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看那部南極記錄片的時候沈春光剛在新加坡做過臉部整形,爆炸的時候有碎片擦過她的眼角,整個右側臉都是糊的,送去帕敢鎮醫院的時候當地醫生就當場給她下了判決書:“右臉毀容,右眼失明。”
可說實在吧,沈春光這條命說好不好。說賴也不賴。
老天總是喜歡把她往死裡整,就好像把她整個人掛在懸崖邊上,底下就是萬丈深淵了,可總還是給她留了一線生機。
沈春光因爲右眼角受傷做了兩次整形,完了之後眼角被開大,不但沒瞎還得了一雙媚勁十足的眼梢。
是福是禍反正也說不清,只是當時看那紀錄片的時候她右眼還包着紗布,右邊手臂又剛做完手術,整個柯鎮惡獨臂俠似地躺在病房裡,百無聊賴地翻電視頻道。翻來翻去都是德文,她屁話都聽不懂,不巧就剛好看到了這部紀錄片,也不巧剛好就看到了那隻企鵝獨自朝荒蕪內陸走過去的鏡頭。
圓圓小小的背影在冰天雪地裡顯得好孤獨啊。
齊崢進病房的時候正好逮到沈春光哭。
艾瑪可把齊崢嚇壞了。
“哭什麼?”
她可不能哭,右眼剛做完手術,哭了得瞎!
沈春光就是控制不住,指着鏡頭裡越來越小的黑點。問:“他爲什麼要走?”
“什麼爲什麼要走?”
“那隻企鵝啊,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條荒蕪的死路,他這麼一個人走就是去找死!”沈春光哭得上氣接不了下氣,刀口都扯得疼。
齊崢被她弄得也是一口氣喘不上來,要知道這姑娘自從爆炸發生到現在都沒哭過,做了那麼多趟手術。捱了那麼多痛苦,她死活就沒吭一聲,現在卻爲了一隻出走的企鵝哭成這樣,不應該啊。
齊崢那天真是被沈春光弄的束手無策了,哄了半天最後還是給蘇訣打了國際長途。
蘇訣那時候正在國內,他平時工作很忙,不可能長時間在沈春光身邊陪着,齊崢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要上飛機,結果爲了一隻該死的企鵝害他硬生生錯過了那趟航班。
後來沈春光在網上找了那部紀錄片的影評。
抱歉即使找了影評她還是沒把名字記住,她本就懶得抽筋,不想記的東西一概不記。唯獨記得有位動物學家說:“就算你把那隻企鵝領回來,他還是會再走。”
爲什麼要走呢?
沈春光不明白,後來想可能是性子太擰吧,自己選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沈春光總是夢到那隻企鵝,圓乎乎的身子,在白茫茫的世界裡越走越遠,最後在鏡頭上只留下一個很小的小黑點。
小黑點啊小黑點……
那隻小黑點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晃了很久,久得好像經歷了一整個世紀,然後漫天遍地的雪,白花花一片,有光…
光影落下來,刺痛她的眼睛。
她薄薄的眼皮抖了抖,睜開,小黑點不見了,眼前是一個大黑點。
媽呀,真是好大一個黑點。
他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身上是黑色的針織毛衣,捲起一點袖子,小麥色的肌肉露在外面,手裡拿着剪子,面前茶几上攤着一大桌的花。
花是玫瑰,濃郁的紅,開得正豔,就像窗外陽光那麼熱烈。
那隻碩大的黑點正在剔花莖上的刺,手指拽着剪子,一刀剔過去手臂上的肌肉會微微凸起。
這景緻就如三年前的某個清晨重合了。
三年前,好像也是這樣的冬日,她第一次住在關家宅子,睡在三樓的臥室,一覺醒來也是看到這男人盤坐在露臺上剔花刺。
霧氣濃濃,白茫茫一片,他剔花刺的動作卻細緻又有力。餘妖巨亡。
牀上的沈春光不覺用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脣,沒吱聲,也沒動,或者確切點說她是沒力氣動,就那麼眼巴巴地看着關略坐在那將七八十支玫瑰一根根剔完刺。
整個過程起碼有半個多小時吧,這麼無聊的事他卻做得格外認真。
沈春光不由扯着嘴角笑,以前怎麼不知道他是這麼有耐心的人?
好一會兒之後關略總算將玫瑰刺都剔乾淨了,再一根根攢齊拿在手裡,站起身,一擡頭,陽光真刺眼啊,他猛地恍惚了一下,一大摞花全部掉到了地上去……
關略就站在那束光影裡,逆光而立。
發白的陽光將他的輪廓照得幾乎融化,好一會兒,沈春光感覺他媽都快天長地久了才見對面那男人緩步走過來,踩着滿地的玫瑰花瓣,一步步走到她牀前。
又是好一會兒……
沈春光剛醒,沒什麼力氣,眼皮都發酸了,牀前的關略才蹲下身子。
動作遲緩,機械似地,像個快要鏽掉的老大爺。
蹲下去後他先悶頭沉沉喘了一口氣,再度擡頭,沈春光皺着眉正瞪着他看,看得他眼睛迅速閉起來,眉骨蹙緊,俊冷的五官彷彿都要皺到一起,突然鼻子裡“嗤—”了一聲,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反正就是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沈春光是真沒力氣,不然肯定擡手就去敲他。
“你有病啊…”牀上的人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喉嚨裡含着一口砂礫。
明明難聽死了,可關略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他一下就拽緊了沈春光的手臂。
嗯嗯,他有病呢,還病得不輕。
到中午的時候雅岜和寧伯已經知道了沈春光已經醒過來的消息,關略也給蘇訣打了電話,蘇訣當時正在和律師談事,收了手機便立馬驅車往醫院趕。
到了之後只見病牀周圍圍了一圈人,護士醫生一大幫子,另外還有雅岜和寧伯,寧伯還把阿喜也帶了過來,一屋子大大小小,關略站在靠牀最近的位置,蘇訣沒再往裡擠。
擠進去也沒法好好說話,況且他知道長期昏迷剛醒的病人身體會很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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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醫生給沈春光做完檢查之後就開始往外趕人。
“走走走,別這麼多人在病房裡呆着,病人剛醒需要休息,另外把窗戶全部打開透透氣,等病人狀態好一點你們再來吧。”
聞言關略便吱會他們先回去。
雅岜頭一個不願意,他憋了滿肚子的話想要問想要說,喜極而泣之餘又是紅鼻子紅眼睛,最後還是被寧伯給勸走了。
阿喜也不願意,吵吵嚷嚷地要跟唐阿姨出去玩,倒是被關略斥了幾句,最後寧伯把阿喜和雅岜都帶走了,臨走之餘跟關略交代:“沈小姐睡了這麼長時間剛醒,肯定餓了,我先回去叫廚房準備一點吃的,下午讓司機送過來。”
“好。”關略應着聲,卻聽到外圍有人說話:“暫時還不需要,她昏迷這麼多天一直靠營養液維持,腸道功能肯定紊亂,所以一時吃不了什麼東西。”
有人插話才發覺屋裡多了一個蘇訣。
關略轉身,誰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寧伯先問:“那總不能一直這麼不吃東西?”
“要吃也就吃些流食吧。”
“什麼樣的流食?”
“很稀的米湯,果泥或者蔬菜汁…”
寧伯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九少爺,我下午叫人弄好了送來。”
“嗯。”關略應聲,寧伯便轉身出了門。
病房裡一時安靜了,蘇訣又在沙發前面站了一會兒,以他所站的位置還看不到沈春光,只看到半片沒有撩開的布簾子和一個白色的牀尾欄。
關略彎下腰去似乎又在沈春光耳邊說了幾句話,沈春光也吭聲了,但聲音太弱實在聽不清。
直到關略直起身子側過來,看着蘇訣:“她知道你來了,想看看你。”
這姑娘病在牀榻說“想看看你”。
蘇訣一時又記起出事那天早晨,他在市區那間四合院裡和沈春光坦白,臨走時她說了什麼?
她說:“謝謝你曾爲我做的一切,我會銘記在心,至此感激。”
她還說:“我先走了,有機會再見!”
沒想到再見卻是差點隔了一個生死。
蘇訣將手從褲袋裡抽出來,慢慢走到簾子前面,撩開,大半個牀露出來。
關略站在旁邊剛好遮住沈春光的臉,他轉身輕咳,用手指剮了下鼻樑:“我出去抽根菸。”走了,把病房留給蘇訣。
蘇訣稍稍恍惚,終於看清牀上的人,半睜着眼睛,微微張着嘴脣,臉色還是白得嚇人,但到底還是醒了。
蘇訣舒了一口氣,半蹲到牀邊,也沒考慮便抓住她的左手腕。
“感覺怎麼樣?”
牀上的沈春光無力笑了笑:“死不了…”
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三年以前,輪迴一般的相似。
當時爆炸發生後她突然失蹤,蘇訣像瘋子一樣橫衝直撞地在緬甸找了大半個月,終於在仰光的醫院裡找到沈春光,那時候她基本已經去了大半條命,蘇訣咬着一口氣要讓她活下去。
轉院之後做了一場手術,術後沈春光也昏迷了好幾天,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蘇訣。
當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感覺怎麼樣?”
“死不了……”
他真是恨死她這樣逞強又擰的勁了。
“以後不想再聽到你說這三個字!”蘇訣怒氣來得特別快,原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一副沉冷,“再說你就乾脆別醒了。”
如果再折騰第三遍蘇訣覺得自己也得瘋掉。
沈春光又無力地扯了一個笑:“好。”
“那到底還有哪裡不舒服?手還疼不疼?”
沈春光皺了皺眉:“都挺好。”
這分明是假話,不過蘇訣不想問了,這姑娘能扛得很,輕易不喊一個“疼”字。
兩人又簡單說了幾句,沈春光的聲音很弱很低,蘇訣知道她剛醒怕撐不住,所以說了一會兒便讓她休息。
出了病房之後蘇訣沒有直接下樓,而是在走廊裡轉了一圈,最後在安全門後邊的樓道里找到關略。
關略正坐在臺階上抽菸,煙霧繚繞,也不怕有人來趕。
“醫院裡不能抽菸!”蘇訣提醒。
關略“嗯”了一聲,卻沒掐,只回頭看了他一眼。
“聊完了?”
“她剛醒,只簡單說了幾句。”
“準備要走了?”
“我還約了人談事。”蘇訣回答,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關略也沒吭聲,回過頭去繼續抽菸,可身後似乎一直沒響起腳步聲,他又再度回頭,見蘇訣還站在上一層臺階上,居高臨下,那感覺讓關略有些不爽。
“還不走?”
蘇訣提口氣:“要不我們聊聊?”
“好啊!”關略叼着煙,拍了拍自己旁邊的臺階,“不過你得坐過來,我不習慣擡着頭跟人說話,特別是你。”
蘇訣:“……”
蘇訣提着褲腿坐過去,兩個男人並肩,關略那邊都是煙味,弄得蘇訣有些不悅地用手煽了煽。
“抱歉!”他最終還是配合將煙掐了,伸直一條腿,問,“聊什麼?”
“聊你以後打算處置唐唐。”
“唐唐?”這稱呼對關略而言有些刺耳,“我記得以前唐稷也喊她唐唐。”
“嗯,你連這都有意見?”蘇訣冷笑,“不過你可以繼續叫她沈春光。”
“……”
“說說吧,你以後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
“你跟她,總得有個了斷!”
“了斷?這詞不合適,我不會放她走。”
“可她若是自己想走呢?”
“也不放!”關略有些覺得煩躁起來,媽的這是他跟那姑娘兩個人的事,這男人插什麼嘴。
“不是,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他不禁皺着眉問。
蘇訣也不喜歡兜圈子:“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你們不合適,你看她因爲你吃了多少苦?好幾次都差點把命丟了,你還不打算放手?”
“不放手!”關略煩躁地又拿了煙出來抽,可點了幾次也沒點着,他只能將煙夾在手裡,“我也記得我跟你說過,她是我女人,她的生死我會負責任!”
“負責任?要這次醒不過來你打算怎麼負責任?”蘇訣口氣很衝,他原本也不是脾氣很溫順的人,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又開始了。
關略手裡捻着煙,心裡糙,說不上來的慪氣,最後乾脆站起身。
“怎麼負責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說完他就走了,留蘇訣一人坐在那裡。
小茹中午查完房剛準備偷個懶,擡頭卻見關略從安全門裡出來,沉着臉,一身煞氣,嘴裡還叼着煙,只是沒有點。
兩人迎頭一撞。
小茹故意“嘶-”了一聲。
“是你?”
“……”關略沒理,錯開她想過去,小茹卻硬要追上前。
“喂,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