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驚程!”
關略從噩夢中驚醒,第一反應便是翻身去撈旁邊的人,可枕頭已經空了。
他“嗖”地從牀上坐起來,窗外天光大亮,朗朗清風從露臺那邊吹過來,揭起臥室裡的茶色紗簾,紗簾半透明,可見露臺上站着一人影。
關略垂頭不由苦笑一聲,後背分明出了一身汗,他忍不住用手掌蓋了蓋臉,等所有思緒全部歸位他才鬆開手,翻身下牀。
也沒顧着穿鞋,直接赤腳踩在地板上。
地板已經有些年頭,上好的柚木,紋路經時光踩碾而變得光滑噌亮,只是踩在上面有些涼,卻是毫無聲息,乾燥的臥室裡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唯有陽光肆無忌憚地透過紗簾照進來。
紗簾被風吹得輕輕晃,老舊地板上投下的光影也跟着輕輕晃。
關略光着腳踩過那些光影,短短几步距離,終於站在紗簾這邊,那邊是唐驚程站在露臺上的背影。
她用那隻包紮好的手輕輕攬住欄杆,另一隻手裡捏着煙,身上是她昨晚穿的那件睡袍,酒紅色,中長款,穿在身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
她腳上也沒有穿鞋,一條腿着力,另一條腿自然彎曲與之交叉而放,腳趾微微蜷曲着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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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就彷彿融在了陽光裡,陽光金亮,她慵懶地站在那裡,站在離他僅僅幾步之遙的地方,卻又好像隨時會隨着陽光一同消散。
關略心裡的痛感在紗簾這一端極速發漲,腦中噩夢裡的場景開始一幕幕回放。
那是地獄吧,甚至他可以想象唐驚程落在範慶巖手裡的那幾天比他噩夢裡的場景還要慘烈。
這個傻姑娘,卻把所有的痛苦都一個藏在心裡。
關略有時候覺得她纔是最狠最絕的那個人,傷口都一個人捂着,捂得嚴嚴實實,偶爾露一點出來轉個身又尋不見。
可他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的煎熬和疼痛,她每個清淡的眼神,每句看似不在意的調子,哪一樣不在昭示着她心裡和身上的傷。
真殘忍!這樣對他何曾不是一種殘忍?就彷彿她站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他卻對她所有
關略捻着手指,撩開紗簾往露臺那邊去。
露臺很寬敞,唐驚程已經在那裡站了將近半個小時,視線放眼過去是一片荒涼,周邊以前應該是一些村莊,可近幾年城鎮改革把一些村子都拆掉了,地皮卻空着,偶爾見幾棵倖存的樹和幾片荒草叢生的綠坪。
不算寬的馬路上寥寥幾輛車子開過。
這真是一個避世的好地方。
唐驚程靠在欄杆上又抽了一口煙,卻覺腰腹一緊,熟悉的氣息貼過來,埋入她的側頸……
“醒了?”
身後的男人沒反應,手臂卻一點點收緊。
她這段時間頭髮總算長了一些,以前是短短蓬鬆的卷兒,現在卷都長到耳朵下面了,因爲太久沒打理已經絲毫談不上髮型,一覺睡過來絕對每天有不同“造型”,唐驚程只好將有些不聽話的卷兒都用黑色夾子固定住,夾在耳根後邊。
關略的臉埋在她側頸的時候毛茸茸的卷兒剛好全部撫在他臉頰,有些酥酥癢癢,心裡發慌。
唐驚程被他摟得有些不舒服,試着動了動,卻動不了,反而被他摟得更緊。
“喂…”她反手去拍他的肩膀,吐着煙,“大清早起來撒什麼嬌?”
“……”
“鬆手啊,樓下院子裡有人經過會看見。”唐驚程扭着腰想將身後的關略推開,可他雙臂張開像網一樣將她牢牢箍住,氣息呼在她耳根,越來越燙,越來越粗沉。
唐驚程有些覺得不大對勁,這男人很少這麼矯情。
“喂…你…”
“唐驚程,結婚吧!”
……
下午關略有事要出去,所以中午沒留在宅子裡吃飯。
一整張餐桌上就坐了唐驚程和阿喜兩個人,阿喜已經能夠自己吃飯了,關略這幾年一直堅持讓他去上康復課程,宅子裡還專門闢了一個房間出來裝了整套理療器械,這麼多心血和成本花下去總是有些用處的,雖然阿喜不可能恢復到像正常孩子那樣,但已經漸漸有了生活自理能力。
至少現在吃飯不用下人餵了,他學會了怎麼抓勺子,雖然喝得急的時候湯還是會灑出來,但起碼能夠自己吃飯。
“唐阿姨…你今天…不開心?”阿喜學着唐驚程的樣子開始咬勺子。
唐驚程擡頭,笑:“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阿喜鬆了勺子,有口水流下來:“因爲…因爲阿喜覺得…你今天的話好少。”
好吧,唐驚程苦笑,難道自己的情緒已經明顯到連阿喜都看得出來?
“是不是…九哥哥……欺負你了?”
唐驚程也咬了咬勺子:“對啊,那唐阿姨問你,如果九哥哥欺負我,阿喜會怎麼辦?”
“揍他!”
“……”
“阿喜幫你…揍他!”對面椅子上的孩子還揮着手做了個“揍人”的動作,逗得唐驚程終於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一笑阿喜也直接咧着嘴笑了。
就兩人一人一把勺子咬來咬去幹瞪着眼傻笑的時候唐驚程的手機開始響。
蘇訣的電話,她連忙接起來。
“喂…”
“人呢?不在醫院?”
“…你去醫院了?抱歉,我現在在外面,可能明天才回去。”
那頭立時頓了頓:“在關宅?”
“……”
唐驚程擡頭望天,尼瑪太聰明的男人真是不可愛,讓她連裝一下的餘地都沒有。
“嗯,昨天下午過來的,實在在醫院呆不下去了。怎麼,你找我有事?”
“沒事,剛好路過順便過來看看你。”蘇訣語氣平淡,唐驚程也沒多想,電話裡冷場了幾秒。
“你父親的案子怎麼樣?”
“沒什麼大的突破,下週二審,應該不會有奇蹟。”
就網上所言,按照蘇閎治這幾年的罪狀已經足夠給他判個無期,這其中還不包括玉麒麟的盜竊案以及楊曦的死,只不過唐驚程是聽話的孩子,唐稷走時叮囑她別去找人算賬,她答應了,也照辦了。
前些年的時候想起來心還有些不甘,可最近幾年或許經歷了太多事,人生悲喜無常,有些也就看淡了。
更何況那畢竟是蘇訣的父親,雖然父子倆走到了這步田地,但唐驚程心裡清楚蘇訣對他父親的感情,所以她不會去動蘇閎治,因爲蘇訣救過她的命。
唐驚程拉開椅子走進院子,已經初春了,氣溫漸漸回暖。
“這幾天是不是很忙?”
“有一點。”
雖然案情突破無望,但蘇訣還是在盡最後一點努力奔走託人,這種時候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
“抱歉這陣子一直沒去醫院看你。”
“我無所謂,反正肯定死不了了,你不用擔心我,忙你的事。”唐驚程難得羅嗦,完了又補充,“若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提。”
“真的可以儘管開口提嗎?”
“當然,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肯定義不容辭!”
那頭頓了頓,半餉。
“那好,我希望你能夠在我隨時可以觸碰到的地方,一伸手就能抱到你!”就像上次在陽臺上一樣。
唐驚程一時失語。
該死的沉靜,又是好一會兒,直到聽到蘇訣在那頭苦澀的笑聲:“被嚇到了?”
唐驚程緩了口氣:“……有一點。”
“不必這樣,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既然在關宅我就放心了,那裡應該比在醫院安全。先不說了,我還有事。”蘇訣主動掛了電話,這似乎是唐驚程記憶中他第一次主動掛她的電話。
心裡難免有些酸澀難安。
她一直定義不了自己對這男人的感情,有些依賴,無比信任,有時候感覺他是她在這世上存在的唯一一個“親人”。
而現在應該是蘇訣生命裡的低谷,蘇梵一蹶不振,事業遭受重大打擊,蘇閎治又面臨要吃官司,他心裡應該很難過啊,又是一個人,身旁大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唐驚程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當初自己半死不活躺在醫院的時候是這男人一次次把她從鬼門關拉出來,陪她熬了那麼多日夜,現在他獨自受煎熬,她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唐驚程站在院子的樹蔭下面咬了咬手機邊殼,最後還是給蘇訣發了幾個字:“我一直在你隨時可以觸碰的地方,有需要打電話給我。”
消息發過去之後石沉大海,沒再收到蘇訣的回信。
關略一走便是一整天,晚飯沒回來吃,唐驚程洗完澡後又在房間等了他一會兒,直到靠近凌晨才上牀睡覺。
第二天她難得起了個大早,也就早晨六點吧,換好衣服下樓,車位上沒有關略的車子,寧伯正在院子裡打太極,見唐驚程出來都有些驚訝。
“沈小姐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唐驚程撓了撓額頭,瞎編:“天氣好,想早點出來透透氣。”
“也是,早晨最適合鍛鍊身體。”寧伯一邊慢條斯理地打着太極一邊跟唐驚程扯皮,扯了一會兒她才切入正題:“那個…他這麼早就出門了嗎?”
“誰?”寧伯一時還沒反應,耍了一個招式纔回神,臉部表情未變:“你說九少爺啊?他昨晚沒回來啊,沈小姐應該比我清楚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