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樹硬直着身體頓下腳步,手中的行李袋吧嗒落地。
“你別走,該走的人是我。”我抱緊他,眼淚簌簌往下落,我不敢奢望他會不計較地再愛我,只希望他不要因爲我的身份而感覺無顏以對死去的父母,繼續自責。
“對不起。江樹。”我哽咽不已。
江樹任由我抱着,無動於衷。
我頭一次發覺不是相互的擁抱其實很難溫暖起來,就好比現在,他的懷抱在我的擁抱之下依然在一寸寸冷卻。
我漸漸地失去了逗留的勇氣,緩緩鬆開手,拾起地上的行李袋,放回到衣櫃邊,然後從他身邊走出門去。
十一月的夜有些寒冷,我走出別墅大門,回望黑夜裡這座曾帶給我許多溫暖和幸福,被我稱之爲家的建築物,突然覺得無比心酸。我答應過江樹,與他拉勾的那個永遠不離開他的承諾,纔不過短短兩個來月,便被這殘酷的事實所打破。
我一點點朝前走,又忍不住頻頻回頭,當別墅大門被打開,一個身影快速朝我跑來時,我曾一度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別走楊淇。”江樹衝上前來將我揉進懷裡,我被撞得胸口發疼,可心裡卻是說不出來的感激與歡喜。
我伏在他的懷裡,臉緊貼着他的胸口,張手正要抱緊他時,他卻陡地推開了我,一雙漆黑的眸子如同看怪物般地看着我,驚慌着不知所措。
我陡然心痛,才生出的歡喜被狠狠澆熄,我能理解到他的無助與糾結,以及他此時的兩難抉擇。他愛我,但他也是孝子,我沒有權利讓他因爲我而放棄揹負了二十年的仇恨。我偉大的認爲我愛他,因此更不該讓他爲難。我衝他擠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回去吧,我去我哥哥那裡睡。”跟着扭頭快步往小區大門口走。
當我不停歇地走出大門,坐進出租車後,我忍不住回望,視線裡江樹依然站在原來的位置,不偏不倚一動不動。
熟悉的道路從車窗外一點點掠過,a市繁華的夜景撲面而來,當車子開到楊壙的出租房樓下時,我下車衝着三樓的窗戶大叫:“楊壙,下來給我付錢……”
好幾遍後,楊壙一臉忪惺的下樓,替我付完了車費後納悶,不耐煩,又有點習以爲常見怪不怪地問道:“你又跟江樹吵架了?”見我悶着頭往前走不說話,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前陣子不是挺好的麼,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啊,還有,你也太沒出息了,爲什麼每次一吵架,離家出走的人都是你啊?要走也讓江樹走,這大半夜你也不怕出門碰上壞人?……”
楊壙絮絮叨叨,一直到我進門,看着我的臉色不對勁才收住嘮叨問道:“你怎麼啦?江樹怎麼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回頭我去替你找他算賬。”
“你怎麼找他算賬?”我怔忡着望着楊壙,冷不丁反問,見他抓耳撓腮地想招,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我跟江樹沒希望了。”
“爲什麼?你們前陣子還好得蜜裡調油。”楊壙被我話裡的認命所震驚,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我垂下頭不禁苦笑,回道:“別說前陣子了,就是前幾天我們還在討論生孩子,他還要我生三個。”我說着,眼淚又落了下來,偏頭看看楊壙,即委屈又心酸地說道:“可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覺得很幸福很快樂的時候,總有些事情會突然冒出來讓你措手不及。”
“這什麼跟什麼?你倒底要說什麼?”楊壙皺着眉,一頭霧水,語氣半是調侃半是不耐地說道:“你哥我讀書少,你別給我扯那些人生大道理,直接說事情不行嗎?”
我無語,我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又要怎麼才能接受?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你就別哭,明早就給我回你自己家去。以後再跟江樹吵架,別奔我這來。”楊壙更不耐煩了,惡狠狠地兇完我後,見我更加委屈,大抵是覺得自己太過份,軟下語氣猜測道:“到底是什麼突然事件讓你措手不及?江樹在外頭有私生子了?”
我搖頭。
楊壙舒了一口氣,說道:“那就沒事,你少作了,早點睡,明一早給我回去。是你不對就你認錯,是他不對你就讓一步。以後別動不動離家出走,你總往外跑,是個男人都心煩的。知道了嗎?”楊壙說完瞪了我一眼,抽了張紙巾遞給我,回屋睡去了。
我在客廳裡呆坐了好一會,腦袋裡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思緒,卻總也想不出個理由來化解我和江樹之間的這一場仇恨與隔閡。
天漸亮時,窗臺上傳來沙沙的聲音,今年夏季雨水少,秋雨卻是一場接着一場,一場更比一場寒。
第二天,我向楊壙借了點錢,跑去小區附近的外貿店裡挑了兩件衣套,回來時發現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隻旅行箱,上面壓着一張紙條,寫着失魂落魄的五個字:“原諒我,楊淇。”
我拿着那張紙條,眼淚抑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在樓道口無助地張望,又跑到樓下,但都沒有江樹的身影。我再回來,將箱子拖進房裡,打開一看,裡頭除了衣服手機,還有厚厚一沓現金和一張銀行卡,卡的背面寫着以我生日做成的密碼。
我望着這一切,癱坐在地,心如死灰。
良久後找出手機,在哭着刪刪寫寫一通後,給江樹發了條短信,說道:“我回老家了,如果需要離婚,給我打電話。”
我將行李箱蓋子合上,預備出門時收到他的一個字:“嗯。”
我手中的手機陡地掉落,屏幕裂成一朵花,撿起後帶上門往拖着箱子下樓。
沒見江樹,舅舅舅媽又一次對我失望了,直到我沉默着從包裡拿出一萬塊,他們的臉色才陰轉多雲,但知道我要呆到過完年後纔會走時,臉色又暗了下去。
我看着舅舅舅媽陰晴不定的臉色,心裡很不是滋味,但祖宅賣掉了,我回到老家除了這裡已沒有地方可去。我想裝無視,但舅媽不依,第二天時就有意無意地跟我提起了上次我賣房子的草率之舉。
“那個房子請了好幾個風水先生來看,都說不是你們楊家後人不能扒,要不你再把它給買回來唄,我們這個家地方也小,你表哥也到了要找對象的年紀了,家裡連個轉身的空地都沒有,對象多難找啊……”舅媽一邊摘着菜,一邊小着聲音說。
我仔細想想也是,表哥只比我大了半歲,同村比他年紀小的都找上對象了,他們着急也是正常。
“我一會給鍾魚打個電話,問問他賣不賣。”我說。
舅媽立即喜笑顏開,直說鍾魚當時聽到不能動那個房子,就流露出了要退還給我的意思,雖說是親戚,但一碼歸一碼,我現在去向要買回來,還可以狠狠殺一回價。
我無語失笑,等到飯後,思慮了好久,給鍾魚發了條短信問他房子是否在出手,我想再買回來。
鍾魚很快就把電話回了過來,我的手機摔壞,聽不了聲音,我也並不想聽到他的聲音,遂按掉,繼續發短信。
“賣嗎?”
“賣。”
“卡號給我,我轉錢給你。”
“不用,我送給你。”
“那算了。我不買了。”
然後他就發了一串銀行賬號過來。
我跑去鎮上atm機給他轉了款,當看到餘額顯示我有一個很大的八數位時,我才知道江樹給我的是一億。我怔愣,突然間想到了蘇瑗的那輛瑪莎拉蒂,驀地就生出了滿滿的知足。
我請了一撥泥水匠翻新祖宅,等到鍾魚趕來給我鑰匙時,我已快把房子粉刷了一遍。
“你倒是迅速。”他遞給我鑰匙,笑着說道。
我接過,順手一丟說道:“你也挺迅速的,半天就趕來了。”
鍾魚笑笑,看了看忙碌不停的泥水匠們,岔開話題問道:“怎麼又打算買回去了?”
“那你怎麼又打算賣呢?”
“風水先生說不能動。”
“你信這個?”
“嗯。”他點頭。
我莫名地笑了笑說:“這風水先生還挺準的,說不能動就不能動,一動,這裡的後人就要受難。那個書包在這裡放了二十年,你拿走之後,我的劫難就開始了。”我邊說着邊面無表情地看向鍾魚,直到他的眼裡浮現一絲心虛時,我才繼續往下道:“你買它,其實就是爲了書包裡的配方是嗎?可你是怎麼知道書包裡會有配方的?”
“氧氣,你說什麼?”鍾魚不解地望着我。
“告訴我。”我朝他逼近了半步。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買它只是因爲你要賣它,拿你的書包只是因爲那是你的書包,本着對你的放不下,想了解你的過去而已。你爲什麼要把我想得那麼有心計,知道我在看到那裡頭的配方的心情嗎?我有太多時間說出真相,卻一直隱忍着不說,我是因爲什麼?”鍾魚似乎是生氣了,語氣漸漸凌厲起來。
我怔忡地望着他,企圖從他的表情裡看出水落石出的方向,但他並沒有流露出我想看到的表情。其實這段時間裡我偶爾也會思考爲什麼會這樣,直到舅媽提到祖宅時,我才突然想到這一切始源於鍾魚拿出了配方。我猜測鍾魚或許一早就知道當年的真相,知道配方的去處,所以纔會在五年前的圖書館門口同我搭訕。而現在,我陡地又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