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年華,曾經以爲不會老去的,像青春一樣會永久沸騰下去的熱血,終會在現實的作用下一點點的冷卻。變成冰涼的血。
那些曾經以爲一輩子也不會失去的;那些曾經以爲一輩子也會牢牢抓緊的;那些自認爲會超然物外,陪着我們老去的,一個,一個,一個的,都不見了。
繁華的巷弄裡、市集上,那些摟着、親着、瘋狂着的青春情侶,他們臉上那一張張藏不住情緒,單純情感表達的臉,如今看來是那麼的美好。幼稚,映襯的成熟的代價,是那麼大。
那些多少年來天天都只注視着一個人的情感,那時裝着不經意的糾纏,那時無法言說的暗戀,那時總會有好多時間在一起懶在太陽下揮霍青春的歲月,一去,再沒了歸時。
太多執着總是事與願違;瘦弱的肩膀再也抱不住那麼多的放不下。久了,除了【你要安好】,再沒有了其他執着。除了【你要安好】放不下,其他也都放下了。
人生彷彿陷入了幻境,我,進入中年。面對的是四十歲後的人生。
三十,四十,五十,男人的三個坎,男人的三次蛻變。
我和三十歲時不一樣了,那些有關藝術的,那些詩歌、繪畫、音樂,已經嫋去無蹤,生活裡,再沒了那麼多美好。不是遇不上了,是感覺不到了。
生命裡的一切,都在現實的洗刷下腐朽,像是中了人世間最歹毒的慢性毒藥,在一點點的泯滅我的人性,直到再沒了性情,成了一個機械運作的屍體。
除了心,我還倔強的將它冰凍着。餘下的一切,都已輸給了現實。
我冰凍着的心裡,還記得十年前童謠和我的諾言,那句會一起結婚的話。
現在回想起來,那其實只是一句很稚嫩的、很頑固的誓言,而我和她,更沒有在青春時,留下哪些共同經歷過的、永生難忘的回憶。
我想,她早已經把我忘了吧。無論是我,還是和我的那句兒戲誓言。
只是,我依舊沒能結婚,沒能另娶她人。我,想等,想等到看見了她的幸福,然後……
我也不知道我還會有怎樣的然後。
四十歲了,四十多歲的人不結婚,要習慣很多不同於別人的事。
要習慣一個人睡着雙人牀也不會覺得孤獨,要習慣把泡麪吃出家宴的味覺,要習慣不再爲電視劇裡的愛情而傷春悲秋,要習慣在別人詢問起爲何還在未婚這件事情上編出幾套像樣的謊言,要習慣無情無感的去工作,要習慣無情無感的去生活,要習慣把心裡的思念只說給自己聽,要習慣把臉上的笑容溫暖每個人的心——除了自己的,要習慣……好多好多。
十年磨礪,往昔的朋友們大多已都結婚了,各有成就。我的事業和十年前沒什麼不同,依舊做着最平凡的工作,在別人的眼裡,蹉跎的活着。
其實我個人並不計較這些。人世變幻,朋友其實多了,但知心的少了。那些可以從心底相信的朋友,快絕跡了。無論是否願意,我,已無法再去相信別人了,那種可以生死與共、同甘共苦的相信,再也沒有了。
但我還想去相信她,或是在執拗的相信她。於是,我將生活也留在了分別時刻的那樣,依然平淡枯燥的活着。我想知道,我也在等,等一個相信之後的結果。
十年,沒有富貴加身,除了蒼老,我還是原本的那個樣子。
只是我的年齡已經不能再去做救生員的工作,所以,如今的我,改行做了快遞員。對我來說,這些工作都沒有區別,填飽肚子罷了。
國產車已經可以很舒服的行駛在馬路上,國家越發強盛了,轎車行業已經可以和德國、美國那樣的歐美車不遑多讓,至於日本車……切,懶得去比較了。
國產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物美價廉。遠比他國車更便宜的價格和耐用抗得住折騰都是它的特點,我自從跑上快遞,需要一臺車後,就一直用着它。多少年了,它和我一樣,舊舊小小的,不好看,卻陪我走過了許多路,見過了許多人,看許多的人情冷暖。
快遞是個沒什麼休息日的工作,生活不算特別忙碌,也每一天的不閒着。其實不一定非要這麼忙的活着。只是一個人,休息日也不知道幹嘛,久了,也就情願用工作來代替了。
“冰清,有你的快遞到了,是你下樓來取,還是我給你送上去?”我開着車來到了白冰清的家樓下,她是我的老顧客了,我無論做什麼行業她都總是換着法的幫着我。其實我根本不需要。但,總也還是念着她的好的。
對了,白冰清如今已經結婚了。住的是別墅。丈夫是一個企業家,企業很大,工業園的那種,資產有幾十個億吧。具體的我自然不清楚。但我清楚她嫁的很好,日子過得不僅富足,丈夫還知冷知暖,這已經足夠了。我所有的朋友裡,我最擔心的就是她,她的個性和我太像,太較真,我真怕她因爲我蹉跎了一輩子。她,也確實因爲我,蹉跎了許多年……
回想起來,還記得她訂婚的那一晚,我第一次見到她喝多了酒,整個人都醉了,醉到什麼話都敢說。她說她想過死,她說她如何如何的愛我,她說她知道我愛的是誰,她說不想離開我,她說……
那一晚,她的哭停不下來,像是天頂傾塌下來的暴雨,要把一切都淹沒。她彷彿沒有明天一樣的哭着,我怎麼勸都沒用,後來,看着她哭的那麼傷心,我想起了我自己,又內疚又感同身受,於是也跟着她哭了,一起沒有明天的哭着。我,又何嘗能看得到自己的明天呢?
她傻,真傻。可我也一樣的傻。所以,我們兩個人就只好在無力的現實面前不甘的哭着。那是我這十年裡,唯一的一次發泄自己的情感。
“哥,你來啦。快進屋來做。”白冰清打開門,看見我先是笑起來,她永遠都是那樣,生活再多的不快樂,她也不肯跟我說,什麼事都可着我的心情來。不過都是同一種人,她快不快樂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時的她,很快樂,我也就隨着一起開心的笑了。
“別麻煩了。手上還有其他快遞要送。而且我這一身衣服好幾天都沒洗了,進去弄髒了你丈夫那個有潔癖的傢伙的沙發,回頭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覺。”我在門口把快遞交給她,並不想進去。能知道她的安好就夠了,沒必要打擾她的人生。
我們如今的關係成了兄妹,但必定不是真的兄妹,我不能做那些會讓人誤會的事情,尤其是愛她的丈夫,不能讓他心裡不舒服。
“好你個白小瘋!原來我不在家時,你就是和冰清這麼唸叨我的!難怪冰清總說我的潔癖是病,看來,是被你教唆了!”門內走廊上傳出聲音,是白冰清的丈夫趙國華從上面走下來。
“咦?你們企業家不都是把企業當家的大忙人麼?今天怎麼會閒在家。——而且你剛剛可冤枉人了啊,我這麼純潔的人,哪裡是人後搬弄是非的人,我向來是當着面埋汰人的。”我見到他在家,着實驚訝了一下。
儘管白冰清嫁的很好,但企業家的工作總是太過忙碌,所以一年下來,能夠陪着她的時間的確不多。人生就是這樣,不可能真的盡善盡美的。還好,白冰清是個賢惠的女子,不計較丈夫一年裡可能只有幾十天呆在家裡的生活。
枯守空宅,深閨會有多寂寞無需言說,絕不是一般的女人做得到的。
白冰清和我一樣,身上沒有那些世俗的惡習,酒色財氣的那些。她會守在這個宅子裡,不是圖什麼榮華富貴,她的家境也不需要,只是她嫁的這個男人,值得她用寂寞陪伴。
“知道我難得在家還不進門?工作永遠也做不完的,休息一天吧,陪我陪陪你妹妹,你妹妹這些年爲我吃了太多苦,你今天要不罵我兩句,你可對不起她喊你的這一聲‘哥’。”趙國華走過來拉住我,雖沒往屋子裡拽,但明顯是不會讓我走的。
他都這麼說了,我自然也就沒法走。何況,工作什麼的,對我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事情。
“這可是你說的,別到時候被我罵狠了,把你那副企業家的脾氣拿出來,告訴你,我可不吃你那套。”我說着走了進去,脫下我的鞋子。白冰清此時已經幫我準備好了拖鞋,我穿上時,她已經把我的那雙全是灰的運動鞋放上了鞋架。她總是這樣,細心到我無話可說的地步。
“哎!哥哥來了,丈夫就成了端尿盆的太監公了,我可真羨慕你啊。”趙國華笑起來調侃我。
“多大人了,還吃這樣子的醋,也不覺得羞。”白冰清翻白眼看他一眼,臉上卻不自覺的紅了。
雖然因爲一些原因兩個人結婚幾年也沒有孩子,但這樣的情感,也已經足夠攜手一生了。我真的爲她的幸福開心。
“來,快坐下吧,我可不是那種會潔癖到晚上睡不着覺的小氣男人。”趙國華拉着我往沙發上請。
“國華啊國華,你成心的吧。我就算不去工作,你也先給我個時間打電話安排剩餘工作吧?那些快件可是別人都趕着要的。”我攔住他,說道。
“對,好!工作就應該這樣!工作負責啊。我早就說過,你這樣自律的人,做個快遞員太過大材小用了,你完全可以來我的企業裡做個負責物流管理的經理,或者是採購部經理也行,都是特別適合你的崗位。”趙國華誇着我說。
“你可別鬧了,我一個連英語都不會的中年漢子,去你的那大企業做經理?你也不怕被手下人給笑死!沒事別想這些沒用的,有這個功夫多陪陪冰清,你多陪她,我就已經念你對我的好了。”我知道他每次這麼說都是真誠的,都是認真的,但我每次也都一樣的拒絕他。
我不是因爲什麼自尊心作祟才拒絕他的幫助。我只是不向往那種生活。雖然什麼工作我都能做,對我而言都差不多隻是爲了一口飽飯吃。
但,如果是去了朋友的地方,怎麼還可以像現在這樣混吃等死的活着?人用國士待我,我必該鞠躬盡瘁才能回報吧。
可我做不到,我的人生裡,已經用了太多的時間去想念了。這纔是屬於我的生活。
“喂,老闆,今天家裡有事,工作不能做了。你讓小王來替我吧。”我打電話回公司,說是公司,其實就是個倉庫裡的地方。
“你小子!好吧,老規矩,扣三天工資和提成。”
“沒問題。麻煩你了。再見。”我掛下電話。回頭,坐上了純白的沙發。
幾十萬買下來的皮藝沙發坐下去感覺的確不一樣,完全符合人體工學的柔軟度,讓各種重量的人都能夠在其中找到自己舒服的坐姿。
不過我對這些舒適方面的事情並不熱衷。所以,也不太能夠發自內心的去讚美他家的沙發。
我的朋友都懂我這方面的木訥,所以沒人會爲了這個認爲我冷漠。
“哥,吃水果,這荔枝是昨個小劉特意去公園裡摘下來的,正新鮮,你嚐嚐。”白冰清把一盤已經撥好皮的荔枝拿到我面前,讓着我,並同時問我,“今天哥想怎麼玩?”
小劉是趙國華的司機,人機靈,這荔枝他送過來我一點也不驚訝。
“什麼叫我想怎麼玩?我只是個跑龍套的好吧。今天主要是陪你,你說玩什麼,咱們就玩什麼。”我當然不可能做喧賓奪主的事情。
白冰清不滿的看着我,“哥哥真是,非要做個跑龍套的,這麼多年也做不夠,明明是該做主角的人,真是……”白冰清嘟囔我。
我被她嘟囔也不是一次了,好多次的嘟囔下來,我早已免疫。老神在在的吃着我的荔枝,不接茬。
白冰清見我這副懶賴的樣子,也沒辦法了,只好別過這個老生常談,用徵詢的方式問我們,“要不,給柳永打個電話吧,不知覺就十年了,過去的朋友也沒什麼人了,真有點挺懷念的。找他聚一聚吧,怎麼樣?”
我自然沒意見,點點頭,我和柳永也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了。他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意外的是和李念嬌結婚。現在大家都忙,想要再像過去那樣在一起蹉跎青春已經不能了,因爲我們的青春,都已經消耗光了。
“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堅決服從冰清大人的領導!領導指哪,刀山火海我們也要衝過去!”企業家夸人的方式有點怪,不倫不類的,但只要情義是真誠的,就都是美麗的、悅耳的。
白冰清甜甜的笑起來,抄起沙發旁側櫃上的電話,撥通了柳永的手機,“喂,柳永嗎?是我,白冰清。今天有時間嗎?大家出來聚一聚,放鬆一下,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安靜的客廳裡只有電話的聲音,即便沒用免提,柳永的聲音依舊小而清晰的傳出來,“哦!是冰清妹子啊,你好你好。的確好久不見,不過……我這邊你也知道,今年房地產不景氣,桌子上好幾個開發方案等着我拿主意,整天都焦頭爛額的,恐怕沒時間呀……”柳永如今的生活也沒法整日的花天酒地了,忙,沒完沒了的忙。每天變化的,就只有公司資產負債表上的數字。
白冰清聽到柳永的話後神色黯然下來,失望的說,“哦,那太遺憾了,今天好不容易我丈夫和小瘋哥都聚齊了,還想着找你一起來,大家像從前那樣的輕鬆玩一天……好吧,既然你忙……”
“等一下!”我就聽到電話裡柳永忽然大吼了一聲,接着就是激動的說,“你說誰?你說白小瘋在你那?那我在去!必須去!這小子,這麼多年總共也沒來見過我幾次,躲我跟耗子躲貓似的,今天我非拿酒灌死他不可!你們在哪?我過去!”
白冰清聽到柳永突然變化的態度,哭笑不得的瞧我一眼,接着調侃他說,“你要不是每次見面都拉着他讓他去幫你做生意,他纔不會躲着你呢。——哼!好你個柳永,我找你就沒時間。你兄弟在這,你就連錢都不賺了!你可真是,你不該叫柳永,你該叫李逵的!”
接着,又是彼此胡鬧的幾句話,最後,白冰清和柳永敲定了約見地點,“……會所,行,就去那吧。一會兒見。”
任何城市裡,總有些我們早已十分熟悉的建築,但裡面我們卻從來都沒進去過,如今要去的這個不對外公開的私人會所,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我或許進得去,因爲這間會所是周蕊蕊夫妻開的。但我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進去過。
周蕊蕊的婚姻算是我朋友裡最離奇的,也是最靠近江湖的。她的丈夫是羅琦,那個曾經的非主流青年、辛蘭的未婚夫,他最後沒能娶到辛蘭,因爲辛蘭失蹤了……他改娶了周蕊蕊。但聽說他如今混的也很不錯,是這個市內能夠呼風喚雨的老大之一,雖然見不得光,但倒也附和他的性子。但我和他仍然不是朋友,至多,算是彼此認識的兩個人。但周蕊蕊和我的關係還是可以的,多好談不上,但稱得上朋友。
我的那臺破車和車鑰匙都留在外面,等着公司的其他同事開走,繼續送快遞。——就算沒人要用,我也不可能開着那種低檔次的車和白冰清柳永幾人相見。
不是我的自尊心作祟這種事情的原因,是因爲他們如今都已經是在社會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作爲他們的朋友,太過寒酸,是會讓他們被人恥笑的。
我也只能坐上白冰清家的車。
趙國華懂得社會上的那些規矩,也懂得照顧我的臉面,儘管我自己其實不在乎自己的臉面。
將家裡的那輛黑色法拉利跑車讓給單身的我,他和白冰清坐上更穩重更適合夫妻出場的勞斯萊斯高級轎車,兩臺車在司機的駕駛下,朝着會所跑去。風呼呼的吹着,駕駛的事情有司機,完全不需要我操心。我只管看着那些早已熟悉卻永遠也親近不起來的城市街景,別了柳永,我已經好久都沒再坐在跑車裡兜風了。
這感覺不好,卻讓人懷念。
會所到了。
“小瘋!小瘋!好兄弟!”柳永先到了,但沒進門,一直在門口等着我們,或者說得準確點,在等着我。看我下了車,他跑過來,喊着,笑着,一拳打在我胸口,一如青春時的我們。
就像是時間把偷走的十年在這一瞬還給了我們,我們又回到了那個亂七八糟的難兄難弟裡。
只是,那終究只是一瞬。夕陽跑贏了老馬,那十年,永遠被偷走了。
“還好,看樣子還很健康。哎,中年了才發現,健康有多重要,活着有多重要。”柳永打量着我的身形,放心也傷心的嘆息。
是啊,那些沒心沒肺的青春,再也回不去了。
我爲他對我情真意切的關心深深的感動。但,我不習慣把這樣的感動掛在嘴上,“我對你可沒這樣的感覺,每週的不同雜誌裡都能看到關於你的專訪,你個資產大鱷,活的可是滋潤的不得了的。”
“哎!有什麼用?錢如今對我而言就是一堆數字,我又不能吃金子活着。整天還要擔心這個擔心那個。還是你好,一個人自自在在的活着,沒有事情惹你煩心。”生活也把柳永的灑脫變成了各種樣子的無奈。
“少在那吃着葡萄還對我說酸。今天我就管吃喝玩樂,可不理你那些煩人事,別對我說,我懶得聽。”誰的生活沒有無奈呢?若是青春時還可醉生夢死的去蹉跎,現在,沒了青春,就連蹉跎,也成了一種奢侈了。
“好!那我們今天就只管吃喝玩樂!”柳永說着,對一旁的妻子,李念嬌揮手道,“進去跟周蕊蕊說,今天會所我包下了,別讓她再招待其他人。去吧。”
李念嬌聽話的點頭,瞧着我微微笑一下便算是招呼,然後就進了會所裡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也想象不到這些年她是怎麼生活的,可我知道,如她這樣活着的人並不少,相反,很多。她和柳永的婚姻談不上幸福,可也不能說不幸福。就像是我曾經說的,柳永和她的確沒有愛情,但是,必定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總是培養出了親情。
只是,親情不像愛情那樣美麗、美好、溫柔,所以,更多的裝滿怒罵指責的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逝水流年的過下去了。
但,也已經算不錯了。柳永還願意和她有親情,還願意指揮她,說她。還有好多的家庭,兩個人只是在同一張牀睡覺,可無論是時間、空間還是心靈,都隔着銀河一樣遙遠的距離。那樣的人生,纔是真正的無味。
“何必這麼破費,就是朋友間過來玩一下,你呀,總愛小題大做。”我知道柳永是怕那些個我不認識的圈子裡的人會嘲笑我攀高枝,爲我帶來困擾,所以才這麼做的。
但我其實哪有那麼脆弱?我做人做事問心無愧,自己知道自己懂就夠了,別人不懂又如何?我又不是活在別人的人生裡。這是我的人生。
“只是一點錢罷了,有什麼好在意的。走,咱們先去打兩杆高爾夫,飯前運動一下,等下吃飯的時候才能吃得更多。今天你必須喝酒,行嗎?”柳永知道我已經許多年不喝酒了,曾經說的戒酒,現在說成了不會喝酒。不是柳永這般的老友,已經沒人知道我曾經喝過酒了。就像我曾抽過煙一樣,都早已從世界上把這個痕跡抹去了。
“行,喝就喝!不過先說好,高爾夫我可不太會打,到時候別嫌棄我水平爛啊。”我點頭答應。
“草!你小子,以爲我是羅琦那樣的人嗎?咱們兄弟間,什麼水平不水平的,你要不喜歡打高爾夫,那咱們就玩別的。什麼都行,就是你說彈玻璃球,兄弟也陪着你玩。”柳永這個兄弟,真的沒話說。
“滾!說的跟我青梅竹馬似的,丫的,我是青春期之後才認識你的好吧!還彈玻璃球呢。”我感動,但不想表達。兄弟間的情感,再濃烈,也都融在一杯杯的酒裡,但不是靠酒量海喝去表達,是喝着酒一樣的兄弟情。
“不過你也別總說人家羅琦不好。按着我看,羅琦也很成功了。雖然有的只是見不得光的地位,但你不得不承認,你我這種脾氣的人,就算去混,也混不出他那種程度來。”等下就可能見到羅琦,我不想彼此的關係還那麼僵,必定都已經中年了,哪還有那麼多的好計較的。
“屁啊!那是我們夠聰明,混子哪有好下場的。你還不知道吧?羅琦已經死了。”柳永除了最先的一聲罵,後來的話聲音已經是極小聲的在對我說。他這種態度無疑表明了這件事情牽連許多不能說的內幕,所以,公開場合不適合談論。我想,若不是我,他也不會和別人談論。當然,夠格跟他談論這些的人,也沒人會瞎傳這種事情了。
“死了?”我愣住了,最先想到的卻是剩下的周蕊蕊怎麼辦?七八年的婚姻可不算短,突然間的家裡沒了男人,那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會再婚吧。生活就是這樣,真正能沉浸在痛苦裡一生不改嫁的,見不着幾個。
“怎麼死的?”只是,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所謂的呼風喚雨,不該這麼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吧?
“死法挺慘,是老百姓想象不到的死法。別提他了,他這人身上有問題,如今死了也好。最起碼,周蕊蕊免得跟他攤什麼事出來,這結局已經算不錯了。”柳永說到這裡不再說,因爲會所門口已經到了,周蕊蕊也已迎了上來。
“喲,柳哥來了,還有趙經理,冰清妹妹,還有小瘋,今兒還真是貴人稀客齊進門呢。”周蕊蕊未語先笑,張口便是迎合所有人說着。
數年經營會所的生涯讓她也磨去了不少菱角,或者說虛僞了,沒有以前那麼的彪悍,可骨子裡的那份性情,還是在的。否則她也不會和羅琦看對眼,結婚。
“周大妹子,客氣話咱們就別說了,那些該準備的東西都備上吧,今天我和朋友們要好好玩一天,少不了你的好處。”柳永開口回答她,他們之間可算不上朋友,撐死算是熟識,可其實,只是認識的早,也並不熟。
白冰清夫妻和周蕊蕊就更加不熟了,來這裡純粹是因爲我的關係,必定和周蕊蕊還算認識,這才爲了讓我玩的更放鬆些,才苦心選擇了這裡。所以這時面對周蕊蕊的客套話,他們只要微微笑一下就足夠禮貌了。
我都懂。
“成,那幾位裡面請。”周蕊蕊往裡讓着我們,自己則悄然的走到我身邊,附耳悄聲對我說,“別送什麼快遞了,來我這裡吧,我養你。”
我知道她心裡或許還對我有些從前的心思,但更多的還是應該只是因爲寂寞。何況無論因爲什麼都好,我枯等了十年,可不是爲了她。
“我這人吃得少,自己賺的都花不了。就不勞你費心了。”我也小聲說着,拒絕了她。這種事,此時不可能大聲說,那對她就太不尊重了。
但周蕊蕊似乎不死心,這一次聲音大了些,用身旁其他人也能聽到的聲音跟我說,“我這裡可不僅僅是吃飽,還夠你醉生夢死一輩子的。”
其他人早都注意着她的舉動,這時她的話,讓朋友們的目光都看向了我,我對此並不高興,於是回答的聲音也就冷了許多,“想喝酒我會自己買。而且我更喜歡清醒明白的活着。”
我一不高興,柳永和白冰清夫妻自然也不會再對周蕊蕊滿意。周蕊蕊一見這樣,自然不敢再繼續糾纏我,趕忙賠罪和大家解釋道,“我是真喜歡他,所以纔想和他好。但他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敢強迫他不是?這件事算我做的不對,小妹認罰。正好我這裡的SPA會所新換了個東家,她那手絕活可着實厲害着呢。等下我跟她言語一聲,讓她好好招待各位,SPA裡的一切費用由妹妹來出,好嗎?”
我們出來是玩樂的,自然誰也不願意置閒氣,也就點點頭,抹去了這一次不愉快。那SPA我們應該不會去。但這事卻不用和她提前說。
成熟就是這樣,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潛移默化的規則。一個規則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套着一個圈子,圈子多了,規則繁複,所以許多人說別人不成熟。實在是因爲這成熟,太不容易。
成熟後,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
到更衣室換好運動衫,我們幾個人在周蕊蕊的陪同下來到高爾夫球場。
廣闊無垠的草地,這裡一切的樸素,都是由昂貴的金錢構成的。
若是遇到哪個仇富的人可能會對此罵上幾句。可我不是仇富的人,而且,我比許多人更懂得所謂富貴的含義。
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不花錢的呢?就算是窮人喜歡時常遊玩的公園好了,那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條條馬路一個個亭臺一處處素雅好看的免費公共衛生間,那一切,不都是用錢堆出來的嗎?只是,那是國家出的錢。所以,這份綠化是國家的樂善之舉。
可高爾夫不也是一種綠化嗎?至少,比拿出這片地沒完沒了的蓋樓要對人類有意義多些吧?
可高爾夫球場不是國家蓋的,是私人籌款的。誰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呢?合理的收益恰如其分。世界,是在所有人的共贏中發展進步的。單純的毀滅他人的財富、人生、甚至生命,那是戰爭,是極不人道的行爲,而且,也是會泯滅人類文明進步、甚至令文明退化的可怕噩夢。
我深吸一口氣,全身心的放鬆,只是呼吸這裡的空氣。混合草香的空氣,真的很好聞,很讓人清爽。
不過,在不遠處的草坪上正有三個人在忙着什麼,瞧有人凹造型有人拿着照像機的架勢,顯然不像是在打高爾夫的。
柳永見到那幾人後眉頭皺起來,問周蕊蕊,“不是和你說過嗎?我要包場,這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哦,她們呀,她們不是來這裡玩的,只是藉着我的地方照幾張像,照完就走。我瞧着是以前一個學校同學的情分上,也不好不答應。但柳哥既然不喜歡的話,那我現在就讓她們走。”周蕊蕊解釋着。
一個學校?我不知道周蕊蕊說的這個學校是哪個時期的,但我卻很希望是華光美術學院的同學,儘管那對我而言依舊是陌生的,可,必定藏着我最深深想念的,童謠的影子。
“讓她們忙着吧,反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柳永,咱們玩自己的,草坪這麼大,撞不到一起去的。”我對柳永提議。
“行,今天全聽你的,你說行,就行。”柳永對我說,也是對周蕊蕊說。
周蕊蕊知道這時候已經沒有她的什麼事情了,便告罪一聲,離開了這裡。
我們幾個人來到場中自顧自的打球。當然,打球不過就是一個陪襯聊天的行爲,誰也沒在乎輸贏,多少杆數,甚至姿勢正確與否這種事情。
“小瘋,這麼多年了,該結婚了。你等的那個人,現在或許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就像張危樓。”柳永知道我的事,也明白我這十年裡唯一的執念是等待,也知道我等待的,是童謠。
十年前的那一晚,我經歷了許多,不僅結識了白冰清,離別了童謠,還遇到了張危樓。而張危樓並沒有因爲我的出現而對人生有任何影響,她和陳鑄年在那晚的兩三個月之後,順利的結婚了。記得他曾發給我一張請帖。但我沒去。我還記得陳鑄年不想再見到我的警告。我不想去打擾他們的人生,因爲我而產生任何不愉快,都是沒必要的。
我望着他一杆揮出,遠遠飛出的球。划着蔚藍天際的白色拋物線像是許多個夢想一樣,被高高的拋起,又重重的在現實這個無法掙脫的引力下墜落。天空沒有痕跡,就像這夢想從未存在過一樣。
可我自己知道,屬於我的痕跡,即便已經趴在地上不能動,仍是存在着的、真實的,我的人生。
“我也不知道。或許你說的對,她早已經結婚了。可是,我卻沒法再愛上別人了。”我們來到球旁,沉默的我開口了,伴着再次飛起來的球。
“哥,已經十年了,就算你守着承諾,這承諾的時間也已經到了。爲什麼不去找她呢?你找得到她的,她現在那麼有名氣一個國際大攝影師,我不信你會找不到她。”白冰清不打球,她陪着我們,看着自己丈夫將球高高打飛,她開口說。
想起童謠,我爲她的成就開心,可是也爲自己的依然平凡而失落。
“找到又能如何呢?誰知道她有沒有成家。何況,就像你說的,她已經是個國際知名大攝影師了,身邊遇到的不是明星就是名人,再不是十年前那個平凡的童謠了。我去找她,可以說什麼呢?讓她和我結婚嗎?你覺得她會同意這種可笑的求婚嗎。”我們邊打球邊說着,沒注意的,竟然把球打到了忙着照相的那幾個人旁。
白冰清想說什麼,但卻沒說出口。我知道她想告訴我能行,但這種話,她自己,即便只是想一想,也已經不能確定了。就像我一樣的心情。
“小瘋,我知道我說的話沒那麼中聽,但我是你兄弟,所以我不得不說。你爲什麼不跟孫尚香結婚呢?她可也已經等了你十年了。十年前,你莫名其妙的和她分手,她卻等了你十年,這樣的女孩,你還想怎麼樣?你上哪找這麼好的女孩去!”柳永越說越氣,像是也說着他一輩子也做不到的遺憾。是啊,這樣好的女孩不去珍惜,會遭雷劈的。
提起孫尚香我又何嘗不頭疼,不難受。
“可是我不愛她。我不愛她啊!”我仰天嘆息一聲,我很想要大叫,可似乎大叫也留在了青春裡,人已中年的我,已經喊不出那種聲嘶力竭的吶喊,一切,都像是用理智編織成了柵欄,圍住了我的一切。
“我只有一顆心,一顆很小的心,裝下了童謠,實在裝不下別人了。”我無奈的說着。
“就算沒有愛情,人也該活下去啊。你看看我,看看所有人,有誰擁有愛情了嗎?我們都沒有愛情!我們都活下去了,活的很好。你爲什麼還要死抓着愛情不放呢?醒醒吧!我的兄弟。”柳永聲音越發大了,聲音在空曠的草坪上格外的清晰。
我也終於被他說的不耐煩了,跟着他吼了起來,“你以爲我能選擇嗎!你以爲我不痛苦嗎!可我已經把選擇權留在了她那,我能怎麼辦?怎麼辦!我愛她!我愛童謠!我就是這麼不可救藥的愛着她!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年輕了,我知道我是個中年人,我知道我應該從心裡往外的泯滅光一切的幻想與希冀!我應該和你們一樣的活着,活在現實裡,活在功成名就的人生中!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每一天每一天的都在想着童謠,除了想她,我什麼事情也不想做!我沒辦法把心神分在其他事情上!我就想童謠!喜歡童謠!愛童謠!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有什麼辦法啊!”
不知不覺的,我們走進了照相的那三個人。我們的爭吵聲也在不知不覺的吵到了他們,他們轉過頭,我看着其中一個女孩的容顏,呆住了。
“白小瘋?原來是你。我說是誰,喊我喊的這麼大聲。”童謠的目光看向了我,她和雜誌裡照片上的一樣,一樣的美,同時在眼底,保留着我曾見到並想念着的熟悉。
我沒想到,只是一場單純的發泄,卻因爲童謠的存在,變成了某種蹩腳的告白。
我很慌張。但人到中年,不再有不知所措的茫然。我很快調整好了我的慌張與尷尬,走過去,對她說,“童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童謠看着我,足過了好幾秒,她忽然轉過頭,手挽住另一個拿照相機的中年男人,“這是我師父,也是我的男朋友,蔡佑生。”
“哦?你有男朋友了嗎?”我的心在這一刻像是狠狠一刀給扎死了,那種十年希望苦盼換來的絕望,是一種超過了心痛的悲傷。
“爲什麼不結婚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太晚了生孩子會讓身體吃不消的。如果覺得不錯的話,就結婚吧。”但我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我必須讓自己理智下來,理智的應答,我不想,因爲我,讓她有所負擔。
“你讓我結婚?我還以爲你愛我愛到沒有我會死呢。”童謠撇着嘴,像是在不高興,但我知道,我剛剛的吼聲裡,已經表達光了我對她的想念。這時候無論怎麼去否認去淡化,都是畫蛇添足。
“沒有你我會心死。可人不會死。你不要擔心我,自己的幸福要自己要抓牢,你幸福纔是最重要的。”我對童謠極認真的說。我,也是真的這麼想的。
“好!那我問問師父好了。師父,你願意娶我爲妻嗎?”蔡佑生也聽到了我之前的吼聲,他這時看看我,轉頭看向童謠,說,“你呀!鬼靈精一個,是不是知道師父我不可能喜歡你,所以才這麼變本加厲的拿爲師做擋箭牌,遮擋你的桃花呀?”
童謠對着蔡佑生笑起來,一臉的自得,她轉過來,用這樣的笑容對着我,說,“瞧,師父他老人家看不上我,所以,不是我不想結婚,是人家不要我。”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們,“爲什麼?你這麼漂亮、善良、又優秀的女孩,怎麼可能有人會不喜歡你?瞎了嗎?”雖然蔡佑生的話讓我有點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但我還是覺得太刺耳了。在我看,童謠這麼好,他說的好沒有道理。
“哎呀,一個就知道拿我做擋箭牌,一個就知道損着我誇童謠。你們呀。我還是躲着你們遠點吧,免得被你們氣出個病來,還要自掏腰包去醫院遭活罪。”蔡佑生見我說法,也沒生氣,只是笑着走開了。
我見他這個樣子,越發好奇了。不由得問童謠,“他爲什麼不喜歡你呢?”
“又不是每個人都該喜歡我的好吧?”童謠白了我一眼,然後突然悄悄跟我說,“我師父喜歡男人的。”
“說說你吧,十年不見,有什麼變化。看你能在這裡出現,一定是又富又貴了吧?見到我失望嗎?有沒有嫌棄我已經不年輕了呢?”童謠問我。
“怎麼可能,你在我眼裡,一直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樣子。一直那般美,那般好看。”我說的都是心裡的真心話,不過看到柳永幾人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說下去類似的話,只好提起了我,只是,卻又變成真的沒有可說的了,“我啊,哪有什麼富貴加身,還是那個老樣子,打打工填飽肚子,還是一樣的平凡,心裡,也一樣,和十年前一樣,都沒變。”
“這麼說,你一點沒變?你怎麼會一點也沒變呀。”童謠驚疑的看着我,她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也因爲這樣,她越發驚疑的盯住我,“就是一頭豬,奮鬥十年,也該有所成就了吧?”
我……
“人活着,不是隻爲了錢吧。”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我心裡這十年所經歷的,我苦心煎熬保存着的,那份傻,那份癡。
“切!沒有錢,這個世界你能幹什麼?”童謠很不認同我的這句話。是啊,在社會上經歷幾年人生後,誰都無法否認,金錢的重要。
“就算你認爲金錢不重要,可你賺的錢卻代表你在這個社會上的價值,代表你的成功!你總是這樣,十年前就是,十年後沒想到還一樣!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說來說去,就是在掩飾你的窮!你的不上進!你說,爲什麼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窮不好,就你不知道呢?你是傻呀還是傻呀還是傻呀!”童謠似乎對我的人生十分不滿意。
“小瘋這十年來一直在想念你,他把一大半的時間都用來想念你了,哪裡有時間去賺錢!童謠,你不要說話太過分了!”雖說柳永也未必贊同我的人生,但作爲兄弟他卻會毫無道理的挺我。
但童謠不行。
朋友再好,也只會在困難的時候幫你一把,不會和你一起在一個屋子裡生活,一個牀上睡覺的過一輩子。但我想要的是童謠做我的妻子,而她也會從成爲妻子這樣的角度去考慮,自然就是截然不同的態度了。
“什麼叫太想念所以沒時間賺錢?簡直胡說八道!我見過那麼多相親相愛的夫婦,都是兩個人同樣傑出成功的!反倒是像那種只有一個人成功的家庭,生活的纔不幸福!”童謠爭論。
我聽着童謠的話,重遇的激動一點一點的被蠶食,我的神情也開始變得黯然。
人生若不如初見……可即便從頭再來又能如何呢?同一個人,那些不會變的,依舊不會變。
“你這麼說不就是講究個門當戶對了嗎?既然這樣,你怎麼不去找個門當戶對的嫁掉,還讓我兄弟等你十年幹什麼!他等的是十年後你嫁給他,不是十年後的一場罵!”柳永情緒開始變得不可控制。
“誰說十年後就必須嫁給他了?我沒答應過!我也不可能去嫁給一個窮鬼!人窮,代表他根本沒活明白這場人生!一個連人生都沒活明白的人,我怎麼會嫁給他!”童謠也吵起來。
“別吵了,別吵了。十年不見,不該一見面就吵的。柳永,別說了。”我開口了,也沒辦法再沉默下去,柳永知道我,哼一聲後不再吭聲,我轉頭看向童謠,“童謠,別生柳永的氣,他只是關心我。十年沒見了,我是真的挺想你的,正好遇見,一起吃頓飯吧,好嗎?和我一起吃頓飯吧。”
但童謠拒絕了我,“哼!不了,今天我還有事!飯你們自己吃吧!我先走了。”童謠說完,沒和其他任何人打招呼,氣哼哼的朝外走了出去。
“童謠!”我在後面看着她的背影,草坪裡,顯得那麼空曠,那麼遙遠,我只能用盡全力的大喊着,“還能再見面嗎?行嗎?!”
“不知道!等你有出息了再說。”童謠的聲音遠遠飄來,像是從九天之上漂浮的雲上刮來的風,飄渺了我的未來。
“真是名氣大了脾氣就大!“柳永與其說在埋怨,倒不如說是某種無奈的嘆息,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該賺錢了。不賺錢,沒有人會瞧得起你的。童謠也一樣。”
窮,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嗎?
我嘆息一聲,微笑着向衆人示意我沒事,“打球吧。今天是出來放鬆的,又不是跑來這裡傷春悲秋的,你們一個個都這種表情看着我幹什麼?放心,我活的安生着呢。”
“來我這吧,一年百十來萬,還是賺得到的。”一直沉默的趙國華走過來,很認真的跟我說。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實的收入,並不是他變相送給我的錢。
但即便這樣,我仍然不能要。因爲我知道,在他那裡,我無論做的好不好,因爲白冰清,他都不會對我評說,拿這樣的錢,我問心有愧。
都活了一輩子的問心無愧了,沒道理人已中年再去更改生命的信條。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還是那句話,對冰清好點,就是最好的照顧我了。”我回答他,也是我心裡的實話。白冰清生活的幸福,纔對得起那些年,爲我錯過的年華。
趙國華知道我這個人堅持的事情往往拉不回來,也只好沉默着不再吭聲。
柳永看着我,卻仍忍不住勸我,“到我這裡來吧,我手下房地產項目多,有許多重要崗位都缺人,其他人我不放心,但我放心你。你在我那用心做,只要運營的好,一年收入千萬也不是做不到的。”
“柳永,一場兄弟,不談錢,好嗎?”我同樣拒絕了柳永。
當年,我和柳永能夠脾氣相投,成爲好友,就是因爲我們對錢有着一樣不屑一顧的情感。現在,我不可能因爲錢,失去兄弟。
君子取財有道,不該去賺的錢,我不要。
“哎!真拿你沒辦法。”柳永也不再多說。其實這纔是兄弟,兄弟不一定都要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又不是江湖人,只懂得拿錢砸起來感情的,叫什麼兄弟。
懂得尊重兄弟的堅持,纔是兄弟。至於幫忙,我從來都沒需要過。
社會上互惠互利的事情多了,不勝枚舉,我真想要幫忙,會進入一個行業,然後在這個行業裡遵循規則,同其他需要我的力量的人合作,這樣的人並不少,用利益換利益的方式共同發展。不需要靠出賣我的情感來換取所謂的財富。
我不是欠不得人情債,但不會爲了這種小事。
一陣無言的沉默在這時潛伏在我們的身周。
然後,一個聲音打破了它。但不是我們中的任何人,是曾經和童謠呆在一起的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走到我的身邊問我,“小瘋,還記得我嗎?”
“你……你是趙飛瑩!”我略愣了下,接着猛然認出了她,先前因爲童謠的關係,我的目光根本沒往她那裡看,這時我才發現,這竟然是我的那位青梅竹馬。
“總算還認識我。”趙飛瑩見我認出她來,笑了。
人生總是這樣,曾經以爲永遠不會變的情感,就在歲月裡悄悄的淺了、散了、丟了。我還記得十年前,趙飛瑩曾說過,她永遠不會放棄我,可事實上,她在那之後的第二年就已經有了新歡,是一個同圈子裡的男模特,人既高且帥,而且還是國際小有名氣的名模,收入不菲。
不過,她好像和那個男朋友也沒能持續太長時間,更別說結婚。之後,陸陸續續的聽說過她有過其他的好幾次戀愛,但都沒有什麼結果,所以至今依然是單身。
不過,無論是否單身,對於現在的我倆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人的情感就是這樣,想要變得複雜是容易的,但想要重回單純,卻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情感之後,已經再也沒法感受單純的幸福了。
就像是我的愛情,一次就足以銘心刻骨,也一次,就足以結束我心對愛情一切的追求。
失了純粹,愛情,就不成樣子了。
人生許多夢,都是因爲第一次的錯過,而再沒法有第二次了。
“身爲青梅竹馬,我想我有義務要告訴給你知道。我們圈子裡有很多人知道童謠有個等了她十年的男人,但,童謠這十年裡不是一直單身的,她有過戀愛,有過男朋友。你,能不介意嗎?”趙飛瑩忽然這樣問我,問的十分直接,直接到不像是中年這個年齡段的人會說出來的,可,又只有這個年齡段才能這麼平靜狠辣的說出口,這種話。
“沒什麼好介意的。……而且,我似乎也沒有資格去在意。”我笑着回答,笑容自然是苦的。
“既然不介意,既然愛,那就去追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別再這樣等下去了。童謠這十年因爲事業的忙碌,所以才能少去許多男人的追求,你能等到,已經是一個奇蹟!不會再有第二個十年了。而且,我知道正有幾個家世事業都很不錯的男人正在追求她。你再不追,就真的見不到她了。”趙飛瑩勸我。
“可,我怎麼追呢?我連她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
“她現在去了機場,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起飛了。快去吧!無論能不能在一起,別讓自己後悔!”趙飛瑩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被趙飛瑩推的一個踉蹌,那曾經厚重到擡不起來的心,這刻也隨着身體一同踉蹌着。
“柳永,把車借給我!”一切都變化的太快,十年的分離,偶然的相見,不開心的分手,一切變化就像是一場夢,快到我無法反應。但此刻,我終於在趙飛瑩的勸說下,醒悟過來,是啊,十年了,我應該去追,必須去追!至少,留給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心,一個結果。
柳永二話不說的將車鑰匙拿給我,甚至連錢包都交給了我。我知道,他擔心我突然需要錢,身上不夠。
我沒推遲,因爲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那種情況。我拿着這些,衝出了草坪,逃一般竄出周蕊蕊的會所,按動車鎖,我恨不得能夠穿越空間一步邁到童謠的面前,跟她述說我的渴望。
然而,人生,並不讓我由着性子去活着。
孫尚香,突如其來的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知道是誰給她打的電話,讓她知道了我來到這裡,於是她找來了。
“你要去哪裡?”孫尚香剛從車裡走下來,看着我,也看出了我的緊張和滿頭的汗。
我不想隱瞞她,“我要去找童謠,我要去求婚!求她嫁給我!”我說。
“你!那我怎麼辦?”孫尚香衝到我的面前,攔住車門,盯着我。
“……對不起。但我依然像十年前說的一樣,不愛你。我無法愛上你。”我黯然的回答她。
“我也從十年前就告訴過你,我愛你,只要我愛你就夠了!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我可以等,一年不夠兩年,兩年不夠十年……”
“現在已經十年了!”我大聲吼了出來,我多希望這吼聲可以讓她清醒。
“不!我還可以繼續等!我還可以等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到死我也等!”孫尚香哭了,痛哭着叫喊着。
“孫尚香,求你讓我去找童謠,好嗎!她的飛機就要來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說着,狠心用力的把她拽離開車門,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車發動了。
“你敢走我就死給你看!”然而,孫尚香卻用極端殘忍的方式證明了她的決心。一種我以爲根本不會真的發生的方式。
她,從皮包裡取出美工刀,狠狠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那裡是動脈……
“你瘋了嗎!你瘋了嗎!!!”我從車裡跳出來,瞪着瞬間淌滿血的她,心裡的痛扭結在一起。我知道,我沒法去找童謠了。我知道,面前的女孩,也被我深深的傷害了。
“我只要你不走。我只要你不離開我……”孫尚香是害怕血的,她就這麼說着,看着自己的血,看着抱住她的我,開心的笑着,昏迷了過去。
我脫下自己的POLO衫胡亂用力的綁在她的手腕上,開動車,瘋了一樣的衝向醫院。
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孫尚香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哪裡也沒去,工作也辭了,就這麼一直在醫院裡陪着她,等着她醒來。
終於在第四天,她醒來了,我看着她睜開的眼睛,笑了,也哭了,因爲我又一次的,把童謠給弄丟了……
時光匆匆,轉眼又是三年。
因爲孫尚香的這次事件,她的家族開始正視我,在怒斥過我後,似乎也接受了我,於是,我和孫尚香的關係,越發難斷了。
這三年來,我沒再去做平凡的工作。我在孫尚香父母的逼迫下,不情願的學着做生意,儘管我真的不喜歡,可是出於對孫尚香的愧疚,我沒有拒絕,爲她家賺錢,權當爲她還情。或也有因爲童謠刺痛我的關係,我,也開始想要賺錢了。
一切,都似乎在世人的面前喜人的進展着,三年的奮鬥,我成了孫尚香家族一間上市公司的常務經理,孫尚香是這裡的董事,也是我的秘書、司機、翻譯,每一天,沒完沒了的工作,每一天,她也就這樣陪着我,用她手裡的那個記錄本操控着我的人生,我每一天的什麼時間,出席什麼活動,見什麼人,甚至是一天什麼時間可以用來睡覺,有哪個小時可以用來放鬆,全都在她的控制中。
許多人都羨慕我們兩人這樣的生活,說我們是商界的神鵰俠侶。我對這些都不吭一聲,可我對這些都不喜歡。這樣子的人生,賺來的錢,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和柳永與白冰清也慢慢失去了聯繫。我的生命,彷彿綁在孫尚香的車輪上,每天都被她驅馳的東西不分,四處晃盪。
我沒有和孫尚香結婚,我不可能和她結婚。
但我也不知道這場債還需要還多久,我才能重新獲得自由。
直到……
我從白冰清那裡收到一封信,裡面是童謠的新婚喜帖,還有白冰清的一句說給我的話,“哥,你做了一輩子的爛好人,這一次,爲自己,去自私一次吧。”
這句話從此整日纏繞在我的心中,在童謠即將走進教堂的前一夜,我沒睡,我用目前生活裡只屬於我的睡眠時間用來思考,用來痛,我曾以爲只要童謠能幸福就好,無論是否和我結婚。但事到臨頭,我發現,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不想她和別人結婚,一點也不想!我要她,我要和她在一起!我想和她結婚,我想和她組織家庭,我想陪着她走完我的一輩子!
她曾經因爲我沒錢而瞧不起我。不要緊。現在,我已經有錢了……
次日黎明,我走出了這個三年來讓我受盡折磨的地方,我開着車,冷冽的風在曙光中,讓我重新意識到了自由,意識到了快樂。我想着童謠,想着要和她說的那些話,該怎麼說,該怎麼做。那場婚禮又會因爲我亂成什麼樣子?
但無論什麼樣子,我都管不了了。因爲時間只剩下在這一刻,我和她之間,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終於又一次的,不用是在夢裡,見到了我愛的童謠。她變得更漂亮了,那身潔白的婚紗穿在她身上,耀眼着我的視線,就像是把陽光穿在了身上,那麼燦爛,那麼刺眼,我的眼淚,被刺眼的光刺殺出來,越流越多,我控制不住它。我也不想再去控制!
我已經快要五十歲了,我太老了,這糾纏了我一生的情感,已經成爲了我的一生。我,已經沒有多少未來還剩下,所以,就像白冰清說的那樣,這一次,我想爲了自己,自私一次。
婚禮進行曲的琴聲奏響在禮堂的鐘聲裡,牧師微笑的等待着即將成爲夫妻的男女。新郎已站在了牧師前。我愛的童謠正在父親的挽送下一步步的邁向前方。我看着這一切,用盡全力的大喊着,“童謠!”我的聲音再沒有年輕時的清脆了,這種沙啞着滄桑的嘶吼,就像是即將老死的猛獸,在最後一刻,發出的慘叫。
童謠的腳步停住了,她轉過頭,看向了我。
我看着她,淚水一直一直的流,我有千言萬語想要和她說,那些客賓對我投來的不善目光已讓我不在乎了,我的視線裡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只有童謠。時光彷彿又回到了那間只住着我們兩個人的屋子,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我們的世界裡,沒有別人,只有我們……
可時光,回不去了……
“白小瘋!”我的身後,一聲像是我的夢魘的叫喊,聽起來如杜鵑在啼血。我轉過頭,我知道,孫尚香追來了。
孫尚香看着我,“能出來談談嗎?”
我轉頭去看童謠,童謠也在看着我。
“不行!……對不起。尚香,這一次,我想自私一次。一輩子了,讓我自私一次吧。好嗎?”我請求孫尚香,也是在強迫她必須答應我。我想要自私了。
孫尚香望着這樣的我,淚水流了下來,“那我也請求你,在你自私之前,讓我自私一次,最後一次!好嗎?”
我盯着她,她的眼睛裡這一刻已經失去了光澤,像是一切希望都因爲我的無情而被泯滅。
我,回頭看向童謠,她已轉過頭,重新隨着父親走向牧師。
我也終隨孫尚香走出了門。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是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孫尚香哭着問我。
我搖頭,“尚香,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用了我可以付出的一切去回報你對我的好。我知道,或許我的回報還並不足以彌補你對我的好。可,我不能因爲這樣的事情就和你結婚。我不愛你。我只愛童謠。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愛她。現在,我醒悟了,我不能沒有她,我不能失去她!如果沒有她,我寧願死……”我的話,被胸口猛然的痛扎住了。
我愣了,心痛的感覺陪伴了我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樣的真實,這樣的切進皮膚,這樣的痛的令我如遭電擊。我疑惑的低下頭,一把刀子已扎進了我的心臟,刀把處,孫尚香的手,蒼白,用力的,鬆開。
難怪這麼痛,原來,如此。
“尚香,你……”我想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可是我的生命正在隨着不斷涌出的血在急速消失,我的嘴裡都是血,我一張口就全是血噴出來,我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我忽然覺得好累,好累,累到我必須坐下,不,應該躺下才行……
我躺下了。
噗!另一把刀子紮在了孫尚香的心臟,是她自己扎的,扎的一樣的深,一樣的狠,一樣的用力,一樣的沒有留下任何活路。
她臉上流露出痛苦,只是這痛苦裡藏着歡愉,解脫的歡愉,她趴下來,倒在我的身上,用最後的生命和我說着,“別怕,我會陪着你的,永遠陪着你的……”
我呆呆的注視着天花板,我已經不能再說話了,我的生命已在彌留之際,現在的我只能聽,什麼都做不到了。門內,傳來牧師詢問的聲音,“……願意娶童謠小姐爲妻嗎?”“我願意。”
“會,怪,我……嗎……”孫尚香死了,這是她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也在她這一聲話語裡,我失去了視覺,我再也看不見潔白的天花板了。我笑了,閉上眼睛。
人是哭着來到這個人間的,所以,不該哭着離開。應該要笑的。
於是,我笑着。
我笑了。
“童謠小姐,你願意嫁給他爲妻嗎?”
這,是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