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
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
略相似
……”
倒是沒想到小狐還會有觸景生情詩興大發的時候,聽她那抑揚頓挫的吟哦看她那俯仰自得的樣子,真有幾分女才子的風采。
“得了吧狐狸精,酸裡吧唧的煩不煩?我們可是正宗泥腿子土包子,玩不來這些高雅的東西,你這麼掉書袋還不如我放開嗓子吼兩聲呢……我說,這可比桑泡兒酸多了,你就不怕牙齒掉光光?”
丹丹騎在黑旋風身上擠眉弄眼的做鬼臉,邊說話還邊吃東西,不過現在吃的不是炒豆,而是桑泡兒。
桑泡兒是我們這兒的叫法,學名叫桑椹,魯迅老人家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裡有提過,就是桑樹結的種子,大小不一,一般就筷子頭那麼大,肥實的跟拇指頭差不多,由很多小籽籽湊成,味道好極了。
當然,這個“味道好極了”並不是一概而論,卻是因人而異,看各人的口味和所選的實物爲準。
比如小狐,枉自她自稱也是農民,卻沒見過桑泡兒這東西,丹丹剛開始遞給她的時候,她好奇得要命,兩個指頭拈個桑泡兒就跟倒賣明器的財迷拿着個仙丹(行話,就是正牌古董,如假包換的那種)似的。
說起來,她自稱的“農民”,也不過就是當初家裡變故時在農村親戚家住過一段時間而已,當然不能和我們這些正牌土包子相比。
“這個……能吃?”
得到肯定答覆後小狐小心翼翼的把一顆烏黑髮亮的桑泡兒放進嘴裡,根本就不用咬嚼,只那麼輕輕一抿就化成了滿口香甜,看她那架勢差點連舌頭都吞了下去。
“哇噻,好東東……啊呸,酸死我了!”
嚐到甜頭的小狐又吃了一顆通紅可愛的大桑泡兒,結果當場就捧着腮幫子叫喚不已,天差地別的味道差點讓她掉了下巴。
她也是太性急,根本就等不及丹丹爲她解說一二,那種通紅的桑泡兒雖然賣相絕佳,卻是沒有成熟的果實,酸得要命,烏黑的纔是正品,甜得發膩,不過這“甜”和“酸”都不是絕對,而是甜裡泛酸酸裡帶甜,只是各有側重不同而已。
也就是吃了酸酸甜甜的桑泡兒看了滿山遍野的**,小狐才詩興大發在那兒掉書袋,遺憾的是我和丹丹顯然不是什麼知音,只好唐突她的雅興了。
其實她看到的風景根本算不上一回事,我本人覺得鯉魚背上風景最好的應該是七月中旬,那時節雖然桑泡兒沒了,可是漫山遍野的鬧羊花開的正豔,一眼看去就是耀眼的無瑕的白,如夢如幻跟仙境沒多大區別。
現在當然還不行,鬧羊花纔開始發芽抽苔,還在桑樹腳下探頭探腦,開枝散葉的時候早着呢。
丹丹知道我的喜好,添油加醋的給小狐那麼一講,小狐兩個眼睛就寶石般閃啊閃的發光,一個勁兒的感慨這地方好,看起來恨不得常駐不走似的。
“到底是洞天福地啊,被破了風水還如此這般,要是沒有當初的鯉魚破背,只怕這兒能出個真龍天子也說不定哦……哎呀我的胡大,見鬼了!”
一邊在桑樹下鑽來晃去摘桑泡兒一邊信口雌黃的小狐忽然驚叫起來,卻是腳下一絆摔了個大馬趴,本以爲是給盤根錯節的桑樹給絆的,沒想到順手一撈覺得不對,竟然是根白花花的骨頭。
“叫什麼啊叫,不就是人骨頭麼,嗯,是截腿骨,看來你掉書袋引得這裡的亡靈不得安生,人家從泥巴里伸出腿來絆你一下出出氣呢!”
丹丹笑得前俯後仰的樂不可支,小狐臉都嚇白了偏偏還要逞強,拿着那根骨頭翻來覆去的研究,似乎上面會長出朵花兒來似的。
“好端端的青山綠水這麼會冒出個煞風景的白骨?不會是死得冤屈冤魂不散所以故意伸出來絆我一下讓我給他們討個公道罷,就像胡大他們在關東軍萬人坑那樣?”
我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真服了她,到底是個燈絲,擱哪兒都能和《鬼吹燈》扯在一起,她說的萬人坑也就是《鬼吹燈》裡胡八一他們碰上“鎮”之格局那一段,早聽她和丹丹說過,穿鑿附會的巧合而已。
在那裡面,胡八一的盜墓搭檔胖子也是被一根從土裡伸出來的白骨絆了一下,這才發現了被七顆槐樹鎮壓了冤魂的萬人坑骸骨,現在小狐把自身遭遇和書中奇遇聯繫起來,不會是要在這裡挖個萬人坑出來見識一下吧?
“萬人坑?笑死我了……不過你要是真的扛個鋤頭來挖的話,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真的能挖出很多骸骨……”
這是實話,並沒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鯉魚背另有一個名字,就是叫做白骨山,據說就是在解放軍剿匪時留下來的。
三陽灣剿匪,在當地可是個驚險曲折的傳奇,數十股土匪冥頑不靈,在數次交鋒後彙集到了一處,就呆在鯉魚背。
他們要佔的是鯉魚背的地利,這鬼地方就只有鎖龍淵鐵索橋那一條險道,易守難攻,的確是負隅頑抗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們當中有個修爲不凡的陰陽先生,試圖借鯉魚背的風水來個逆轉陰陽開山引龍,好把剿匪部隊一網打盡,要不同歸於盡魚死網破也成,反正是打主意頑抗到底,根本就沒有棄暗投明的打算。
結果,那個先生的法術失敗並且遭到反噬,百十名土匪一夜之間成了遍地伏屍,沒有一個人逃脫。
當然這只是鯉魚背剿匪的其中一個版本,另外還有兩個流傳較廣的版本,一個是剿匪部隊進行強攻拿下了鯉魚背,土匪全軍覆沒,部隊也損失慘重,“血流成河屍骨滿山”,白骨山因此而得名。
還有一個說法是剿匪部隊無奈之下只好採取圍困的辦法,土匪連餓帶渴還有傷,加上一場突然爆發的瘟疫,百十名土匪被活活困死,同樣無一倖免。
不論土匪還是陣亡的戰士,都就地掩埋,鯉魚背上很多不起眼的小丘下面都葬着骸骨,後來農業學大寨的時候大量開荒,往往一鋤頭下去就能挖出截骨頭,最終沒幹出個名堂草草收場,鬧了個虎頭蛇尾。
“你也真是沒見識,這山上的樹木這麼蔥鬱花草這麼茂盛還有桑泡兒這麼甜,你以爲是白來的?地下有那麼多的死人做肥料啊,自古青山多白骨,化作沃土更添春……哎,你吐什麼吐,太嬌氣了罷?”
講完白骨山的故事丹丹老氣橫秋的作了感慨性總結,可惜話還沒有說完小狐就白着一張臉在那兒吐啊吐的,把她弄了個哭笑不得。
小狐到底不是山裡人,實在受不了這樣直觀形象的描述,一聽說那麼甜那麼酸那麼好味道的桑泡兒是用死人做的肥料她就變了臉色,沒把苦膽吐出來都算是好的。
“嘖嘖,真差勁,怎麼就這麼點抵抗力?到底不是山裡人啊,我們親手用大糞澆出來的青菜白菜還不是吃得津津有味,個個都像你這樣,這小日子也不用過了……”
小狐吐了半天到底是吐不出東西了,好不容易纔直起身子,沒好氣地道:“你以爲我願意啊,還不是你說得太惡毒了,用死人做肥料,那是什麼該死的惡趣味,拜託,我是個正常人……呃?”
自我辯護想要找回些面子的小狐忽然直了雙眼,傻傻的看着我的身後,彷彿那兒突然鑽出了一個白骨森森的幹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