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宸匆忙趕到老家,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他竭力挽留司機吃晚飯,善良的司機就是不願意,懷宸想多付給他油錢,也被婉言謝絕。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職業道德操守,這位司機可算是懷宸遇到素質最好的司機了。
道別司機,懷宸迴轉過身,這才發現,整個三家一片燈火通明,尤其是自己家的老木房,樓上樓下,人頭攢動,歡聲陣陣,熱鬧非凡。
也許是聽到了汽車引擎的響聲,耳尖的母親第一個跑出來。一見到懷宸,她二話不說,伸出她那雙蒼老的手,抓緊兒子的手,徑直往家裡,穿越或站或還來不及站起的親人們,直奔房子二樓,來到爺爺遺像面前。
這是一棟修建於光緒十五年的老木房,除了房子東北角於五十年前的一個冬季曾被人爲破壞外(後來得以修復),整整一百三十年,歷盡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懷宸的爺爺,因長時間被人爲迫害,於四十八年前一個冬季含恨離開人世,年僅四十二歲。
爺爺的遺像一直襬放在二樓堂屋正中的神龕上。
母親點上三柱香,自己先恭敬地給爺爺拜了三拜,口中還唸唸有詞,但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應該是“敬天,敬地,敬祖先,感謝先人祖宗,留下好傳統和優良美德,祝願懷宸遠離災難,從此吉祥安康,幸福快樂。”之類的話。
母親拜好,又把三柱香交到懷宸手上,叫他也給爺爺拜三拜。
懷宸遵從母親之意,也當衆給爺爺拜了三拜。他心中默唸:請爺爺保佑我父母身體健康,長壽!保佑曾孫懷思宇一生平安,學習進步!保佑孫兒和孫媳王子玥平安幸福!保佑曾孫懷宇立和王之春健康快樂成長!
這棟古老的木房裡,樓上樓下,早已擺滿餐桌。從懷宸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正在興奮交談那起冤案已經得到平反的父老鄉親,瞬間安靜得鴉雀無聲,一百多雙眼睛都盯在懷宸和他母親的身上。
待懷宸拜好祖先,插好三柱香,親人們爭先恐後涌上前來,紛紛與懷宸握手祝賀。
席間,懷宸捏起酒杯,一桌一杯的敬酒,感謝鄉親這麼多年來不嫌不棄,特別是精神上予以最真誠的鼓舞和關愛。
懷宸還當衆跟妻子王子玥視頻,也讓她感覺和分享家裡的熱鬧場面,並當衆感謝妻子,如果沒有子玥,就沒有他懷宸的今天。子玥高興得笑個不停,還讓鄉親們看看兩個可愛的孩子。
懷宸也想在第一時間,把自己已經得到平反的消息告知大女兒,懷思宇卻先打電話來祝賀爸爸。懷宸問她,是誰告訴她了,思宇說是子玥媽媽告訴她的。
鄉親們一直鬧到晚上十點,才依依不捨離開。
第二天早上,懷宸全面檢查了民族服裝廠,接着又查看稻田養魚和大葉韭菜基地。企業管理得井井有條,鄉親們幹勁十足,整個蓮花寨就因這兩個企業,家家戶戶存款都在十萬以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令懷宸十分滿意。
檢查期間,懷宸一再叮囑,在把關好稻田魚、大葉韭菜以及服裝廠土布料質量的同時,絕對不能虧待參與項目的鄉親們,特別是國家稅費要按規定足額上繳,一分都不能少。懷德和懷全請懷宸儘管放心,這些他們都做到,鄉親們非常滿意,當地稅務和財政領導都稱讚賞我們納稅做得好,還被評爲納稅先進企業。
三兄弟回到老木房商量下步在要面對的諸多問題,當然主要還是懷宸要面對平反恢復工作後的事。
大伯和伯母已經早逝,家裡長輩現在只有懷宸和懷全父母。四位老人也加入到三兄弟的商量話題上來。懷德和懷全的老婆就在老房子給一家人做午飯。
“侄兒的冤案得到了平反,名譽和工作都得到了恢復,不知道還能不能當官?”一般不愛說話的三爸,居然第一個問侄子。
不等懷宸回話,父親就一本正經道:“名譽恢復就行了,現在京城、在家裡有這麼多的事要做,當官與否,對我們家已經無所謂。不要往那方面去想了。”
“二爸說的也對。無官一身輕。即使上面給一頂再光輝的帽子,也不用去戴它了。懶得去找麻煩。”大哥懷德也贊成父親的意見。
“我覺得二爸和大哥說的對,光宗耀祖不一定只是當官,只要有錢,把子女教育好,照樣可以得到別人尊重。”懷全接着說:“我也打算辭掉村委主任一職,專下心來跟大哥一起把魚包韭菜原材料基地和服裝廠管理好。有時間也到北京去看看二哥和二嫂如何管理公司。到處走走,開開眼界。”
“正義終歸壓倒邪惡,只要還我清白就是萬幸了,我也不想再去當什麼官。這件事就不用去討論了。”懷宸也表明自己的立場。“昨天我在縣法院,省城來的唐組長說,根據有關政策規定,我可以申請國家賠償。我覺得國家又沒錯,所以當場拒絕了申請......”
“不對。”不等懷宸把話說話,母親立即反對。並問兒子:“國家賠償的事,跟你老婆王子玥商量了沒有?”
“還沒有來得及跟她說呢!”懷宸如是說。
“你老婆不僅是一位有度量,而且是一位很有才華的好女人。”母親向來對子玥讚賞有加。“你說過,如果沒有子玥,就沒有你的今天。這話說得不錯,說明你懂得感恩。但是,我兒可要記住了,將來不管遇到什麼事,特別是遇到像國家賠償這樣的大事,一定要跟自己的老婆商量後,再作決定。這不僅是夫妻之間的相互尊重問題,而是達到取長被短的目的。一個人的頭腦再怎麼管用,總有他欠缺之處,包括孔子、孟子、孫子等人。”
“那兒子該怎麼辦?”懷宸問母親。
對於懷宸來說,在國學上,母親不僅是自己的啓蒙老師,她還是一位思想家和教育家。因爲在很多問題上,她的一些奇怪的觀點和看法都是超乎尋常,一般人是無以能及,更是想象不到的。
“賠償,是國家給你的權利,你不受,就等於你怠慢國家。當然,你現在有錢,可以不稀罕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賠償金。但是那筆錢對於一些需要的人來說,就相當珍貴了。如果你得了那筆錢,拿來支持或者說是扶持一些需要的人,那不是更好?我相信國家更需要你這種與衆不同的行爲。所以,我還是勸你申請國家賠償金。”母親接着說:“說到當官,我也不贊同你幾爺崽剛纔的說法。首先你們要弄清楚,現在不是舊社會,新社會當官不是爲了發財,也不是爲了光宗耀祖,而是爲了大衆。再說,一個人站在不同的高度,發揮的作用也就不一樣。作爲一個常懷爲他有服務的人,當官可以更好地發揮他的潛能。就像我兒子一樣,不貪,不賭,不嫖,不幹違法亂紀的事,心地善良,一心一意只知道爲別人着想,這種人就應該當官。這次恢復名譽後,如果上級還需要你當官,說明上級還需要你爲國家效力。正當國家需要你的時候,你卻退縮不受,那就是不忠。這不忠,就是對不起國家,也枉費了國家先前對你的辛苦培養。你吃過苦,受過難,被人陷害,那是生活恩賜予你的考驗和榮耀,也是人生路上的幾片小彩雲。這些小彩雲,會讓人生更加精彩。人生需要苦難。”母親就是喜歡用這種激勵的語言來開導自己的兒子。她建議:“以我之見,萬一。我只能說是萬一上級還給你當一個官,不管是小官還是大官,都要敢於受命,絕對不可退縮。”接着對侄子懷全道:“辭掉村委主任,這是錯誤想法。因爲,你這個村委主任是全村人公開選舉產生,不是你用錢買來,也不是誰賞賜於你。你爲何要去做對不起村民的事呢?何況村裡的人都是家族兄弟,你不爲兄弟着想,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意義?”
“我看你,就是個官迷!”父親在一旁笑道。
“對。我的確是個官迷。”母親沒有反對,她又說:“我這是在開導和糾正孩子的錯誤思想。因爲我相信,我兒子要是再能當上官,就一定是個好官,是普通老百姓最需要的那種好官。”
“說得好!” wωw¸тt kΛn¸C 〇
母親話聲剛落,有人在樓梯口大聲迴應。
一家人驚愕地回頭。只見三個長得十分俊朗的男子,滿面春風地走上了那階古老的木樓梯,一起向前來,神采飛揚地與大家一一握手。
懷宸激動地與三人握手,然後向家人介紹道:
“這位就是省高院副院長,也是省裡派來的唐組長,唐朝榮同志。”
“這位大家都認識,原來柳江縣副院長,曹建生同志,當年因我那起冤案被連累下放到最邊遠的鄉鎮工作了三年多,現在已經是柳江縣法院院長。”
“這位是......”
第三人,懷宸不認識,唐朝榮立即介紹道:“弘深同志,省公安廳刑偵總隊隊長。這次對潘安一夥的具體行動是由他來安排和指揮。”
“昨天怎麼沒見到弘隊?”懷宸緊握着弘深的雙手,疑惑的問。
“昨天我就在林業局小區院內,當時人多,抓到潘安和吳婷後,我們就趕忙撤離,所以就來不及跟懷局打招呼了。”弘深解釋道。
“吳婷也被抓了?”母親激動地睜大眼睛看了兒子一眼,又看向弘深。又道:“那種不守婦道的女人,應該給予好好教育。”
“抓是抓了,後來還是放了。”唐朝榮無奈地看了懷宸一眼。
“又放了?”母親不相信地看了懷宸一眼,從兒子那善良的眼睛,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裡斷定是懷宸求的情。“善良不是一味的謙讓,有時候需要狠心,特別是對那些執迷不悟的人,狠心的善良反而管用。但對於吳婷這樣的惡人,不管用什麼樣的善良都已無濟於事。畢竟她是惡人。這次放了她,我估計八層不是什麼好事。她不僅不知悔改,說不定還會興風作浪。”
母親的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非常震驚。唐朝榮明白了這位八十多歲農村老婦人話裡的分量,更震撼於她與常人不一樣深邃的思想。
“今天到此,沒有白來一趟。聽老人家一席話,讓晚輩茅塞頓開,受益匪淺。”唐朝榮說罷,轉頭立即吩咐弘深道:“回去立即把吳婷重新捉拿歸案。”
“算了。”母親立即制止。“既然是我兒子求的情,就給他一個面子。放了她吧!就看吳婷自己的造化了。”母親見大家都還在站着,立即招呼道:“不好意思,只光說話,還不請客人入座呢。農村人就是不懂規矩。快請坐!”
待大家都坐好,母親突然問唐組長:“三位領導突然造訪,應該更有重要的事,對吧?”
“我母親總是未卜先知,三位領導光臨寒舍,想必真的有要事相告?”懷宸一邊給三人倒茶水,一邊笑問唐朝榮。
“家母果然厲害。”唐朝榮說罷,轉頭對弘深道:“把那些信先給懷局驗證一下。”
“什麼信?”懷宸心中一驚,又問:“是關於我的信嗎?”
“對,就是關於寫給懷局你的信。”弘深說罷,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箇舊的牛皮紙信封袋,裡面有些鼓脹,應該裝有寫給懷宸的信了。“我們是在搜查潘安辦公室時,偶然發現了這個牛皮紙袋,裡面裝有三十八封信,都是三十多年前寫給懷局的信。寫信人有時落款爲‘雲雁’,大多數落款爲‘你的雁子’。我們估計應該都是一位名叫雲雁的女子所寫。開始我們也不知道這些信件是怎麼回事,還以爲是潘安的什麼人給他寫,但當我們發現每封信的擡頭都是‘親愛的宸’或者是‘我的宸’。經查,整個柳江縣就只有懷局你一個人用‘宸’這個字做名,我們自然就想到了你了。經連夜訊問潘安,他爲何收藏這些與他無關的信件,這些信件又從何而來時,潘安終於把這些信件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作了交代......”
一聽說是前女友雲雁寫給自己的信件,懷宸不由分說,就像搶一樣,猛地從弘深手上抓來那個牛皮紙信貸,迫不及待地取出裡面的信件,又迅速一封一封地打開。
不錯,是他日思夜想的前女友雲雁寫給自己的信,是差點成了父母兒媳婦的雲雁寫給自己的信。一共三十八封,每封信的開頭不是“親愛的宸”就是“我的宸”,落款不是“雲雁”就是“你的雁”。特別讓懷宸吃驚的事,有一封信裡還夾有一張出生剛滿月男嬰的照片。原來雲雁已經在上海生下一個男嬰,就是那一次雲雁來到水東小學陪他度過那一段美好時光,留下了兩人愛情的結晶。
懷宸瞬間淚如傾盆雨,泣不成聲。“不錯,是寫給我的信,都是雲雁寫給我的信,原來我們已經有了孩子。怎麼到現在才知道這一切?老天爺爲何如此作弄人啊!......”
母親聽到兒子低聲哀嚎,也跟搶一樣,倏地從懷宸手中奪過信件,也一封一封地打開。老人家頓時怒罵道:“潘安畜生不如,該千刀萬剮......”
懷宸強制冷靜自己,狐疑地問弘深:“三十多年前,我根本就不認識潘安,這些信怎麼會落在他手上呢?”
弘深緊緊的握着懷宸的雙手,動情道:“等我慢慢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