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來了很多人,寨子上家家戶戶都派有代表。有的帶來米酒,有的帶來牛肉、豬肉、魚肉,還有人在自家宰好雞直接提過來。樓上樓下襬了十多桌,就像迎接一位光榮退伍軍人一樣熱鬧。這熱鬧雖然夾雜着一些悲涼和遺憾,但沒有眼淚,沒有哭泣,也沒有埋怨,只有安慰,更多的是鼓勵。
“你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更沒有貪污受賄,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挺起胸膛來。有什麼困難,還有寨子上這幫兄弟。”
“現在國家政策這麼好,種田種地,做生意,都有補助,往後的日子不用去擔心。”
“不是說行行都能出狀元嘛!你是當年師範出來的高材生,教過書,任過校長,當過十幾年的科局長,就差那麼一丁點,險些當上了縣長。你是一位既有文化又有理想的人,加上你多年積下來的口碑和人脈,沒有找不到更好的事可做。”
“我現在是跑市場,專門做牛馬販賣生意,七天一場能賺他一千多元,一個月最少純賺三四千。如果哥不嫌棄,就跟兄弟我跑場,包你今後的日子過得紅火。”
“你在林業局扶持我種植的那片沃柑,一百多畝的面積現在已經進入盛果期。在管理方面你是行家,如果兄弟願意,就到果場來,咱兄弟倆一起管理,也好讓我有機會來報答你當年的扶助之恩。”
“你當年動員我種植菜葉,開始我捨不得那片山林,幸虧有你的耐心開導,不然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對此,我心裡一直都是感激不盡。你在縣機關單位時間長,人緣也好,社交能力更是不用說了。我文化低,你就給個謀劃,找人搞個精包裝,保準我兄弟倆吃穿不愁。”
“我看啊!你哪裡都不要去,就在我們村小學教書。我們的孩子需要你這樣的老師。至於工資,不管有沒有孩子讀書,都由各家各戶出,全寨一百多戶人家,一個月三四千元,我們出得起。”
“教書這個建議很不錯。寨子上,不僅讀小學的孩子需要你教,讀初中、高中、中專,還是讀大學的孩子,他們都希望得到你這位社會閱歷豐富的人去開導。你就負責每個月給他們上一堂人生課,教他們如何做人,如何闖入社會,將來寨子上能多出像這樣德才兼備的人物,就是哥弟們的榮耀了。”
“如果沒有你,我們寨子裡的路面硬化也不可能搞得那麼早。鄉親們都記得你這份恩情。”
“還有自來水工程,如果沒有你,我們全寨人吃水困難問題,到現在還不一定得到解決。吃水不忘挖井人。往後的日子,不用擔心。大家會盡力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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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勵聲,安慰聲,聲聲不絕於耳。兄弟話,感恩話,話話餘音繞樑。
鄉親們一直陪懷宸聊到晚上九點過鍾才陸續起身告辭。
鄉親們離開時,每人多多少少都往懷宸手裡和衣兜塞進一些生活費。最少五十元,多達五百元。開始懷宸堅決不收,還被一位兄弟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最後經女兒懷思宇一清點,一共收到五千五百元。懷宸想把各人送的錢都逐一登記,以便今後歸還,但大家給的錢都是隨手,沒有封包,更沒有留下名字。懷宸捧着這筆凝聚着鄉親們真情的錢,感慨萬千。人說兄弟情,這情既暖心,又感人。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兩個大伯的兒子懷德和懷全了。
懷德今年五十歲,比懷宸大兩歲。懷全比懷宸小十四歲,今年才三十四歲。
“我看你這個案子太冤了,是不是要繼續申訴?”
懷德爲人忠厚,他知道堂弟是坐了三年的冤枉牢。雖然他平時不與別人去談論此事,但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打抱不平的怒氣。
“大哥的建議,正合我的想法。現在不是說上級要對那些冤假錯案進行復查嗎?我們申訴到省裡去。不行,就上到北京。這股窩囊氣受一時可以,可誰也受不了一輩子。”
懷全說得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不等懷宸說話,懷德接着又說:“法庭上潘安控稱,那晚上他是到家裡找你瞭解自己孩子填報高考自願的事,這一點本身就難圓其說。因爲事發當晚已經是10月7日,也是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大中專院校已經開學有一個多月,填報高考自願早就結束。再說,他若是真的要找你瞭解他孩子填報自願的事,那也不至於晚上十二點到別人家裡去吧?打電話不行嗎?難道他要帶幾萬元去賄賂你嗎?你是全縣典型的清官,不可能是他行賄的對象啊?他更不可能就爲了填報自願去行賄你吧!還有,他的孩子當年並沒有考上大學,而是補習一年後,第二年才考取州師院。你要從這方面去着手,繼續申訴。”
“大哥說的這些,我已經當庭提出質疑,但沒有第三人旁證,我一個人再怎麼說,都是孤證,法院不能採納啊!”懷宸無奈地搖頭。
“德哥說的這些應該作爲反證內容來進行申訴。”懷全略微思索一下,又說:“至於旁證,你隔壁鄰居應該聽到動靜,特別是臥室陽臺對面的那幾家,是否有人看見,能不能找他們來了解?”
“全弟說得對。當時開庭的時候,這一點真是被忽略了。”懷德不等懷宸回話,緊接着又說:“你在縣城口碑那麼好,工作上與同事之間肯定是有一些爭論,這很正常,但你並沒有跟誰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如果真的有人發現,或者說偶然年見當晚的真實情境,只要誠心誠意去求人家,憑你的個人魅力和人品,我相信,人家一定能爲你作證。如果我是隔壁鄰居,看到真相併非如潘安和吳婷所說,不站出來作證,我這一輩子的良心都會遭受譴責的。”
“兄弟提到這一點,當時我不是沒有想到,而是考慮到事發當時是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了,估計不會有人看到,所以就沒有向隔壁鄰居去了解,後來被送進看守所,想去了解已經沒有機會了。”
“現在去了解也不晚啊!我相信,只要有點良心的人,他一定會站出來主持公道。”懷德以鼓勵的口氣勸道。
父母和女兒懷思宇在旁邊一直不言語,只是靜靜地聽三兄弟交談。特別是懷思宇,聽得尤其專心和認真。剛滿十九的她,身高近一米七,如出水芙蓉,已經是活脫脫一個大美女,看上去比一般同齡女孩要成熟和穩重。平時在大人們面前,她很少插話,只是把大人說的話放進腦子裡認真去想和判斷。
父親吸了最後一口旱菸,然後把菸斗對着鞋底敲了兩下,一坨還未徹底燃盡的菸蒂滾了出來,他順勢擡腳把菸蒂踩個粉碎。
“都過去三年了,這是個麻煩事,即使有人親眼看見真實情境,人家不一定願意站出來指證。何況人家潘安是公安局長,有權有勢,誰敢去招惹呢?”父親說罷看了懷德和懷全一眼,又說:“你倆的心情,三叔懂,懷宸也明白,但我們畢竟鬥不過人家。還是算了吧!先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今後的日子怎麼過,生活要緊啊!再說,思宇這次肯定是考取大學了,光宗耀祖的事,就由我這個乖孫子來完成吧!懷宸這輩子官也做了十多年,我的臉面也風光過一陣子,現在該回來種田了。不然,這幾畝田地真的要擱荒了。”父親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三叔,你可不要把問題看得那麼死。公安局長又怎麼樣?如果他是利用手中的權力來傷害無辜的人,遲早會倒臺。他現在雖然有權有勢,表面是風光,但內心不一定比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好受,因爲他做過缺德的事。至少是在哥這件事上,他的良心肯定是被狗咬了。這個社會複雜是不假,但人世間畢竟還有正義和善良在。剛纔我也說過,只要有點良心的人,一定願意站出來爲我哥作證。”
懷德接過懷全的話也說:“宸弟那裡我經常到,他臥室陽臺後面就是林業局職工宿舍,住在那棟樓的人,基本上都是租住戶,年輕人爲多,他們經常玩到半夜十二點以後才睡。因爲那裡離夜宵市場不遠。他們之所以睡得晚,不只是吵鬧的原因,本身也喜歡在外面過夜生活。我估計應該有人發現潘安當時跳樓的情境。所以,我也認爲有必要去了解一下。我兄弟這冤枉受的也太窩囊了。不申訴,這口氣真的是咽不下。”
“我看啊!懷宸挨這次冤枉也不一定是壞事。常言道‘善惡報應,禍福相承’。爲惡者,自當有他得到報應的那一天;善良的人,先受一些苦難,反而對他有好處。所以,最好不要把仇恨埋在心裡。人要向前看,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們就先讓懷宸靜下心來想想,這申訴的事,待他想通了再說吧!”父親說這話,不是他怕事。他是過來人,世間人情世故他懂。
“都是那個女人害了我哥。”懷全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也許覺得自己說錯了嘴,連忙轉頭對思宇解釋道:“當然,主要還是潘安那個人最壞。他纔是真正的惡人。”
“兩個人都壞。”思宇理解叔叔的心情,她又說:“如果吳婷對愛情忠誠,我爸也不會受這麼大的苦。所以她是最壞的。不是說‘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嗎?吳婷就是那枚有縫的壞蛋臭蛋。”
“你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她再壞也是自己的母親,所以不能那樣說她。今後更要懂得孝敬。”懷宸知道女兒對吳婷沒有感情,但他經常這樣教育她。
“誒!如果當初雲雁能進這個家門,那該多好啊!”一直不說話的母親,突然想到了當年差一點成爲自己兒媳婦的雲雁。
“雲雁是誰啊?”從來沒有人在懷思宇面前提到這個名字,她好奇地問奶奶。
“她是你爸爸的同班同學,也是一個非常漂亮的一女人。”奶奶解釋道。
“那爸爸爲什麼不娶她呢?”懷思宇又問。
“這是緣分。只有緣沒有份,最終還是不能成爲一家啊!”母親露出無奈的表情。
“常言道‘緣在天定,份靠人爲’。意思是說:緣雖然是無需刻意,但這份還是需要個人去努力爭取的。”父親這話對懷宸說過多次,一直責怪懷宸當時沒有努力去爭取雲雁。
“以前的那些事,就不要去提了。”懷宸這話不是要與父母頂嘴,而是一種安慰。他轉過來對懷德和懷全說:“至於申訴的事,今後再說吧!就像剛纔父親說的一樣,我得靜下心來想今後的路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