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上午,沈勇一早便來到北方明珠房地產開發集團公司上班。自從華住了院,他的員工們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沈總的身影了,人們爭相圍上前來,好奇地看着他,問寒問暖的挺讓他感動。當然,員工們最關心的還是英雄華。城市英雄就是公司的家屬,這也足以讓他們感到光榮與自豪。在辦公樓的大廳裡寒暄了半天,沈勇才上了樓。他的辦公室在三樓,他一步一個臺階地往上走。走到二樓就覺得累了,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營銷部的小孫看見他扶着樓梯走得很吃力,就連忙跑過來,接過他的公文包,扶他上了樓。
“沈總,你哪裡不舒服呵?”小孫幫着沈勇開了辦公室的門,又給他沏上一杯茶水,關切地問。
沈勇走到落地窗前,將百葉窗打開,說:“小孫呀,沒事,你出去吧,讓我靜一會兒。”
小孫發現,沈總的神情很沉重,就像他上樓時的腳步一樣。她想,沈總真是個好丈夫呵,妻子出事把他累得如此疲憊不堪,現在這樣的丈夫越來越少了,華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福的。
“沈總有事就叫我吧。”小孫用一種佩服的目光看着沈總,然後說着退出門外,又善解人意地關了房門。
沈勇顯然從小孫的目光裡看到了什麼,不禁頓覺有幾絲愧疚與不安涌上心頭。人啊,人!他感嘆道。良久,他才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窗外,驀地發現又下雪了,雪花晶瑩剔透,一片一片地撲打着窗子。遠處的青山影影綽綽,近處的樹冠披着銀裝。水城的冬天是雪的世界,今年更是如此。沈勇不喜歡看報紙,卻喜歡讀一些雋永的散文,比方那些描寫冬天的散文。他覺得,散文就像一壺老酒,越品越有味道。
在窗臺上,有兩盆花,一盆是杜鵑,另一盆是仙人掌,這都是靚送給他的。現在,杜鵑已經有些枯萎了,而仙人掌卻依然如舊。沈勇看着它們,就不由得想起了靚。他們已經多日無來往了,她現在在幹什麼?真的就要結束了嗎?沈勇想,靚是有個性的,既是杜鵑也是仙人掌,或者是長在仙人掌上的杜鵑。
“不去想她了。”沈勇對自己說,徘徊了幾步,在自己的老闆臺前坐下。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沈勇正拿起湖月明珠花園的效果設計圖準備審閱。這是他們公司準備投資興建的一個住宅小區,已經被列爲國家師範工程。圖案擺在他的辦公桌上三天了,建築設計院的設計師也催過多回,等着他審閱同意最後確定下來。他放下圖案,拿起手機,看了看,原來是靚的手機號碼,就準備去接。
“喂!”沈勇怔了下,說,“你好,靚。”
手機裡哧哧啦啦地沒有動靜,沈勇就又餵了聲。接着,沈勇又聽到呱的一聲響,對方的手機關掉了。
“這個靚!”沈勇盯着手機看了半天,木訥地說,“搞的什麼名堂?”
嘀,嘀嘀!沈勇的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又響了,只是響了兩下就停住了。肯定是靚發來的短信息,沈勇想。最近一個時期以來,社會上流行互發短信息,內容都是荒誕不經的黃色笑話。他懶得馬上去看了,目光茫然地坐在老闆椅裡,點上一支菸抽着。可是抽了半支,他又禁不住想看,於是,沈勇就讀到了如下內容:
湖波瀲灩百舟輕,
水中伊人歷下亭。
遊客不覺寒月夜,
只因風光亦多情。
——老地方見,不見不散。
短信息是靚發來的。沈勇知道,這是一首描寫大明湖的詩。
靚不喜歡詩或者說討厭詩是人人皆知的,還因爲那個不幸的李超凡喜歡詩,她同人家拜拜了又叫人家送了命。但是,去年五一節下午,她同沈勇一起逛大明湖,在門口碰到一羣文學青年正散發他們自己創作的油印詩集,靚讀到這首詩時竟喜歡得愛不釋手,嘖嘖稱道。
“沈勇,你看這首詩真是太妙了。”當時,靚親熱地摸摸沈勇的臉蛋,說,“你聽聽,湖波瀲灩百舟輕,水中伊人歷下亭,遊客不覺寒月夜,只因風光亦多情。多有韻味兒呵!”
沈勇還是第一次帶着靚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先前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咖啡廳,而且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發現太陽出奇的光芒四射,人們的目光更是明亮無比,就不禁有些不自然,神情緊張。他想,偷情麼,就得跟賊似的,晝伏夜出,要麼就失去了偷的意義,神秘刺激之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至於這首詩,跟順口溜差不多,他並沒從中讀出有多美妙來。
“不錯,”沈勇不敢過分親暱,也不敢將這首靚喜歡的詩說的一無是處,就敷衍道,“是不錯。”
“什麼不錯,你根本就沒讀懂。”靚不屑一顧地說,“你說,這首詩妙在哪裡?”
沈勇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首詩妙在哪裡,就說:“妙不可言。”
“什麼妙不可言,妙就妙在最後兩句的最後兩個字。”靚說。
沈勇只顧緊張得東張西望怕碰上熟人了,根本就沒記住這首詩最後兩句的最後兩個字,就問,“文學青年寫的詩能怎麼好?哪最後兩個字?”
靚氣得惡狠狠地吐口痰,說:“沈勇呵,沒想到你毫無情調呵,俗不可耐呵。”
沈勇聽罷就像當年李超凡那樣委屈了。他想,李超凡喜歡詩,你說人家俗不可耐,我不喜歡詩,你又說我俗不可耐,到底應該喜歡還是不喜歡?到底是誰俗不可耐?
當然,這些話沈勇只能在心裡說,嘴上說的卻是另一個樣子。
“靚大記者學問高深,能不能解釋一下?”沈勇不恥下問地說。
其實,沈勇不明白,詩無所謂好與不好,喜歡就是好,不喜歡就是不好,就像一副名家的名畫,你喜歡它就價值連城,不喜歡就分文不值。靚不喜歡李超凡,詩就也跟着受連累,再好的詩就狗屁不如了。現在,靚喜歡沈勇,詩就跟着沾光,不管什麼詩就都成爲好詩了。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反之也一樣。詩是無辜的,就像不幸的李超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