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會終結的生命,福如東海要看一個人的造化,壽比南山只是人的一種奢望,在月光下的趵突泉畔,艾虹帶着張絡的愛和那個天大的秘密以及沉重的心理負擔走了,走得從容而心滿意足,以便讓活着的人能更好地活着,這是這個叫艾虹的女人最偉大的地方。
張絡肯定會好好活下去的,在經歷了太多的不幸之後,他有幸與他相愛的人度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他自己會像艾虹一樣感到心滿意足,人生之旅便不虛此行。如果天堂裡的艾虹能有興趣俯瞰一下人間的芸芸衆生,定會看到護城河邊的一撮白髮和一支長長的漁竿,她生前最愛的那個人正面對着清清河水,回憶着一生中最浪漫的時光,隨着魚鉤釣起的還有一串串光彩奪目的記憶碎片。
有開始便有結束,許多的結束又意味着新的開始。現在,沈勇和華正坐在那間叫獨守孤燈的酒吧裡,談論着他們的開始與結束以及各自新的開始。昨天下午,沈勇和華雙雙走進了區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在走出民政局的那間辦公室之後,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比常人多了一個證件——離婚證。在民政局的大門口,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又不約而同地擡頭看了看西落的太陽,一個共同的心聲油然而發,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以後的日子你我將形同路人,彼此沒有任何關係了。
到獨守孤燈酒吧作最後分別的主意是沈勇提出來的,他想,他們現在已經退出了那個家庭,心理不再會有什麼障礙,以前不好說的話儘可以說出來,結婚這麼多年了,有好多心裡話都是悶在心裡的,他不準備最後帶到墳墓裡去。另外,沈勇也想向華作一次鄭重的道歉,不管是何種原因導致了今天的結束,但是,導致這個悲情故事開始的畢竟是自己。
華的爽然應約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她知道,故事發展到今天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沈勇一個人身上是不公正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一下子什麼都不存在了總歸是不可能的,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孩子還會使她與沈勇藕斷絲連。沈勇答應了她撫養孩子的要求,但是,他思念女兒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沈勇的大度又使她感動,人總會在失去的時候纔想起珍惜,這正是人的悲哀所在。
誰也不會想到,首先提出離婚的不是沈勇,而是華。女人就是這樣,要麼猶豫不決,瞻前顧後,要麼快刀斬麻,義無反顧。
楊林在不應該走的時候走了,在應該回來的時候回來了,癡情的他離開水城的目的似乎就是爲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如願以償地說服了華,他心胸寬廣地接受了華的女兒,他爲了愛情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東西,他終於得到了他用心愛着的那個女人。再過幾日,他就要帶着華和她的女兒沈晨遠走高飛,在深圳安營紮寨,細細品味愛情的甜蜜。
獨守孤燈酒吧的生意還是蠻不錯的,剛剛九點左右就已經高朋滿座了,那個叫王旺的老闆和自由撰稿人忙前忙後地招應着來客,從他充滿興奮的臉上已經看不出除夕夜的憂傷,那首《愛情未遂》的歌曲已經被製成了錄音盒帶,此時正通過高檔音響播放着,旋律與歌詞依然淒涼,卻因氣氛的不同而頓失韻味。
直到沈勇和華在酒吧的一隅坐了近十分鐘,王旺才發現了老朋友的到來。他熱情地走到沈勇的桌前,臉上盪漾着興奮的微笑。
“喲,老朋友光臨,有失遠迎,請多多包涵。”王旺遞上酒單,說。
沈勇馬上站起身來,老熟人似的拍打着王旺的肩膀,說:“王老闆的心情不錯呵,是不是愛情已遂了呵?”
王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大哥是在開我的玩笑吧,愛情還是未遂的最美,如果什麼都心想事成了,這個世界也就失去了吸引力,人們就會感到乏味了是不是?”
沈勇看了眼端坐在一邊的華,說:“是呵,遺憾有時候是最美的,特別是愛情,如果馬路上到處都是恩愛夫妻,這個社會是不是就成了一碗清水了?生活的意義是不是就索然無味了?”
王旺顯然發現,坐在沈勇對面的這個女人不是除夕夜光臨的那一位,那麼,這個女人是誰?和沈勇又是什麼關係?王旺自小好奇心就特別強,他現在就不能不對這個女人感興趣。
“大哥說得有道理,愛情這東西就是不能美滿,否則還真沒勁。”王旺無奈地搖搖頭,看着華,說,“這位女士是……大哥怎麼也不介紹一下?”
沈勇不知道應該怎麼介紹華纔好,他們的身份剛剛發生了變化,他還一時不能爲華找出一個合適的稱謂。
華的臉紅了下,說:“應該是比你還要老的老朋友吧。”
“是呵,老老朋友了。”沈勇連忙說。
沈勇和華不自然的表情讓王旺竟然也難爲情了,他揮手將酒廝叫了來,說:“二位需要什麼儘管吩咐,我就不打擾了。”
“沈勇,我有個感覺不知道對不對,你是不是以前帶着你的情人來過這裡?”華的眼裡閃現着幾絲詭秘,望着王旺的背影,說。
沈勇向後仰了仰的脖子,聽到頸椎咔巴一聲響,然後又擡手按了兩下,才說:“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事到如今,我也別瞞你什麼了,除夕夜你還記得嗎?你把我送出了門,我就來了這裡。”
“和你的情人在一起特別愉快是不是?”華笑了笑,說。
沈勇一拍腦門,說:“別提了,讓剛纔這個老闆唱的一首《愛情未遂》整得淒涼如冰,興致全無了。”
“遺憾呵,”華搖搖頭,說,“沈勇,你辜負了我的一片好意呵!”
沈勇曲指敲着桌子,說:“老天不幫我,我也沒辦法,痛苦有時候也是美麗的,你說是吧?好了,不說這些了,你想喝點什麼?”
“隨便吧。”華說。
沈勇知道華不喝酒,但是爲了這次最後的約會,他還是點了幾聽啤酒,並親自給華倒進杯子裡。他想,酒這東西之所以爲人們所喜愛,正是因爲它可以調節氣氛,化尷尬爲平和,也可以使一個人的膽子大起來,暢所欲言,不再斟詞酌句。這正是他們現在迫切需要的。
“華,來,先喝一口吧,爲了我們的夫妻一場。”沈勇將酒杯湊到華的杯子前,說。
華遲疑了會兒,說:“沈勇,我不喝酒,這你是知道的,你是不是想讓我在你面前最後出一次洋相呵?”
“華,你這話說得好像不中聽呵,你說,我是哪種人嗎?我這人做過壞事,可心眼不壞,是不是?”沈勇擡起頭,看着手中的酒杯,說,“華,咱們夫妻這麼多年,我還真沒敬過你酒。由此看來,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只是一種理想罷了。現在不同了,你我之間相互成了客人,我怎麼能不敬你一杯呢?來,薄酒一杯,略表心意。”
“沈勇,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好快呵,我也知道你爲了這一天的到來付出了很多很多,也真難爲你了。”華終於舉起杯子,與沈勇手中的酒杯一碰,說,“好吧,客人嘛總要講究個客情,恭敬不如從命,我一口一口地喝,你也就隨便吧。”
華說着,喝了一小口,而沈勇卻一仰脖子全乾了。
“華,敬酒要心誠,我酒杯見底了。”沈勇將杯子倒過來,說。
無論是沈勇還是華的心裡都明白,他們來這裡的目的絕不是單純爲了喝酒,再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沈勇想,作爲男人,他應該首先打破禁忌,開誠佈公地敞開心扉。但是,他還是不知道應該從哪兒說起,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怔怔地看着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
華自然會猜透沈勇的心思,她知道,現在她對沈勇最大的謎便是她要怎麼去開始新的生活,將來的丈夫會不會對女兒沈晨好。
“沈勇,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未來?”華主動爲沈勇倒上酒,說。
沈勇不自然地笑了,說:“華,看來你還是瞭解我的,人們常說,夫妻之間應該會有心理感應的,可惜這一天來得太晚了。坦白地說,我早就有個感覺,你現在一定是名花有主了,能介紹一下你的男朋友嗎?”
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良久不語。她清楚,如果她說出楊林的名字,定會使沈勇大吃一驚,甚至會惱羞成怒,這是因爲,楊林是他的情敵,儘管沈勇曾是最後的勝利者,但是正因爲有這個楊林的存在,才徹底毀掉了他們的婚姻,使得他們得到今天這樣一個結果。假若她是沈勇,也肯定會恨這個叫楊林的男人,與他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