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略端着已經吃空的碗和碟子下樓,寧伯剛好在樓梯口。
“九少爺,沈小姐把早飯都吃完了?”
“嗯。”
寧伯不禁笑:“看來確實沒什麼大事,那您把盤子給我吧,雅岜來了,說有重要的事找您。”
關略點頭,把餐盤交給寧伯,自己往小會客廳走。
雅岜正在急急地喝水,見到關略進來立即放下瓶子。
“九哥…”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嗯。”關略滿意地點了下頭,將手插在褲袋裡又兜到椅子前面坐下,“講吧。”
雅岜喘口氣,站定。
“白鹿山莊大概是三年前開始籌建,工期半年,兩年前正式開業,不過自開業以來沒有進行任何宣傳,在雲凌也幾乎沒幾個人知道白鹿山莊的存在,選址故意建在深山老林裡,其目的應該是爲了掩人耳目。”
雅岜一口氣講完,留意關略的神情。
關略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嗯,繼續。”
“白鹿山莊裡的客人都有些可疑,我也派人刻意去查了,但似乎進去消費登記的時候都是用的假名。”
“假名?”
“對,就是代號,比如藍鯨,鯊魚這些…”
“海底世界?”
“……”雅岜撓着頭乾笑,“反正就是每個客人好像都有一個代號,裡面的工作人員也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
搞得這麼玄乎,怎麼看都有問題。
關略其實已經猜到一個大概,他抽出一根菸來,也不點上,手指不斷捻轉着菸蒂。
“幕後老闆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九哥您猜是誰?”
“洪五?”
“不對,九哥您絕對想不到!”
關略笑:“看來這人我還認識?”
“認識,而且已經認識了很久。”雅岜故弄玄虛,關略勾着脣逗他,“哪兒學來這些毛病?倒敢唬弄起我來了。”
“沒有沒有,怎麼敢唬弄九哥!”雅岜立即站直,又換了一副怯生生的面孔。
關略其實也只是開玩笑,沒想真的責備他。
“那說吧,白鹿山莊的幕後老闆是誰?”
“蘇霑和杜虹。”
“杜虹?”
這關略真沒想到!
若說蘇霑投資弄這麼一間藏着掖着的地方爲虎作倀倒還說得過去,畢竟這幾年他在蘇梵不得勢,雖蘇閎治有意偏着他,但上風一直在蘇訣手裡。
蘇霑在公司也討不到大便宜了,開個場子撈偏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杜虹怎麼會參股?
關略之前從來不知道杜虹跟蘇家人認識啊!
“你這消息查得準不準?”
“千真萬確!”關略拍胸脯保證,“而且昨夜我們上山,在山莊拿槍指着我們的那幫人就是以前杜老主事的手下,其中有些是從雲凌跟着杜虹去雲南的,到了雲南之後又跟了遲爺……”
這或許就是幫會裡人的特性,雖刀上舔血,殘暴殺虐,但有時候又特別重情義,一般跟定了一個老大就會一直跟下去。
當年杜老爺子在九戎臺管事的時候也算一號人物,手下兄弟衆多,跟着他出生入死,後來杜老爺子去世,杜虹還頂了老爺子的主事位置一陣子。
那女人也算潑辣,下面人還真有些服她,不過九戎臺向來沒有女人當主事的先例,關釗榮後來就把杜虹的主事一職給撤了,這事當時在幫裡也沒算一樁要緊的新聞,因爲所有人都覺得杜虹頂主事一職只是權宜之計,撤掉她是理所應當的事。
再後來杜虹就和遲峰結婚了,隨後關釗榮生病,關略開始上位,遲峰被調去雲南當主事,杜虹也跟了去,此後便很少有她的消息傳到雲凌,只每年兩次九戎臺聚宴的時候其他主事會調侃遲峰,問大嫂肚子有沒有動靜。
每回這種時候遲峰就顯得特別窩氣,關略還記得遲峰老愛說杜虹的一句話:“都老孃們兒了,脾氣又臭,估計那肚子這輩子是操不出啥玩意兒了。”
這話講得着實難聽,不管怎樣,杜虹好歹也算遲峰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父親是九戎臺三代主事,就衝這一點遲峰也該給她起碼
的尊重,不過感情和婚姻這事太難講,到後來就愈發不對勁了,遲峰到處沾花惹草,越來越不把杜虹放眼裡,而範麗麗是遲峰衆多女人中最得寵的一個,在騰衝養了她幾年,好歹給他生了一個女兒,雖不是遲峰心心念念盼的兒子,但好歹也算一根苗兒。
爲這事杜虹沒少跟遲峰鬧過,但能有什麼用?
關略捻着手裡那根細細長長的煙,回想最後一次見杜虹是什麼時候,是遲峰在雲凌的葬禮,杜虹作爲遺孀帶着桐桐來雲凌拜祭。
關略還記得她在葬禮上哭得特別傷心,錯以爲遲峰是因爲開槍打了唐驚程而被關略滅口,爲此她還在葬禮上公然煽了唐驚程一巴掌。
又是唐驚程……
關略冷冷蹙了蹙眉頭。
“九哥…”
“既然白鹿山莊已經存在三年,那說明至少三年前杜虹就已經和蘇家人有關係,你就從三年前開始查起吧,從那間白鹿山莊着手,包括山莊裡的人和手裡持有的槍支,還有地下室那些聚衆吸毒的人……”
直覺告訴關略,白鹿山莊只是冰山一角,往下挖可以挖到枝節纏繞的龐大根系。
……
雅岜走後關略纔將手裡捻得都有些發燙的煙點上,剛準備出去,手機卻響了,蘇閎治的電話,他不由冷笑。
該來的總算來了。
“喂,閎爺……”關略淡淡地說話。
蘇閎治卻氣急敗壞:“關九,你是不是存心要跟我蘇家作對?”
“這話怎麼講?爲了你那小兒子的事?”
“阿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當衆對他下毒手?難道就爲了那叫沈春光的妓女?”
“她不是妓女!”
“是不是妓女我不清楚,但那種賤女人到處都是,你要喜歡我改天能給你拉一卡車去,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我無二話,但你不能爲了個女人就把阿霑弄成這樣!昨夜阿霑右眼剛動過手術,醫生說可能視力會受影響!”老爺子憤慨地說完,聽那口氣恨不得要過來把關略撕爛。
關略一直捏着煙不說話。
“如果手術後阿霑的眼睛沒事,或許我跟你還能好好坐下來談談,但如果阿霑的右眼從此看不見了,抱歉,關九,我以後跟你和九戎臺勢不兩立!”
蘇閎治算是撩了狠話。
關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打了蘇霑一槍,這口氣擱誰身上都絕對咽不下去,更何況蘇霑還是蘇閎治的寶貝兒子。
“行,閎爺既然這麼說,那我也絕對奉陪到底!”
關略迴應,蘇閎治重重哼了一聲,直接切了電話。
關略手裡的煙已經燃盡,他乾脆直接扔掉,將手插在褲袋裡起身,結果剛走到門口手機又響了,他看一眼屏幕,不禁笑。
“看來你們蘇家人也算是有默契!”
“……”蘇訣想不到關略上來會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關先生什麼意思?”
“誇你們父子和兄弟之間齊心!”滿滿都是諷刺。
蘇訣愣了愣:“我父親是不是已經找過你?”
“找了,剛掛他電話,緊接着你就來了,這前仆後繼的,說吧,又是爲了你那親弟弟的事?”
蘇訣卻很直白地回答:“看來關先生這次是料錯了,我一向不管蘇霑的事,只是這次鬧這麼大,之前他在發佈會現場公然和那位沈小姐在房間做出格的事,已經被媒體抓到了把柄,昨晚又去酒店門口公然綁了她,至於他們在白鹿山莊都幹了什麼我不管,你爲什麼向他開槍我也不管,但表面上的東西我比較處理乾淨!”
這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蘇訣一向和蘇霑水火不容,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現在蘇霑爲了一個沈春光弄得滿城風雨,這事怎麼說都算不得光彩,蘇訣這會兒落井下石實在太合適了,但作爲蘇梵的總經理,他還得以大局爲重,以蘇家的名聲和利益爲重。
“那以蘇總的意思,你想怎樣?”
蘇訣頓了頓,突然轉了話題:“那位沈小姐是不是還在你手裡?”
“怎麼?你要見她?”
“對,想單獨跟她談一次,她也算是這些事端裡的關鍵,以後蘇家還要在雲凌立足,有些話我得跟她當面提一提!”
……
關略又去了樓上。
沈春光這回換了個姿勢坐在那張軟椅上,她將椅子調了個頭,讓鏤空的椅背向着窗外,而她整個人側身坐在上面,兩條腿從椅子上掛下來,將手臂趴在椅背上,嘴裡不斷咬着一隻手的手指甲。
那模樣就像犯了錯或者受過罰之後閉門反省的小孩子,不對,是小松獅,因爲她一頭短短蓬鬆的捲髮。
可她怎麼就這麼喜歡咬手指呢?
這應該是小孩子的毛病!
“不去樓下轉轉?”關略走過去。
沈春光其實已經知道他進來了,卻沒動,連眼神都沒轉一下。
“不去!”
“呆在房間不悶?”
“想事!”
“……”
“想什麼?”
“反正跟你沒關係!”
“好吧…”關略得忍着,不能跟一個正在養傷的人多計較,“剛纔蘇訣給我打電話了。”
“蘇訣?誰?我認識?”
“那得問你自己,他是蘇梵的現任總經理,蘇霑同父異母的兄弟。”
沈春光想了想,好像恍然大悟:“哦就他啊,那天發佈會上見過一次,看着挺自以爲是的一個人。”說完總算不咬手指了,改而一點點用牙齒咬着嘴脣上因爲乾燥而翹起來的死皮。
“他打你電話跟我有關係?”
“當然有,他想見你。”
“見我?”沈春光有些“受寵若驚”地笑,“聽起來不像是好事!”
“那倒未必,蘇訣和蘇霑之間關係不合,或許你可以借這次機會狠狠敲他一筆。”
“真的?”
“可以試試!”
“好,成交!”沈春光突然在椅背上拍了一下,“如果他不同意,我就說這是你慫恿我的。”
“……”
午飯依舊是下人送上來給沈春光吃的,還是白粥和幾個清淡的小菜。
關略吃過午飯之後就走了,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寧伯都摸不清他的去向。
大概臨近傍晚的時候寧伯來敲沈春光的房門。
“沈小姐,九少爺走前說你晚上要去見個人,讓我安排司機送你過去,另外這是九少爺讓我給你添置的幾身衣服,這陣子你住在宅子裡剛好穿。”
寧伯說着便拎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紙袋子進門。
裡面都是下午叫人出去買的換洗衣服,沈春光大致看了看,都是些輕便寬鬆的休閒款式。
“謝謝。”沈春光好歹客套了一句。
寧伯應着:“那沈小姐你換好衣服自己下樓?我讓司機在門口等你。”
大約二十分鐘後沈春光已經坐到車上,她也沒問司機要送她去哪裡,更沒問要去見誰。
車子啓動,緩緩繞出關宅門口的噴水池,很快後面又跟上來兩輛越野車,那車沈春光認識,不是宅子裡的車子,而是九戎臺的配車。
看來關略還是做不到對她完全不聞不管。
他料不準蘇訣這人的心思,雖然知道蘇訣不會傻到這麼明目張膽地對沈春光下手,但還是派人跟着她去。
車輪從關宅門口那條銀杏道上碾過,又是一年秋季,又是滿地的銀杏金黃遍地。
沈春光趴在窗口一點點咬着手指,看着窗外被風吹得沙沙響的樹冠。
因爲是下班高峰期,車子進入市區就有些堵了,平時四十分鐘的路程今天開了將近一小時,最終車子開進那條熟悉的小巷子,沈春光看到那間吃雲南菜的小宅院。
司機過來替她開了車門。
沈春光走過去,宅院門口已經有服務員在候着。
“請問是沈小姐嗎?蘇先生已經在裡面等您!”
後面一路尾隨的幾個保鏢要跟着沈春光進去,卻被服務員攔在門外:“抱歉,我們這裡是私房菜館,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
那幾個保鏢臉色有些難看,瞪着眼睛要硬闖,畢竟是關略親自下的命令,如果不把沈春光毫髮無損地帶回去,他們以後就別想在九戎臺再混下去了!
爭執片刻弄得那服務員要報警。
沈春光惱了:“都在門口等着,難道他還吃了我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