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景希扭頭看了看白筱,一時躊躇,沒有朝老太太敞開的雙臂撲過去。
這還是鬱老太太第一次在孫子這裡遭受這般冷遇,瞧着對面手拉手的一大一小,百感交集:“坐吧。”
白筱半抱着鬱景希在卡座坐下,侍應生遞過來單子,她點了三杯熱可可,又問老太太:“這樣行嗎?”
鬱老太太忙點頭應道:“隨便就好。”
話畢,老太太又瞅向鬱景希,小傢伙睜着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坐在白筱旁邊一點也不鬧騰油。
以前在家裡也見這孩子這麼乖巧過。
白筱一直等着老太太開口,結果一杯熱飲快到底了也沒見坐在對面的人發難郭。
“您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最後還是白筱先挑起了話頭。
鬱老太太正咬着吸管邊喝可可邊走神,冷不防聽到白筱的聲音,放開吸管略顯侷促地望向白筱,卻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畢竟這事兒說到底也怪不得白筱,但她現在卻不得不來當這個惡人。
白筱見老太太表情瞬息萬變,放柔自己的聲音:“你別緊張,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着。”
“噯!”鬱老太太連聲應下,一邊觀察着白筱的臉色一邊思忖着是該開門見山呢還是該迂迴委婉,過了片刻後想起了什麼,對趴在桌上喝可可的鬱景希說:“景希,你先出去跟陳叔叔玩會兒,奶奶跟你白老師有話要說。”
鬱景希坐直了身,看了眼白筱卻沒有動。
白筱剛纔進來時看到外面停了一輛軍牌轎車,她摸摸鬱景希的頭:“等我們說完話,我就去找你。”
鬱景希扭扭捏捏地,最後白筱保證十五分鐘就出去他才跳下卡座。
走了兩步,小傢伙又折回來,碰了碰白筱的手:“有事你就打我電話啊,我就在外邊。”
鬱老太太聽自家孫子這麼一說,越加心虛,感覺自己即將做的是多麼十惡不赦的事。
看到鬱景希爬進轎車,老太太收回視線,醞釀了半晌開口:“筱筱……”喊出口後才發覺這個稱呼現在對她們來說太過親暱了,就改了口:“白老師,老三的事兒,是我這個老太婆考慮不周到。”
白筱雙手捂着杯子,暖暖的熱度直達手心,她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老太太說下去。
鬱老太太看她這副乖巧樣,接下來的話難以啓齒,最後化爲一聲嘆息:“我真沒想到你是蔓榕的孩子。”
白筱擡頭看着她,何曾是老太太沒想到,連她自己都沒想過自己的母親會是鬱家大兒媳婦。
“政東從小到大就是家裡的驕傲,他不像老三那樣一身反骨、事事忤逆他爸爸,也不像老二那樣沉默寡言,早早地就進了部隊,說白了也不過是爲了鬱家,後來又在出任務時失蹤,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回來,他爸爸把他從特殊部隊調到了南邊的軍區,再後來……”回到豐城身邊就多了一個蘇蔓榕。
白筱聽了只覺得胸口壓抑得難受。
鬱老太太提起逝者心情低落了很多:“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但有時候……白老師,我幾位小姐妹的孫子人品都還不錯,你要是有意向的話,我可以讓你們認識認識。”
白筱正欲開口,旁邊玻璃窗被砰砰地拍響,她轉過頭——
鬱景希正站在外邊,小手又拍了拍玻璃,叫嚷聲隱約傳來:“十六分鐘啦~”
見裡面兩人還沒起身的意思,索性繞過玻璃就朝咖啡廳門口跑去。
鬱老太太見此,速戰速決:“我沒別的意思,我的話你回頭考慮一下,有什麼事兒就打電話給我好嗎?”
“伯母,對不起。”白筱突然的道歉讓鬱老太太驚訝又不安:“你這孩子,幹嘛跟我說對不起……”
白筱攥緊杯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也是真的想跟鬱紹庭在一起。”
鬱老太太神色大變,說話也不利索了:“你們……你們才認識多久……白老師,這種事不能衝動啊!”
“我沒有衝動,”白筱已經站起來,衝老太太鞠了個躬:“對不起。”
鬱老太太張了張嘴還想勸說,那邊鬱景希已經跑過來:“怎麼這麼慢?”
“剛準備出去。”白筱拿過自己的包。
鬱老太太看向鬱景希:“景希,要不要跟奶奶回去?張阿姨給你做了水果沙拉呢,你不是想吃嗎?”
鬱景希撓撓耳根子,瞅着老太太,有些扭捏:“今天我先答應了小白要吃她做的春筍抄雞蛋……”
鬱老太太心頭說不上來的滋味。
鬱景希拉過白筱的手:“藺叔叔已經在外面等了,我們快點出去吧。”
白筱點頭,又跟老太太禮貌道別,“再見。”
鬱老太太剛想攔住白筱,包裡的手機就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她就預感不好。
“小三……你聽媽媽解釋。”
那頭沉默了會兒,才說:“是我逼得她,你找她說這事沒用,至於
tang其它,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還是鬱紹庭第一次這麼生硬地跟自己說話。
鬱老太太聽出兒子的眼外衣,也怕了,還想說什麼,那邊已經直接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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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跟鬱景希上車,衝開車的藺謙友好地點頭,藺謙沒多話就發動了車子。
至於藺謙爲什麼會適時地出現在這,自然跟鬱紹庭脫不了關係。
到了星語首府,藺謙沒走,主動提出要幫白筱搬家。
“鬱總下午走不開就讓我過來,後來小少爺說你在咖啡廳,我就開車過去了。”
白筱扭頭看向鬱景希,小傢伙兩手負背而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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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謙幫白筱把行李都搬到金地藝境後就走了。
白筱收拾屋子,鬱景希趴在牀上用她的筆記本打遊戲,不時擡頭確定她的行蹤。
後來小傢伙光腳捧着筆記本被她趕下牀,頗爲不滿地嘀咕:“真不懂我爸爸怎麼喜歡你這樣的。”
白筱鋪着牀單,沒搭理他,鬱景希又湊上來:“說起來我爸爸這人真壞,他居然冒充我給你發微信。”
她停下手頭工作看向小傢伙。
鬱景希撇撇嘴角:“我那天玩他的手機看到的,哼,我根本沒告訴你他喜歡你這種話。”
一想到自己被爸爸那道貌岸然的模樣欺騙了那麼久,鬱景希就說不上的來氣!
“我問他你有沒有回信息給我,他還騙我說沒有,自己卻跟你聊天,簡直無恥極了。”
白筱聽了這話,想起那個夜深人靜的晚上“鬱景希”發來的微信內容——我爸爸其實還蠻喜歡你的。
那是在多久之前就存了念頭?進而也想起昨晚做/愛時鬱紹庭說的話,那個時候,他們才見過幾面……
鬱景希發現了白筱的異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可能太熱了。”白筱含糊地說,“我去打掃廚房,你繼續玩吧。”
“你還沒擦牀櫃呢!”身後小傢伙不滿地嚷嚷。
白筱進了廚房,確定鬱景希沒跟出來,纔拿出了手機,猶豫徘徊了良久,還是給鬱紹庭撥了電話。
嘟嘟地響了三聲,那邊就接起,傳來他低沉又有磁性的聲音:“喂?”
聽到他聲音的剎那白筱就後悔了,握着手機不知道說什麼。
“有事?”
“……”
“怎麼不說話?”
白筱問了句:“……晚上回來吃飯嗎?”
“如果工作忙完了就回去,還有其他事?”
“你現在很忙嗎?”白筱隱約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
“嗯。”
只是聽着他的聲音,白筱就覺得很甜蜜,這種感覺比十六七歲時情竇初開時更甚,她扭頭看着玻璃門上映出的自己,真如鬱景希說的,臉頰紅紅地,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卻又捨不得掛了電話。
捏着手機的掌心有些汗,她說:“其實也沒別的事兒了……嗯……你想吃什麼菜?”
“你看着買就行了。”
白筱點頭,發現他看不到就“哦”了一聲,聽到他說:“沒事先掛了。”
“等等……”她急急地制止了他,摒棄了矜持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那邊頓時沒了聲,只有男人低低的呼吸聲。
女人是一類神奇的動物,尤其是發現對方語塞“默認”後,愈加刨根問到底,想要聽到更多甜言蜜語。
“景希說你其實很早就喜歡我啦,是不是真的?”
那邊傳來一陣咳嗽聲。
緊接着是鬱紹庭沒什麼情緒的嗓音:“旁邊有人。”
“在開會?”
鬱紹庭“嗯”了一聲:“掛了。”
“你還沒說呢……”
“回去再說。”說完,不等白筱再開口,就掐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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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紹庭把手機擱一邊,像沒瞧見其他人詭異的目光,低頭看文件:“繼續。”
“鬱總,您的手機漏音這麼厲害,要不要我拿去修一修?”景行善解人意地說。
鬱紹庭迅速翻看了幾頁,最後合上了文件,“先休息十分鐘。”說完,拿了手機就出去了。
等會議室門一關上,裡面就炸開了鍋。
“剛纔那是誰的電話啊?鬱總以前從來不在會上接電話的。”
“鬱總好像害羞了,我離得近,他的耳根紅紅的,還一本正經地,真悶sao!”
“當然是準夫人啦!上回不是來過了嗎?”景行忍不住一塊兒八卦:“偷偷跟你們說,你們可別說出去。鬱總上回喝醉酒我送他回家,他抱着我喊準夫人的名字,要不是我溜得快,他差點就要親上
來了……”
“咳咳!”旁邊有人突然一聲重咳。
景行不明所以,接收到其他人的眼神暗示,一回頭,臉色驟變:“鬱……鬱總。”
鬱紹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景秘書,出來。”
“是。”景行哭喪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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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掛了電話的白筱心情出奇地好,去臥室喊了鬱景希一塊兒去超市。
鬱景希拎着購物籃,一步一扭頭地看推着購物車的白筱:“你買的是不是太多了?”
白筱拿了幾個朝天椒丟進車裡,小傢伙已經喊了:“我不愛吃這個。”
“可能你爸爸愛吃呢。”白筱選了一塊生牛肉,打算做辣椒炒牛肉。
“我爸爸不能吃辣的。”鬱景希在邊上說:“他胃不好,如果吃了辣椒半夜胃會難受的。”
白筱是知道鬱紹庭胃不好的事,就把辣椒放回去,想了想問鬱景希:“那你爸爸喜歡吃什麼?”
小傢伙立刻來了精神,領着白筱去海鮮區點了幾樣:“這些,還有這些,爸爸都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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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跟鬱景希拎着大袋小袋從地下超市乘電梯上來就偶遇了裴祁佑跟鬱苡薇。
鬱苡薇挽着裴祁佑,手裡拿了個紙袋,白筱掃了眼,是某個珠寶品牌的。
他們的訂婚宴好像就在這幾天。
鬱苡薇瞧見白筱,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尤其在知道白筱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後,鬱苡薇越加不待見白筱,就因爲白筱的存在,爺爺奶奶跟媽媽之間出現了隔閡,再也恢復不到以前那樣和睦的關係了。
鬱景希瞧見裴祁佑,立刻站到白筱跟前,惡狠狠地瞪着他。
裴祁佑看着像只被掠奪了獵物後齜牙咧嘴小獸的鬱景希,輕嘲地扯了扯嘴角,跟他爸爸一個德行。
瞪了人後,鬱景希轉頭,憨態可掬地對白筱說:“小白,我想買一把玩具槍,你陪我去好嗎?”
白筱也不想應付對面的兩人,領着鬱景希去了商場五樓。
鬱苡薇氣鼓鼓地沒了逛街的興致,拉着裴祁佑就要走。
裴祁佑不着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我還有點事,先讓小吳送你回去。”
“你有什麼事啊?”鬱苡薇不肯走,有點不高興了:“說好了今天陪我拿訂婚要用的首飾還有禮服的。”
裴祁佑低頭在她的眼睛上輕吻,聲音也很溫柔:“乖,我見一個客戶,晚點就去找你。”
話剛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看着他講電話的樣子不似作假,鬱苡薇這才放人,不情不願地走了。
等裴祁佑重新回到商場,上到五樓,在玩具區找了一圈卻沒找到想要見的人。
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玩弄了,他扯了扯領帶,心頭燃了一把火一般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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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祁佑回到裴宅時,裴母正坐在客廳拿着訂婚宴的菜單跟容姨討論。
“薇薇呢,怎麼沒跟你一塊兒回來?”蔣英美往他身後瞧了瞧。
裴祁佑一臉意興闌珊,在沙發坐下來,揉了揉太陽穴。
裴母擔心他:“怎麼了?公司上碰到麻煩了?還是跟薇薇吵架了?”
“沒有。”裴祁佑起身上樓,沒有回自己的臥室,而是在白筱以前住過的房間停下腳步。
房間被收拾得很乾淨,卻空蕩得厲害,他在牀邊坐下,側頭望着牀頭那個抱枕,擡手輕輕地摩挲上面的圖案,打開牀櫃抽屜,裡面有個紅絨小盒子,是他上次進來時丟進去的。
裴祁佑靠在牀頭,拿起盒子打開,是一對婚戒,其中一枚還是他從海底撈上來的。
那時候他潛水去撈的時候,到底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撫摸着戒指上的紋路,今天聽圈子裡放出來的消息,鬱紹庭有意向賣掉手頭上在東臨的股份從總裁的位置上退下來,就連東臨內部高層也在進行調整,他不相信鬱紹庭會在這個年齡退出商界,那只有一個可能——
鬱紹庭打算結束這邊的生意出國。
至於他爲什麼要這麼做,裴祁佑冷眼看着戒指,嘴邊噙着一抹嘲諷。
這種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行爲,她知道,會不會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