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沒有料到陌南秧會突然問這個吧,杜嵐鳳狹長的眸子裡閃過幾絲愕然。那愕然持續了數十秒。爾後才慢慢淡下去。
“你不想說的話可以不用說的。”見狀,陌南秧以爲自己踩到了杜嵐鳳的“雷區”。於是慌忙表示:“我只是有點兒好奇罷了……裴御他看上去挺……”
最後一個“挺”字,她尾音拖了老長,眉頭輕蹙,似乎在思索合適的形容詞,可該死的。她以前明明是搞文字工作的,天天和文字打交道。如今,卻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裴御!
坐在陌南秧對面的杜嵐鳳好像察覺出了她的窘態。微彎了眼眉,不動聲色的接過了陌南秧的話茬兒:“他看上去挺可靠的是吧?”
可靠?對!可靠!陌南秧眸間閃過幾分驚喜來:她想用的,就是這個詞!
說來也是奇怪,裴御這人。明明整天吊兒郎當,沒個正經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陌南秧當初對他的印象還不錯,甚至莫名的覺得他有些親切。就像鄰家的大哥哥一樣,眯着眼笑起來的時候,讓人相當有安全感。
“對朋友很仗義。爲兄弟可以赴湯蹈火。兩肋插刀。”杜嵐鳳繼續講着,漆黑不見底的瞳孔猶如深邃的夜空,寧靜,幽遠:“待人也挺友好的,愛恨分明……年輕的時候有點兒莽撞,不過現在他好像已經改了。”
她的語氣很平緩,像是在訴說多年前的故友,神色裡沒有哀怨,語氣裡沒有不甘,有那麼一瞬間,陌南秧甚至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懷念的味道。
“噗!”凝着杜嵐鳳寫滿追憶的眼睛,陌南秧不由的笑出了聲,她伸手捧住了自己巴掌大的小臉兒,饒有興致的看向杜嵐鳳,打趣她道:“聽你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還喜歡裴御呢!”
陌南秧本是隨口開個玩笑,並沒有當真的意思,誰料,聽完她的打趣後,杜嵐鳳居然很坦然的笑了:“我就是還喜歡裴御啊。”
欸?陌南秧的身子僵了一下,眼底滿是不可思議:這……這就承認了?
這也太坦誠了吧?明明之前在她面前提裴御,她都是一臉的不耐煩……
陌南秧正在心裡吐着槽,坐在她對面的杜嵐鳳又開了口:“準確的來說,我這輩子,只喜歡過裴御一個人,自他以後,其他人,都成了過客。”
聞言,陌南秧的心突然猛的揪了一下,雖然不痛,卻滿是酸澀。
自他以後,其他人都成了過客……這話聽上去可能有些矯情吧,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過呢?然而,有些事,非親身經歷,而不能感同身受,有些人,一旦走進了你的心裡,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就好像秦慕澤,明明恨也恨過了,怨也怨過了,掙扎了這麼久,驀然回首,他依然在她的心上,趕不走,忘不掉,讓茫然失措的她完全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那你爲什麼不和他在一起呢?”陌南秧忍不住問道:“他也依然愛着你……我看得出來。”
不同於秦慕澤的冷血無情,裴御是真的愛杜嵐鳳的,陌南秧還記得自己偶然撿到的那張相片,早已泛黃了的照片被裴御用透明膠帶封住了邊角,防止照片被進一步磨碎……他一定時時刻刻的把那張照片帶在身上吧?封邊角的透明膠帶都被磨損重貼了好幾遍……
還有倪家碼頭的那三份兒地產原件,她說想要,裴御便毫不猶豫的把那三份兒地產原件拿來給她,完全不在乎事情敗露後秦慕澤會不會大發雷霆……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怎樣才能算?
面對陌南秧的突然發問,杜嵐鳳並沒有立即作答,她骨節分明的玉指伸進襯衣內側的口袋裡,慢悠悠的掏出一根菸來,正要點燃,突然間又像想起什麼了一般,擡頭看了陌南秧一眼,低聲詢問道:“介意我抽根菸嗎?”
聞言,陌南秧正想說不介意,忽而記起自己如今有孕在身,聞不得尼古丁,於是只好拒絕杜嵐鳳道:“你最好還是不要抽。”
見狀,杜嵐鳳也沒有再繼續堅持,她將手裡的香菸和打火機重新放回了原處,爾後擡眸看向陌南秧,低聲問道:“你覺得裴御很愛我?”
她說話的語調裡染着濃濃的笑意,不知爲何,陌南秧總覺得,那笑意裡摻雜着幾分嘲諷。
“難道不愛嗎?”杜嵐鳳話裡的嘲諷讓陌南秧隱約感到有些不舒服,於是她顰起了眉,下意識的替裴御申辯道:“你肯定不知道吧?你們倆小時候的合照,他一直都帶在身上……他心裡若是沒有你,何苦一直帶着你的照片?”
大概是自憐於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秦慕澤的愛吧,這一刻,陌南秧的心裡徒生了許多苦澀,她不明白,既然裴御深愛着杜嵐鳳,杜嵐鳳也還愛着裴御,那他們爲什麼不選擇在一起呢?難不成他們之間也有什麼國仇家恨,此仇此恨非死不休?
在陌南秧看來,一個男人做錯了事並不可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可怕的是,他錯而不知,一錯再錯。
裴御明顯已經在懊悔自己以前犯下的過錯了,雖然陌南秧並不知道裴御當年究竟幹了什麼混賬事兒,竟惹得杜嵐鳳惱怒至此,一記恨就記恨了他數年,可既然他悔改了,而杜嵐鳳又放不下他,何苦再繼續彼此折磨呢?
“還有上次倪家碼頭地產原件的事兒,他若是心裡沒你,又怎會爲你以身犯險,把秦慕澤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地產原件又重新偷出來,交給你呢?”不知不覺中,陌南秧化身爲裴御的說客,竟開始勸杜嵐鳳原諒裴御了。
面對陌南秧的言辭鑿鑿,杜嵐鳳倒也沒顯出過多的反感來,她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靜靜的聽陌南秧講着,待陌南秧終於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以後,她這才淡笑着開了口。
“我和裴御都是孤兒。”開口的第一句話,她既沒有反駁陌南秧擺出的依據,也沒有否認裴御愛她這件事,相反的,她講起了往昔。
“我小時候又瘦又矮,面黃肌肉的,長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討人喜歡。”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儘管她講述的事實其實很殘忍:“院裡的阿姨都不喜歡我,同齡的小朋友也不愛跟我玩兒。”
童年的記憶實在說不上美好,可也說不上不好,孤兒院的阿姨們雖然不喜歡她,可也從沒有爲難過她,同齡的小夥伴雖然不愛跟她玩耍,可也沒有欺壓過她,所以,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可是裴御不一樣。”講述裴御的時候,杜嵐鳳的語氣裡明顯染上了幾分笑意,即便是如今,在想起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的時候,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揚起嘴角:“他是孩子王,打架很厲害,爲人又有義氣,鬼點子又多,阿姨和其他小朋友都很喜歡他……我也喜歡他,我從見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他。”
那種感覺很奇妙,杜嵐鳳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怎麼喜歡上裴御的,她只記得那天她像往常一樣躲在屋子的邊角,拿着石頭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亂刻着,突然間,房間裡的水管兒爆了,屋裡的孩子都嚇傻了,反應過來後紛紛抱着頭往外跑,唯有裴御沒有跑,相反的,他飛快的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跑到正在向外噴水的水管邊兒上,用自己的外套堵住了漏口,一直堵到維修人員過來維修。
那時候杜嵐鳳剛好站在水管邊兒上,被水噴溼了大半個身子的她愣在了原地,知道裴御兇巴巴的喊着讓她快走,她這纔回神。
就這樣,她開始注意他,小小的她,變成了他的跟屁蟲,無論他到哪兒,她都跟着,無論他怎麼發火,怎麼罵她,她都不肯罷休,像是賴定了他一般就是要跟着他。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跟着我啊?”那時候裴御才八歲,毛毛躁躁的男孩子覺得身後總跟着一個小姑娘是件很丟人的事兒,所以他不止一次的向杜嵐鳳發出警告,恐嚇她不許再跟着自己。
“可……可是……”七歲的杜嵐鳳撇起了嘴巴,才說了兩個字,眼淚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可是我爸爸媽媽都不見了,其他人也不跟我玩兒……”
這下,裴御徹底沒招了,他從八歲的時候,就見不得杜嵐鳳哭。
“好了好了,那我帶你一起玩兒……不過事先說好了,我只跟男生玩兒的,我們玩兒的都是很危險的!要打仗的!你可不能拖我後退!”裴御妥協了,煩躁的對他的跟屁蟲招了招手,勉強同意帶着她一起玩兒了。
“其實他那時候並不喜歡我。”停頓了良久後,杜嵐鳳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他只是人太好了,太有責任感了,對於比自己弱小的人,他會自然而然的升起一種保護欲……我想我小時候一定很狡猾,一眼看穿了他這點,於是老用眼淚來給他施壓,讓他慢慢的對我產生了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