瓶的飲料就成了活魚一樣,會遊動。這樣一個設計既清新可愛又靈活精巧,足以甩出現在市面上其他飲品幾條街,無怪大家會喜歡。
而當主持人問及設計師靈感來自哪裡時,設計師直言不諱地說:“鍾總要求的。我不過是在他的要求下加以潤色而已。”
鍾魚微笑,然後拿着瓶子客氣表態:“這個效果我比較滿意,等產品正式上架後,期望到哪都能看到這條魚。”
身邊小女生已然沸騰了,直呼以後就是鍾魚的腦殘粉,要做氧魚的忠實消費者。
我聽到這些,並沒有小女生們的單純心思,‘氧魚’這樣一個挑釁意義明顯的組合,讓我的心思不住沉悶起來,甚至無端地把這次試飲會聯想到了鍾魚對江樹的一次叫板宣戰。
公交晃到家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問過吳姐後才知道江樹一直沒回來過。我鬆了口氣,畢竟昨天鬧得不歡而散,現在不見倒是省得彆扭了。
吳姐給我熱了飯菜,並關心地問起了楊壙的事,得知楊壙人沒事但還是失掉了一根小指後,驚詫不已,問道:“爲什麼會這樣?鍾少爺不是答應借錢了嗎?”
我說:“是先生先到,救下了我哥哥,我跟鍾少爺到那時,我哥哥已經斷指了。”
吳姐一聽,臉色頓時發白,顫抖着問道:“那……是先生砍掉的?”
我微默,心頭莫名煩躁,嘴上卻回道:“不是,是我哥哥爲了表示悔改自己砍掉的。”
吳姐這才舒了口氣。
因爲天氣太熱,我提不起胃口,勉強扒了幾口後便沒吃了。起身時,突然想起明天是老爺子的頭七,於是叫住吳姐問起了儀式。
吳姐爲難地告訴我,她也是外地人,不懂a市的習俗。
我疑惑問道:“你不是在江家做了三十來年了嗎?先生父母去逝時是怎麼辦的?”
吳姐正收拾碗筷,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然後回道:“先生父母的頭七是老爺子操辦的,我只記得他請了個有名的師傅替先生父母超渡亡靈。”
“超渡亡靈?”不知爲何,我一瞬間想到了枉死兩個字,忙又打住問道:“知道是哪裡的師傅嗎?要不要給老爺子也請個來?”
吳姐尷尬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叫她下去,自己想了下,頭七在我們老家是大事,不管有錢沒錢都要辦上一辦以示對逝者的悼念和尊重。老爺子在世時不管是出於鍾魚的請託還是其他原因,總之就是對我不薄,替他做一場頭七,也是他落葬後我一直惦記在心的事。既然家裡沒有人懂,那我就只能問度娘了。
一番百度下來,我反被那些五花八門的儀式和講究繞得思緒更加混亂了。後來一想,乾脆拿起電話聯繫上了上次殯儀館裡的那個主持人,讓他操辦這一場祭祀。
主持人很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一早就趕了來,帶來的除了道具,還有一羣職業哭喪者,一進門就淚聲俱下,哀號不止。
我拿起電話打給江樹,畢竟他纔是老爺子的嫡親血脈,辦這種事情必須要他到場。可一連打了幾個,都是無人接聽。眼看着儀式就要開始了,不得不掛掉電話,跑過去請香跪拜。在哭喪人的賣力痛哭感染下,我回想老爺子在世時的音容笑貌也忍不住眼淚直流。
因爲開始得早,這個儀式不到十點鐘就結束了,屋子裡到處飄着燒紙的浮灰和檀香的味道。傭人們開始打掃,我回到樓上剛解下頭髮準備洗個澡,就聽吳姐在外敲門說江樹給我回電話了,讓我十點半前趕到墓園。
我明白江樹的意思,對於老爺子的頭七,我們倆都是重視的,只是各自方式不一樣而已。可一看時間,哪裡還顧得上洗澡,披頭散髮就往外跑。等搭上出租車趕到墓園時,還是超過了時間。
老汪拿着一捧白菊在墓園入口處等我,看到我後把白菊交到我手裡說:“快點吧,先生等了你很久了。”
我想開口解釋下,但他着急走,只得速度跟上。一段路後,看到了站在老爺子墳前的江樹。
老爺子墳前已擺上了各種忌品和一束黃菊,顯然在此之前江樹已經祭拜完畢了。我把白菊放在黃菊邊上,對着墳頭磕了個頭,喊了一聲:“爺爺。”退回到江樹身邊。
江樹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淡淡說道:“今天是爺爺頭七。”
我點了下頭,應了聲:“嗯。”
停了一下,江樹又說:“爺爺在世時,我答應過他一件事情,與你有關。”他說着轉回頭來,像是要告訴我一個重要決定,可當他目光觸到我的臉龐時,瞬間停滯了一下,接着微微疑惑。
我忙聯想到自己這一路趕來的樣子肯定很邋遢,就伸手抓住披散的頭髮,捋了兩下發現手腕上沒有皮筋,於是尷尬鬆開說道:“本來想洗漱一下的,怕來不及趕來就沒洗了。你答應過爺爺的事,與我有關的,是什麼事?”
江樹望着我,凝思了下說:“沒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自然不信。
他突然朝我的臉上伸手過來,我條件反射地擡手一擋,他便停了下來,然後僵硬地收回手說:“你臉上沾了髒東西。”
我一愣,伸手在汗溼的臉上胡亂一抹,果見手指上多了淡黑的灰塵印,不禁臉上一紅,尷尬道:“是紙灰。”又用手在臉上擦了幾下。
江樹撇了下脣角,說:“頭頂上也有。”
我低着頭搖了兩下,雖然天氣熱,出過不少汗,但還是有細碎的紙灰飄了下來。我擡頭時,江樹像是突然想到了原因,眼裡有一絲驚詫,問道:“你在家給爺爺燒紙了麼?”
我點了下頭說:“嗯。”想到他有自己的方式,或許會覺得我多事,又補充說:“頭七在我們老家很受重視,我以爲你忘記了,就自己找人辦了。”
“怎麼會忘呢?”江樹語氣低了下來,扭過頭去目光再度落在老爺子照片上,片刻後說:“他是我最後一個親人。”
我莫名心顫,竟從江樹俊美的側臉上捕捉到了哀痛。我想肯定是被迷惑了,同情心氾濫纔會脫口說出:“不是還有我嗎?”
說完我就清醒了,也後悔了,生怕江樹開口笑話我自做多情,見他視線瞥過來,忙又打着圓場說:“好歹我們還是夫妻。”
江樹微不可察地僵了下,跟着蹲下身,給地上的酒杯倒酒,然後拾起灑在老爺子墳前,說道:“爺爺,孫子給你敬酒了。你上了那頭見着我爸媽,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
江樹倒完三杯酒,又沉默地蹲了好一會,眼裡漸漸溼潤。
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這是我第二次看到江樹的眼淚。第一次是老爺子落葬的那天主持人提起了他早死的父母,而這一次,我相信他的眼淚同樣也是爲自己的父母而流。我不禁愧疚起來,提及親人他其實是脆弱的,那天我拿已故的家人刺激他,實在是太不應該。
“江樹……”我低聲叫道。
江樹撐着膝蓋起身,因爲在烈日下蹲了太久,微微踉蹌了一下,我趕忙扶住他叫道:“小心些。”
他手搭在我的肩上,頓了一下,然後將我摟在了腋下,異常溫柔地說道:“謝謝。”
我心內莫名塌陷了一塊,臉上飛快一紅,由他摟着走下臺階。可當我回身,看到臺階之下站着的人時,立即呆立當場,彷彿被人狠敲了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