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粉的目光四處巡視了一圈，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這裡是市二醫院，在確定了時間和地點之後，空蕩蕩的病房無不透漏出一個消息，除了曲尋，這裡沒有第三個人存在。
陸粉沙啞着嗓子看向曲尋：“張政涵沒來過嗎？”
曲尋在她焦急的目光中垂下了頭：“小粉……”
他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就像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張政涵解釋一樣，這件事情，從始至終，沒有人做錯，錯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最終還是在她灼熱的目光中選擇了說實話，他曾經發過誓，這一輩子，再也不騙人。
“張政涵確定你沒事之後離開了。”
不是走了，是離開了，陸粉不是傻子，這件事情無論站在誰的立場上看，都是她招惹了曲尋，然後自己被打送進醫院，張政涵生氣是在所難免的，可是也不至於生氣到不在這陪着她吧？
她看着曲尋垂着的頭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張政涵爲什麼走了？”
曲尋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說出口：“小粉，你懷孕了，你不知道嗎？是張政涵的孩子吧？”
陸粉的頭像是被什麼劈了一般，劇烈的抽痛了一下，懷孕？怎麼可能？可是又怎麼不可能呢？她的月事最是準，這兩個月卻沒來，她最近脾氣暴躁性格古怪，其實很多事情都在透漏着徵兆，可是她渾然沒在意。
那麼現在呢？
曲尋的聲音像是鋼絲蹭過刀尖一般，讓人聽了難受：“孩子沒了，張政涵知道了，他親自看着你手術結束，確定你沒事之後，就走了。”
陸粉煞白的臉色看在曲尋眼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一切都是爲了他，爲了保護他，爲什麼除了傷害，他給不了她別的呢？
他看陸粉沉默不說話，心裡害怕，他伸手去握陸粉的手：“小粉，你要是難受你就打我罵我，你別這樣。”
陸粉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這一聲嘆息，像是對命運的控訴，她沒說任何責難的話，可是這嘆息卻像一把尖刀直直的插在曲尋的心臟正中，疼的無法自抑，他將頭埋在她的手臂中，哭的壓抑而難過。
一個男人流淚不丟人，可是曲尋從來沒有在陸粉面前如此失態，他總是高冷的，不願意搭理人的，可是現在，他也只是個做錯了事情的男人，渴望着被原諒，卻也渴望着不被寬恕。
陸粉的手指輕輕的拍了拍曲尋的頭：“你走吧。”
曲尋擡頭看她，道歉：“小粉，對不起。”
他對她講過的對不起太多了，她一直說，要離開曲尋，再也不被傷害，可是他還是能夠傷害到她。
她不願再說話，曲尋從座位上站起來，轉身離開，他回頭看她，觸上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那麼多的憐憫和慈悲，曲尋的心慢慢沉靜下來，終於，他還是被原諒了。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這麼去寬恕他縱容他，除了陸粉，可是這唯一的一個人，也被他欺騙了，背叛了，傷害了。
陸粉看着曲尋離開了，她緩緩的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這一鐵杴打在腰背上，她以爲沒有什麼，可是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駐紮在這裡，她卻一無所知，就在這麼無形之中把她殺害了。
她就算閉上眼睛靠想象都能夠感受到張政涵的怒
氣失望，那些被背叛的感覺，是她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現在卻加註在張政涵的身上，她還記得，那時候他抱着她安慰她，他說，我們將來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會有幸福的家庭。
現在孩子沒有了，這不是一句話一個藉口一個理由可以輕輕去提起，這是一個生命，陸粉一生自命清高，可是如今卻傷人至此地步。
她想起那時候算命的大爺說，你今年還有大劫，果然，劫難來了。
她坐了半夜，思考着該怎麼讓張政涵去原諒她，以往她也常常犯錯，可是張政涵從來沒有真的生過氣，他都只是做做樣子嚇唬她，現在呢？
她穿了衣服，外面陰沉的天色，還有小雨滴往下掉，上海三月末的天氣啊，還是有點冷。
她回了家，可是張政涵不在家，他的東西都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陸粉打他電話，她也不接。
她往樓道外面跑，然後就看見在小花園裡面坐着的張政涵，他的背影看上去那麼孤單寂靜，他的手邊放着一個大袋子，袋子裡面裝着五顏六色的冰淇淋，張政涵就一個接一個的吃着，還有巧克力味道的，他最不喜歡的巧克力味道。
陸粉走到他身邊，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政涵的髮絲上已經有了一點點小雨珠，感受到面前有人注視，他側頭就看見了陸粉，然後收緊了目光。
陸粉走上前，奪過他手中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扔在袋子裡面，細長的手指輕輕抹去他嘴角一絲奶油，張政涵卻緩緩避開頭，躲開了她手指的碰觸。
他脣角微涼的觸感讓陸粉想起了陳素素日記中寫過的：我只有一個感覺，很冷，很冷。
她也冷，可是這都是做錯了事情的後果和應該接受到的懲罰。
她說：“對不起，我錯了。”
不同於以往每一次的道歉，她的淚水落下來，這是來自良心上的折磨。
張政涵看上去很累的樣子，他側頭看陸粉，因爲是坐着的，他微微仰着頭：“你不要跟我道歉，我不想在原諒和不原諒中做一個選擇，你明明知道我不忍心拒絕。”
陸粉抹去臉上不由自主的淚水，看着張政涵：“我不知道……”
“就算你知道了”張政涵的語氣忽然暴躁起來，但是他很快意識到，他又慢慢平靜下來：“就算你知道，你也一樣會選擇曲尋，保護他已經成爲你的一種本能。”
他說着站起來，站在陸粉面前，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我是不是對你說過遠離他們，離開陳家的姐妹，離開曲尋，你明明知道，靠近他們會受傷，你爲什麼還要去招惹他們？你是不是答應過我，過我們的日子，和他們劃清界限，我不是告訴過你離他們遠一點，你明明知道疼，還不停的去靠近，你知道我也疼嗎？”
“我……”
張政涵怒喝：“回答我，你是不是答應過我？”
陸粉絕望的點頭：“我答應過。”
張政涵問：“那你是怎麼做的？”
陸粉無話可說。
張政涵無奈的笑了一聲：“那時候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想我以後不能再欺負你了，我要對你好，比任何人都好，彌補你家人缺失給你的，但是我竟然這麼傻，我竟然會忘記，陸粉是誰啊，陸粉是世界上最堅強樂觀的女人，你哪需要我對你的好啊，你自己就能癒合了，或許你根本就嫌自己疼得還不夠，不然爲什麼還要到曲尋身邊去再體驗一次那疼痛的感覺？所以說，其實你還是不甘心，你不甘心被陳婷婷耍，現在你知道了真相，你的
企圖心你的正義感又開始爆發了，你覺得陳素素好可憐，曲尋好可憐，你想拯救他們，不管我怎麼嚴防死守，要你答應發誓給我承諾，也抵禦不了你堅決奔向曲尋奮不顧身的決心，你不但忘記了曲尋給過你的欺騙和傷害，你還試圖去將他從陳婷婷手中解救出來。”
他的笑容落寞而譏諷：“但是你失敗了。”
他想了想搖頭道：“不，你成功了，你救了你心心念唸的曲尋，但是你賠上了我的孩子。”
他說着，眼角有一滴淚落下來，這不是張政涵第一次哭，可是那滴眼淚卻像燒灼在陸粉的心上傷口上，疼痛無法控制。
張政涵說：“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了，你好自爲之吧。”
他拎着冰淇淋轉身離開，陸粉追上去攔住他：“事情不是這樣的，你明知道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曲尋，你不要這樣說，你不要踐踏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張政涵低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我？如果你喜歡的人是我，你爲什麼不離開曲尋，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地位，如果你真的重視我就像我珍愛你那樣，你就知道我不願意看見你像現在這個病弱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你明知道我會心疼會心軟，你就故意這樣來刺激我，你在外面受了傷回家就給我一刀，這就是我看到的，你拼命的傷害自己讓我難過，不是我在踐踏我自己，是你在踐踏我，你碾碎了我作爲一個男人的自尊和驕傲，還妄圖讓我誓死不悔的爲你和曲尋保駕護航，這不是韓劇，我不願意當溫馨暖人孝感天地的男二號。”
陸粉回手就給了張政涵一巴掌，那巴掌並不狠，她根本就沒有力氣，可是卻那樣響亮，在兩個人之間，彷彿有什麼終於‘咔嚓’一聲脆響，然後破裂了。
張政涵歪着頭，面無表情，臉色比陸粉還要白，小雨珠漸漸變大，打在兩個人之間，陸粉的手還僵持在空氣中，她伸出手，然後又縮回來，然後她回手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一巴掌卻是下了力氣的，她的聲音沉靜而死寂，失去了往日的甜膩可愛。
“你說的都對，或許你比我更瞭解我自己，我就是這麼自私，可是張政涵，難道沒有了孩子，我不難過？我多渴望家庭多渴望親人，你體會過的我都失去了，那些流過的血，流過的淚，是從我身上流出去的，我只會比你更難受，可是不管怎樣，我還願意來找你，是因爲我知道我已經不能離開你，我愛你張政涵，這是我唯一學會的不可更改……”
她說，我愛你張政涵，這是我唯一學會的不可更改，已經被命運垂青，做出了最終的選擇，這一生，都不後悔。
張政涵是驕傲的，可是遇見了陸粉之後，他再也沒有了驕傲可言，陸粉也是驕傲的，這驕傲比張政涵更甚，那是來自家庭的一種霸道和固執，可是現在，她放棄了所有的矜持和驕傲，請求他的原諒。
雨勢大起來，張政涵看着她，緩緩伸出手去撫摸着她已經被雨水淋溼的頭髮，彷彿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在大雨中哭泣，跌倒在馬路邊上，整個人在這個骯髒混亂的世界中苦苦掙扎，哭得撕心裂肺，他毫不猶豫的伸手抱着她，安慰她，可是現在呢，他爲何恐懼，爲何退縮，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毫不猶豫的伸手抱她入懷。
陸粉往前挪了一步，投入他的懷中，他的懷中，永遠都是暖的，她聽着耳邊他的心跳，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來：“張政涵，你別放棄我，慢一點走，給我機會，讓我慢慢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