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前方彥問文剛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他悽然的說自己活了三十幾年無牽無掛,知足了。可後來頓了一下忽然對方彥說:“如果方便,替我去看看楊雪,給他們條生計。”
文剛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望眼欲穿,方彥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好!”爽快的答應了。
我們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明明中午的時間卻天色灰茫茫一片,瑟瑟的秋風帶起一片片落葉鋪的道路兩旁厚厚一層,有一片落在方彥的肩頭但他並未察覺手插在口袋裡默默的走在我旁邊,他的失落讓我好心疼,我很想給他帶去一絲溫暖,可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並排走在他身旁,感受着他的難過與憂傷。
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我沿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落葉堆裡一隻巴掌大的小雛貓,連牙齒都沒有張着嘴輕輕的喵喵叫。
我上前兩步蹲下身子用手捧着那個剛剛誕生的小生命拿到方彥面前:“你看,它好小啊,一定是餓了。”
方彥始終擰着的眉頭在看見這隻小野貓後舒展了些,他伸出一隻指頭點了點小貓的腦袋,小貓咪乖乖的低下頭順從的給他摸着,他的神色才終於緩和:“它很像你。”
我有些詫異:“像我?”
他點點頭:“那時的你就是這樣的。”
那時的我,我望進方彥的眼,他提起過去的我時滿眼柔和與依戀,除非是我產生了錯覺否則這樣的他又怎麼會無情的把我從他身邊攆走。
我越來越,越來越看不清他了,他讓我的心始終懸在半空中,無數次被他這溫柔的樣子吸引卻又無數次因爲他的冷漠而逃開,此時我的內心慌亂,自我保護意識讓我遠離他,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遠處冰冷的監獄立在眼前,裡面關着太多沒有未來的人,那個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人在前一刻用自己爲數不多的時間告訴我們活在當下,人生中起起伏伏誰知道我的明天還會不會遇上這個總是能讓我怦然心動的男人。
我的雙手捧着這個小小的身軀對方彥說:“我們養它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輕易把“我們”說出口,然而就是這簡單的兩個字把我和方彥的距離拉得好近,他深深的凝視着我,眼神裡有些沉沉的鄭重。
我淺淺的勾起脣角:“生命真的很神奇,每天都有消失隕落的,但同樣也有蓬勃而生的,我們應該往前看...”
方彥的眼睛泛起紅他的大手穿過我的後腦把我的腦袋往前移,他低着頭腦門抵着我的腦門聲音輕柔:“好,我們養它!”
我臉上揚着滿足的笑容。
“我要去趟江蘇,了結文剛最後的心願,和我一起去,好嗎?”
我毫無抗拒的點點頭,穿過那排長長的過道我們上了車一路疾馳回到城裡,方彥把小貓暫放在一個朋友的家裡,我說想回去和女兒道別,他把我送到樓下擡眼看看樓上:“她長得像你嗎?”
我眉眼自豪的說着:“像,越來越像我。”
“我想見見她。”方彥眼裡藏着一抹沉痛,我的心臟也猛然一抽。
“你等等。”
我上了樓把果果抱下來,她已經會冒話,也能蹣跚着走路了,肥嘟嘟的小身子越發讓人疼愛,方彥靠在車上當看見我懷中的果果時他忽然站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她,小果果兩個黑漆漆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方彥,我逗弄着她:“叫叔叔。”
“ba...”我們誰都沒想到她突然朝着方彥發出“爸”的音,方彥愣愣的看着她,我還從來沒有在沉穩的方彥身上看到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笑着對他說:“你想抱抱她嗎?”
他有些怯怯的不知從何下手,我把果果一點點移到他的懷中,方彥寬大的肩膀把小小的果果擁在懷中,果果因爲長期和我爸待在一起遇見陌生人都會有點怕生,可她在方彥的懷中卻破天荒的朝他咯咯的笑着,方彥有絲受寵若驚的擡頭對我說:“她笑了。”
我也笑了,看着他們的樣子我忽然很恍惚,若是果果有個爸爸也該是這樣吧,牢牢的把她圈在懷中寵着她,因爲她小小的笑容而滿足。
方彥把果果還給我的時候果果的小手還在撓着,我朝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喜歡你。”
方彥也露出溫馨的笑。
在飛去江蘇的飛機上方彥告訴了我楊雪16歲就跟了文剛,爲他吃了不少苦頭,年少輕狂時總是覺得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如文剛,一直過着刀尖上游走的生活,他也許從來沒有想過給楊雪一個未來,也從來沒想過這個陪着他長大陪着他闖蕩的女人會在一次他去外地辦事的時候和自己的兄弟走到了一起。
方彥說文剛是個孤兒從小就沒有牽掛所以在道上出了名的手腳毒辣,那時的他提着刀站到楊雪面前揚言背叛他的人都得死,楊雪沒有躲,一臉平靜的看着他。
聽到這裡要說楊雪對文剛沒有情我不信,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可以豁出一生去拼搏,而女人到了一定年齡也只是希望有個安定的港灣而已。
最終文剛沒有下得了手從此一走了之跟着方彥北上,文剛走後原來的兄弟看不過眼把那個男人的腿打殘了,可是楊雪卻一直不離不棄的跟着他,然而那個男人之後也喪失了勞動力,聽說這麼多年兩人的生活一直很貧寒。
不知道文剛是放不下楊雪還是覺得對她有所虧欠,在他離開這個世界前楊雪變成了他最後的心願。
我隨着方彥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常州。
這個不算大的城市如今已然像個新城一樣,高檔的樓層錯落在城市的每個角落,整潔的路面修剪整齊的綠化,這一切都和我來時方彥口中所描述的並不一樣。
我們打車來到一個地方,我看見方彥站在街角茫然的樣子知道他有很久都沒有回來了,這裡早已面目全非,他也已然不認識。
他掏出大概是打給以前的朋友,不一會一個梳着大背頭的男人朝我們走來,他看見方彥後什麼也沒說張開雙臂狠狠的抱着他拍了兩下後背。
“十五年了!我以爲你當了大老闆後早就把我們忘了!”
方彥也有些動容:“變化太大,我早該回來看看。”
“現在也不晚!”那個男人有些激動的說場子安排好了,要爲我們接風,方彥告訴他不急,他要去見一個人。
那人聽見楊雪的名字皺了皺眉問道找她幹嘛,當方彥把文剛的事告訴他後那個叫孫海平的男人怔了好久才一陣唏噓。
他一連打了好些電話才告訴我們問到了,我和方彥上了他的車他把我們帶到一個老舊的房子前,在如今高樓聳立的常州來說這個房子尤爲突兀。
孫海平讓我們稍等一下,他上去看看人在不在,一會後下來說沒人在家。
我和方彥只好再次上了車,車子快駛出那條擁擠而狹窄的街道時方彥忽然叫孫海平停車,他打開車門,我隨即也跟了下去看見他徑直走向一個正彎着腰和路邊菜販子講價的女人,那人穿着樸實但一看就是一個能幹的婦女。
方彥走到她面前,那個女人正準備掏錢無意中擡頭看見方彥手上的錢隨之飄落,我默默地揀了起來遞給她,她有些呆愣的接過不可置信的說:“方彥?”
“文剛被判刑了,下個月8號上路。”方彥並沒有和她寒暄,而那人必定就是楊雪了。
她在聽到方彥的話後手裡裝着菜的塑料袋再次全部掉落在地,我雖然在方彥身後卻也清清楚楚的看見她靈魂瞬間被抽走的樣子!
她一邊哭一邊笑:“活該,我早就說過他有這麼一天...”
半晌扶着旁邊的牆才失神的接着:“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麼快。”
一個人的生死真的能改變很多,可以讓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忘了所有的恩恩怨怨,我深深的同情楊雪,而方彥只是淡淡道:“剛纔從你家那裡出來看見不遠處有個小超市生意還不錯,10天后你就是那裡的老闆,夠你下半生花銷了。”
何止花銷,對於楊雪目前的生活來說可以邁進一大步了,然而她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方彥冷冷的毫無感情的看着她:“我做這些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只是了結我兄弟最後的心願讓他走好。”
方彥最後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她就轉了身。
“他現在在哪?”楊雪對着方彥的背影問道,方彥沒有回答他徑直上了孫海平的車,我最終沒忍心把那個北京的監獄告訴了她。
上了車後方彥似乎很疲憊,他靠在椅背上癡癡的望着窗外:“你告訴她又有什麼用,難道還認爲她會去見他最後一面。”
“會的,不是所有感情都能修成正果,但不代表能夠隨意抹去輕易放下。”
方彥猛的回過頭深深的望着我,那黑色的眸子裡全是忘不見底的情感。
“如果那人是我?”
“我不會陪你去死,我會好好活着,把關於你的記憶延續到無法再延續的那天。”
他狠狠的把我揉進懷裡在我耳邊重重的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