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就像在黑暗中亮起了火把，照亮我的生活。你無憂無慮、活潑可愛；可惜那時的我沒有膽量向你表白，以至錯過了你。現在回頭看，我的膽怯是對的，我們在一起我一定會拖累你，畢竟我是沒有多少日子的人了。你看我夠阿Q 吧。”他還來一句自嘲。
周意最怕他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故岔開道：“阿Q的作者魯迅先生爲了喚醒國人棄醫從文，你又爲了什麼放棄物理改報醫學的？”
“這是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他側着頭回憶，“有一次上體育課，你跨欄時狠狠摔倒在地上，膝蓋擦傷，鮮血沙子混雜一起，你又怕又痛，坐在地上哭起來；校醫給你清理傷口上藥水時你更是大喊大叫要校醫別大力。那節體育課我沒能集中精神上，整節課都在留意你的一舉一動。我想，如果我是醫生我一定輕輕地給你上藥包紮，不讓你哭，不讓你喊疼。我當時突然有了當醫生的念頭；後來再仔細想，媽媽的身體也不好，如果我當了醫生不僅可以爲她看病，還可以幫助其他病人減輕痛苦。”
“懸壺濟世，貢獻不比科學家少。”周意接下去。
鍾志濱看她一眼，無奈笑笑，“是的，不過現在我畢業都成問題，不僅不能爲她看病照顧好她，還要醫生幫我減輕痛苦，真是世事無常。”
“鍾志濱，你該往好處想，阿姨身體硬朗，一定平安無事的。你別老是想這些問題。”
“我沒老想啊，”他無辜地說：“但這些事實我不得不去考慮。我爸爸是援助非洲國家的技術人員，長期在外，我小時候沒見過他幾面。我小學時，他回來過一段時間，那是我們相處最長的日子，我們父子倆一起抓蟲子、釣魚、游泳，打球。我初一那年的暑假，他接到任務再赴非洲；兩個月後，他不幸感染上惡性痢疾永遠離開了我和媽媽。”鍾志濱低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裡面充滿悲痛與不捨，周意可以想象一位少年在父親帶領下盡情嬉戲的歡樂場景，可下一個鏡頭已經切換到少年獨自行走在落日黃昏下的畫面，中間沒有任何過渡。
“媽媽受到打擊後身體狀況更是一落千丈，我作爲家裡唯一的男子漢必須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她年輕時受的苦我看在眼裡，希望自己長大後能讓她安享晚年；可現在我能爲她做些什麼呢？不能孝順她不說，連一聲感謝的話都沒能說出口。每當想到她再受一次煎熬忍受喪子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就難過得心都碎了。”
“鍾志濱，好好的你胡說些什麼？”周意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巴。
鍾志濱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的手留在臉上，淡淡的體香隨着呼吸隱隱傳入鼻孔，他的臉不自然得動了一下。
感覺他的呼吸噴在手上癢癢的，周意連忙訕訕地把手放下，之後覺得兩隻手怎樣放都不自然。
“有些事錯過了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所以我學精了。我留戀生活的美好，但也不懼怕死亡的來臨，唯一害怕的是留有遺憾，我最想對媽媽說聲感謝的話。”鍾志濱發自肺腑地說。
周意很自然地把手放在鍾志濱肩上，安慰道：“你的心思阿姨知道的，你不必自責。”
鍾志濱伸手蓋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搖搖頭。
“周小姐，志濱，護士說你們出來這裡了，我來看看。天漸漸起風了，快回房裡去，彆着涼。”鍾母出現在兩人面前和藹地說。
“阿姨，你來了。”周意把手抽出，站了起來。
鍾母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她走到鍾志濱身後欲推他回病房。
鍾志濱靈敏地嗅到跌打酒的味道，他皺着眉問：“你搽了跌打酒，風溼又發作了？”
鍾母忙說：“是這樣的了，這兩天肯定颳風下雨。”她又笑着對周意說：“現在天氣預報很少有人看，他們主要是問我，自從地震後他們都覺得生物的反應比科學監測數據還要準確。”
真幽默！周意忍不住笑出來，她兩步走到鍾志濱背後，對鍾母說：“阿姨，你不舒服，我來推，你歇歇吧。”
“媽，風溼犯了就別兩頭跑，不用做燉湯送過來了，醫院裡天天有營養液補充，你還是在家休息一下。”鍾志濱心疼地說。
“你這孩子，食補和藥治結合起來才能發揮最大療效。我一早到市場買了新鮮的排骨，今天是姬松茸燉排骨，增強抵抗力。周小姐，你也來嚐嚐。”鍾母笑眯眯地迴應。
鍾志濱眼利，注意到母親的手背紅了一大塊，“媽，你手怎麼回事？”
趕緊把手藏起來，但還是慢了一步，鍾志濱抓起她的手，仔細看起來。手指粗糙，皮膚乾燥，老人斑明顯，他捧着母親的手，彷佛是世界上最貴重的珍寶，“痛嗎？”
“不痛，水不是十分熱，我在家裡塗過燙傷藥了。”鍾母輕聲的說，母親的聲音像春風、像春雨，滋潤着他的心。
鍾志濱示意周意不要推，他仰頭看着母親，漸漸淚盈滿眶，“媽媽，你辛苦了。”
“你這孩子，跟媽媽客氣什麼？”鍾母伸手拭拭兒子的臉，淚水也紛然落下。
鍾志濱站了起來，就像小時候那樣摟住母親的肩膀，頭靠着她，“媽媽，謝謝你！”
目睹感人肺腑的一幕，周意轉過身去，刻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頭一低，幾滴晶瑩的淚珠掉在地上，像幾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