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暗流,也就這麼被賈赦輕描淡寫的結束了,一般來說,賈赦會找長子談談,交流一下思想。這些年,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通常是通信,兒子除請安之外,也會談談自己政事上的問題與困難,而他,宦海沉浮多年,早不是當年那個魯莽的賈赦了。他能給兒子較直觀的建議,雖然,也許他的建議到兒子那兒時,也許早就過了時效,但父子之間卻也樂此不疲。正是如此,賈赦心裡,三個子女,惟有長子是最爲貼心的一個,也是感情最好的一個。但今天,他遲疑了。他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清長子了。
賈赦自己回到榮禧堂,畢竟這裡襲爵的人還是他,所以這裡還是他的住處,默默的回到書房。賈赦有個習慣,就是讀信。所以這些年,賈政夫婦,長子給他的信件,他都很有條理的放在一個大的樟木箱子裡,信封之上他還會寫上一便箋,標明信的大致內容,以便於他翻找。而這個箱子,他無論走到哪,都會帶上,而鑰匙只有一把,他貼身帶着。
默默的坐回書桌後面,箱子就放在書桌的右側,他伸手便能到達的地方。默默的拿出鑰匙,輕輕的打開了那把請專人打造的鋼鎖,裡面滿滿的牛皮信封。手指輕輕的劃過那一封封的信箋,終於,他找到了他要的那封。
那封是說賈瑩因爲庶出的問題,倍受困擾的事。裡面還有一頁是弟媳寫的。弟媳在信中提到了賈瑚,雖然不多,但是看得出,弟媳婦那時是很生氣的。那不很體統的字跡,可以看得出當時她的氣憤,中間還有幾個墨團,表明,她急切之下,寫錯了字,於是直接墨去,接着再寫。若不是先看弟弟的信,他應該根本看不明白弟媳在說什麼,弟弟在他的信中寫明瞭前因後果,而弟媳那封純屬發泄她心中的怒火吧!
賈赦記得收到信不久,就收到了長子的請罪信,長子那時的解釋,他是接受的,賈瑩從小就在二嬸、姑母的身邊,與家裡不親,於是很多事,身爲兄長鞭長莫及。而成親之後,小唐氏與二叔家倒也親近,也沒有門戶之見。因爲常常見面,於是忽略了妹妹是寄人籬下。
賈赦當時覺得長子的解釋也是說得過去的,因爲長子還提到了小呆,明明一母同胞,卻因爲從小長在二嬸的身邊,於是儼然把自己當成二房的一份子,與兄長還不如與二房的賈珠親近……
賈赦默默的側頭又找出當年賈瑚的那封信,他怕自己記錯了,兩封信平鋪在案上。賈瑚的字不錯,那信寫得很平實,而自己記憶之中的,信中一個字也沒有,但爲什麼自己會有那種印象?賈赦安靜的重讀了一次,想想自己笑了。
是啊,賈瑚一個字也沒寫,但是他很巧妙的告訴了自己,他長兄難爲,弟妹早已經不是大房的了。就算他想插手,還是顧念到二叔、二嬸的感情。他此時甚至能想到寫信時,賈瑚的無奈。
第二天,賈瑩去把邢氏接了回來,賈赦讓人把當年張氏的屋子收拾出來,讓邢氏住了進去。邢氏也沒矯情,安靜的讓人搬上自己慣用的東西,然後等着賈赦的訓話。
她都快忘記了名義上的丈夫長什麼樣了,事實上她其實也真沒仔細的看過,當年她被接回,然後扔進了榮府的一個偏院裡,然後好像就沒然後了,他沒跟自己訓過話,他的眼中從來就沒自己,自己不過是皇家塞給他的一個包袱罷了。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倒是覺得沒人干擾的日子挺不錯的,兒子很爭氣,她從來就沒要求兒子爭氣,但是兒子就是很爭氣,他熱愛讀書,然後拼命爲了讀書而努力練功。這些都是她所想不到的,不過她也感激賈政夫婦,他們對賈珏也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如果不是他們堅持兩歲就把賈珏扔上山,也許兒子沒有現在的爭氣,所以皇家把她們扔進賈家,真的算是很給甄家面子了。
而這些年,她讀了很多書,也許這些書都是艾若挑來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其實是被艾若洗腦了,不過沒有關係,她現在終於知道自己當年錯在哪了。她並不後悔,她也知道,後悔也來不及了,所以她學艾若,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慢慢的得到平靜,而此時,她是安詳的。她有兒子,有一個可以庇護自己的安身之所,她真的什麼也不懼了。於是此時,賈赦突然派人接回她,雖然她也有些疑惑,不過想到能當自己的面,打死自己的貼身嬤嬤的閻王,她還真不敢反駁,但她也只收拾了幾日的東西,拿了幾本近期要讀的書。她是打定主意,等賈瑩的婚事一完,她就回去。不過是扮演一個主母的角色,想想艾若,她覺得她還能堅持幾天的。
賈赦安靜的坐在榮禧堂的正位上,捧着茶碗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賈瑚夫婦、賈璉夫婦,賈瑩一齊老實的站在下首。這是邢氏從側房進正堂時看到的情景,她對賈赦行了一禮,但並沒開口說話,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說什麼。
賈赦擺手,示意她坐到右邊的位置上。邢氏其實準備坐到左手邊的首位,那個位置她很清楚,不是她這個名義上的填房能坐的。不過賈赦說啥是啥吧。默默的坐下,等着一家之主開口。
“太太身子不好,在莊子裡養病,不過姑娘大婚是大事,身子再不好,也得出來理事,不能讓人看了笑話,說榮府無人。”賈赦面無表情的開口說道,但話鋒一轉,“當年老大成親、我續絃,怕人說我偏心,太太也怕人說她刻薄了前房兒女,立主分家。所以當年就把榮府的產業全分了,前太太的嫁妝也分了,我和太太一分都沒留。分家也請了族裡的長輩,分得也仔細。當時老2家的還沒嫁過來,我並沒有薄待老2。當初也說了,榮府是老大的,雖說這榮禧堂還給我留着,不過呢,我還真沒想過再回來。”
“老爺!”賈瑚覺得自己再不開口,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上前一步。
“行了,若不是你們妹妹出嫁,我也想不到,我要回來。”賈赦對女兒笑了一下,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就一個女兒,早早的送到姑母身邊,雖說知道他們不會刻薄你,不過總是有些遺憾。這些年,我也沒幹別的,老老實實的給你和老四存錢,你們也是我的孩子,我就得給你們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邢氏側頭看了賈赦一眼,她不太明白賈赦怎麼突然說這個。看了還站着的賈瑚夫婦、賈璉夫婦,她也不是那不經世事的主了,猛的就靈光一閃了。奪權!賈赦看兒子不順眼了,於是利用自己在敲打兒子了。
王熙鳳低頭看着腳尖,她只是想偷笑,老爺這招狠啊。把太太接回來,然後第一句不是讓他們請安,而是說分家的事。說白了,現在小姑的嫁妝跟榮府的產業一點關係也沒有,那是老爺太太這些年攢給小的們的,所以你們爭,搶都沒用,我和先太太之前存的,還有從祖上繼承來的,都給你們了。若現在還想搶小的,就是天理不容,不孝不悌了。
“所以我才兒讓人把榮府的庫封了,我從邊關帶回的,放在榮禧堂後面的小庫房裡,今兒起,給瑩兒辦喜事所需的,從小庫房裡領。”賈赦拿出一把鑰匙,放到了邢氏的手邊,側頭看了長子夫婦一眼,“不過還是得借用你們的人手,回頭,我會支些銀子給你們的。”
賈瑚夫婦汗如雨下,一齊跪下了。賈璉其實腦子不慢,就算腦子慢,都說了這麼長一段話了,再不明白就白吃飯了。他安靜的跪在了哥嫂的後頭,王熙鳳也只能跪下。
賈瑩想死了,真的想死,她又不傻,昨天有點納悶自己哪得罪了大嫂。回屋,她的姑姑都是從宮中請的宮鬥高人,這些年雖說沒練過手,但眼光卻是毒辣的,根本不用想,就直接告訴她關鍵所在了。她的嫁妝太扎眼了,大嫂妒嫉了。而長兄雖說沒開過口,但態度決定一切,顯然,長兄也覺得她侵佔了他的利益。他不開口,不過是不想讓人覺得他這個長兄不厚道,但這麼做更不厚道,因爲把媳婦推在前頭,算什麼男人。
賈瑩默默的流了一夜的淚,曾經兄嫂說過,榮府永遠是她的家。原來不過是句笑話,原來父親想爲她做點什麼,還得看長兄的臉色。她之前那點自怨自哀又回來了。不過,父親讓她去接大母,讓她心裡好受了些。因爲她真的體會了父親對她的疼愛。有父親的疼愛,兄長又算得了什麼。
此時看到父親對長兄說了這麼外道的話,賈瑩又深深的內疚起來,若不是爲了自己,何致如此。
“爹!”她上前一步,淚如雨下。
“行了,爹雖然疼你,但長兄就是長兄,將來頂門立戶的人是他,所以不能爲了你,讓他吃虧。將來小四成親也是,分了家就是分了家,榮府的東西,你們幾個都不許覬覦。”賈赦沒看長子夫婦,而是厲聲的對賈璉夫婦和賈瑩說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