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驟然響起的時候,是這天上午九點多鐘的光景,華剛剛掀起寫字檯上的那塊大玻璃板,準備收拾壓在下面的照片。這些彩色照片是她和沈勇以及女兒沈晨幾年來的合影,有風光照,也有標準的全家福。現在,這個家庭已經不復存在了,照片成了一種純粹意義上的紀念品。儘管她和沈勇馬上就要天各一方了,但是,華知道,記憶是抹不掉的,如同額頭上的皺紋,照片便是這些記憶的最好見證。她想把它們裝進信封,帶到深圳,在新居的一隅,爲它們找到僻靜的去處。或許在閒來無事的時候,她會悄悄地拿出來,去回味這一段充滿酸甜苦辣而又難以忘懷的時光。
自從在獨守孤燈酒吧與沈勇分手的那個夜晚,華終於意識到,沈勇是那麼真心地愛她,愛得令人感動,愛得驚天地泣鬼神,她欠沈勇的感情賬今生今世是無法償還了。她不相信人還會有來生,那麼,沈勇的愛就永遠不會得到回報,這對沈勇來說是多麼悲傷的事呵!這一切又怎麼能讓沈勇坦然面對呵!分手的那晚,華含淚乞求沈勇能饒恕她的過錯,既使沈勇能寬宏大度,做到這一點,她又怎麼能饒恕自己呢?這些天來,坐在寫字檯前,看着這些歡樂的照片,她時不時地禁不住淚水漣漣,感慨萬千。世上沒有哪個女人不渴望真愛,能得到一個男人的真愛是女人一生莫大的幸福,而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同時得到了兩個男人的真愛,而且個個愛得死去活來,天翻地覆。因此,幸福變成了痛苦,愛情變成了傷害,沈勇和楊林由此而傷痕累累,苦不堪言了。那麼,這究竟是誰的過錯呢?楊林還是沈勇?如果他們兩個都有過錯的話,愛本身豈不成了過錯?
電話鈴聲響了三下,華小心翼翼地放下玻璃,伸手拿起了聽筒。
“喂,你好!”華定了定神,對着話筒說。
聽筒裡沒有反應,只有噪音,嗡嗡之聲不絕於耳。華一連餵了幾聲,電話卻叭地下掛掉了。在此之後,電話又響了一次,照樣沒有人應答。華終於有些坐不住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令她產生了不祥之感:這是誰的電話?爲什麼兩次打通又都放棄?會是沈勇嗎?如果是他,他爲什麼會這樣呢?女人在這個時候往往想找個主心骨,商量一下這是爲什麼。但是,現在沈勇已經不是華的主心骨了,而楊林偏偏又不在。半個小時前,楊林來到這裡,接沈晨去了植物園。華知道楊林的用心良苦,他想以這種親近的方式,儘快與沈晨建立感情,讓沈晨接受這個陌生的“楊叔叔”,使將要誕生的這個新家庭一開始就充滿和諧與歡快,將磨合期縮至最短。
楊林已經定好了明天去深圳的機票,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空中飛行,他和華以及沈晨就會出現在南國的那座著名城市,開始新的生活。不管怎麼樣,對於楊林來說,這年的春天是充滿傳奇色彩的,是值得他細細品味的,他美夢成真,與華重續良緣,等待他的將是如何去慢慢享用這得之不易的幸福人生。正如沈勇所認爲的那樣,在楊林與沈勇長達十年的愛情大戰中,他出其不意地笑到了最後,成了終盤勝利者。但是,這個時候,他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這是因爲他爲此付出的太多太多,已經筋疲力盡,遍體鱗傷。同時,他也感覺到,就像當年沈勇傷害了他一樣,他傷害了沈勇。愛情不能共享,痛苦的滋味卻總是相同的,作爲曾經受過傷害的他更能理解沈勇現在的心情。因爲有了愛,世界纔會如此無奈。因爲有了愛,他們才彼此之間受到了傷害。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華是三步並作兩步撲向電話機的,由於動作過大,電話機從茶几上跌落下來。華一把撈起聽筒,大聲呼喊道:“你是誰?請講話。”
“不要問我是誰,”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低沉而兇狠的聲音,“告訴我,你現在旁邊有人嗎?你要說實話,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你明白嗎?”
從講話的口氣中,華已經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妙,儘管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她還是環視了下四周,斷定確實沒有人之後,才嘴角顫抖着說:“沒人,有什麼事你說吧。”
“那好,現在有人要對你講話。”電話另一頭的那個男人說。
“華,我是沈勇,我有事求你。”話筒裡傳來沈勇怯怯的聲音,“我給你的那張存摺在不在?你取出三十萬,交給他們,別報案。”
華頓時恍然大悟,沈勇被綁票了,不幸的沈勇再次遇到了不幸。命運對沈勇就是這樣不公,在他失去了華和靚之後,現在連生命都危在旦夕了。華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雙手緊握話筒,淚水奪眶而出。
“沈勇,你在哪裡?”華迫不及待地問,“有沒有危險?”
“別管他在哪裡,如果你想保住他的命的話,你就按他說的去做,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那個男人奪過電話,惡狠狠地說。
華努力使自己穩定下來,口氣緩和地說:“這沒問題,只要你們保證他的安全。請問,錢送到哪裡?”
“錢送到哪裡,你要等候通知,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錢取出來,放在身邊,隨時聽候我們的通知。記住,不準報案,如果從你那裡出現什麼差錯的話,你就等着爲他收屍吧!”那個男人說。
電話叭地聲再次掛斷了,華終於哭出聲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她就要離開水城離開沈勇的時候,沈勇卻被人綁架了。怎麼辦?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報案還是不報案?六神無主的華一時急得團團轉,好像全身的血液在瞬息間全都涌上了腦門兒。
“沈勇!”華大喊一聲,眼冒金星,昏了過去。
楊林領着沈晨推門而入的時候,頓時被口吐白沫平躺在地板上的華驚呆了,令他難以理解的是,他走的時候,華還好好的,幾個小時後卻突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華,你怎麼了?” 楊林放開沈晨的手,撲通一下跪在華的身前,大聲呼喊道。
華毫無反應,就像熟睡了一樣,任憑楊林千呼萬喚還是一動不動。沈晨驚叫着撲到媽媽的身上,一雙小手輕輕地撫摸着媽媽僵硬的臉。
“媽,你醒醒呵!”沈晨哭着說。
華在喝下楊林用小勺灌到嘴裡的一碗糖水後,終於醒來了,眼前的楊林和沈晨既熟悉又陌生,她好像做了一場噩夢,而從這場噩夢中醒來,等待她的又將是一場噩夢。
楊林聽罷沈勇被綁架的消息,第一個反應是拿起電話向110報案。但是,電話還沒有接通就被華按下了。
“楊林,他們不讓報案,要是報了案,沈勇就沒命了。”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楊林,說。
“什麼?華,你說什麼?你怎麼能相信他們?不報案怎麼能行?誰能救了沈勇?你?還是我?這種事情只能依靠公安部門呵。”楊林拿掉華放在電話機上的手,說。
“楊林,求求你,別報案,沈勇也不讓報案呵,這個時候,我必須要聽沈勇的呵。”華將沈晨緊緊地摟在懷裡,說。
“媽,我爸是不是讓壞蛋抓走了?楊叔叔,救救我爸!”沈晨眼含熱淚,緊緊地抓着楊林的衣襟,說。
楊林也一時沒有了主張,這種事畢竟很少能有人碰上,誰會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呵。他將話筒慢慢地放在了話機上,點上一支菸抽着,來回踱着步子,沒說話。
華已經鎮靜了下來,她之所以這麼快就鎮靜了,是由於一個決定已經在她的心底產生,而且不可動搖,那就是,到銀行取錢,給劫匪送去,換回沈勇。
“楊林,你好好照顧沈晨,我去銀行取錢,這是唯一的辦法。”華摸了下沈晨頭,說。
“華,你不能去,這樣太危險!”楊林一把拉住華的手,說。
“他們要的是錢,不是我的命,如果他們的目的達不到,沈勇就危險了。”華拍拍楊林的手,說。
“你去了,你就有危險,你不能去,我們還是報案吧。”楊林有氣無力地說。
“楊林,你別攔我!”華猛地推掉楊林的手,聲嘶力竭地高叫道。
楊林被華的高叫聲嚇了一跳,他神色不安地注視着華已經扭曲變形的臉,說:“華,我是爲了你呵。”
華當然知道楊林是爲了她,纔不讓她去冒這個險,但是,現在還會有誰能爲了沈勇呢?難道就讓沈勇在那裡等着送死嗎?這個時候,華突然想到的是沈勇對她的愛,對她的好,以及自己對他的傷害。她原本意爲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去報答沈勇這份沉重的愛了,會愧疚終生。但是,現在上帝卻給了她這次機會,儘管這次機會是以自己的生命作爲賭注的,或許自己會一去不復返,華還是不想放棄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