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紹庭開完會回到辦公室已經差不多下午兩點。
辦公室被收拾得一塵不染,裡面靜悄悄地,茶几上擺放着小學生寒假作業本,還有一個快餐袋子。
他轉身過去打開了休息間的門,牀上一大一小正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他脫了西裝扯了領帶掛在衣架上,解開兩顆襯衫領口鈕釦,然後纔到牀邊坐下,盯着酣睡中的兩人看了會兒,睏意也漸漸地襲來。
熟睡中的白筱感覺有一道黑影籠罩着自己,她幽幽地睜開眼,稍稍轉身就看到靠在牀頭的男人。
牀上的動靜令鬱紹庭警覺地醒過來,一睜眼就對上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亂蓬蓬的長髮,白皙的肌膚,仿若一隻蜷縮在被窩裡的小白貓,他不但沒起身,反而往裡靠了靠:“把你吵醒了?殮”
白筱觸碰到他的手,雖然不涼但也不熱,撩開被子往他身上蓋了一些。
一陣寒氣襲進被褥裡,白筱打了個哆嗦,人已經被他攬過去靠在他的胸膛上戲。
“剛開完會?”
“嗯。”
白筱稍換了個姿勢,把他露在外面的手也拉進被子裡:“吃飯了嗎?”
“沒有。”簡單而誠實的回答。
白筱想起自己帶上來的外賣,這會兒恐怕已經冷了,正打算問他要不要熱一下吃,外面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敲響,被子下,鬱紹庭的手握住她的,緊緊地捏了會兒才鬆開,然後起身去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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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沒了睡意,替旁邊熟睡的鬱景希攏了攏被角,自己重新紮好馬尾就下了牀。
鬱紹庭坐在辦公桌前拿了份文件簽字,白筱穿上外套出來,就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氣質美女站在桌邊,栗色長卷發,米白色的職業套裝,裡面是一件雪紡v領衫,白色細高跟鞋,很都市金領的打扮,看起來也有三十來歲了。
白筱之所以會這麼注意她,是因爲她說了一句話:“今晚的飯局對方要求帶女伴,還是老規矩吧?”
鬱紹庭垂頭看文件,沒有立馬接話。
“那我傍晚先去店裡拿衣服,換好後在御福樓等你。”
如果說前一句詢問還是公事化的語調,那這一句就無形中帶了熟人之間纔會有的默契跟親密。
鬱紹庭在文件最後一頁簽了名字,擡頭把文件遞過去,眼尾卻瞟到了休息間門口的身影。
“不睡了?”他極其自然地問了一句,也引得那位身邊的氣質美女回頭。
白筱被四道目光看着有些不舒服,衝那位氣質美女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鬱紹庭:“不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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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曦顯然沒想到鬱紹庭的辦公室裡藏了個女人,先是錯愕的一怔,隨即打量起白筱。
跟自己一身ol裝不同,白筱穿着簡單的牛仔褲和棉襖,款式都偏向於少女型,隨手紮起的馬尾顯得頭髮有一點點的亂,一張素淨的臉連個淡妝也沒化,眼睛大大地,怎麼看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
見她跟自己友好地點頭,楊曦回之一笑,然後又旁若無人地問鬱紹庭:“要讓他們準備你的衣服嗎?”
鬱紹庭從白筱身上收回目光,一邊翻開另一份文件一邊說:“晚上你不用去了。”
楊曦臉色一僵,不僅是因爲他不鹹不淡的口吻,還有他這句直接又掃她面子的話。
她跟在鬱紹庭身邊也有七八年了,也差不多熟知了他的脾氣,平日也沒少聽他說一些苛刻的話,但現在這一句“晚上你不用去了”卻令她有種預感——不僅是今晚,以後他出席飯局都不再需要她充當女伴。
但她很快就收拾起自己的情緒,得體又細心地問:“那要不要我準備女伴的衣服?”
鬱紹庭頭也沒擡:“還有其他事?”這是在拐着彎“請”她出去了。
楊曦卻沒當即轉身出去,站了會兒才問:“要我訂御福樓的外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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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原本是看他們在說話纔不做打擾,在氣質美女說了御福樓三個字後,白筱越發覺得自己打包的外賣有點寒酸,她跟景希不過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館吃飯,哪裡會跑到鼎鼎有名的御福樓去?
但鬱紹庭這麼一問,她硬着頭皮指了指沙發那邊:“可能涼了,還是再重新買一份吧。”
鬱紹庭卻直接對楊曦說:“不用訂了,你出去吧。”
楊曦也沒再多話,拿了文件出去,路過沙發區時還是沒忍住往那個快餐袋瞟了一眼。
只是個普通的一次性塑料袋,沒有精緻的酒樓字眼,裡面是上下疊合的快餐盒邊沿甚至還有菜汁。
臨出門時,楊曦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白筱兩眼。
白筱自然沒忽略氣質美女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剛纔她從休息間出來時捕捉到氣質美女看鬱紹庭的眼神,事業有成的老闆跟美麗能幹的女下屬,她自己也在大公司待過,很清楚那些暗地裡的曖
tang/昧不清。
鬱景希曾經告知過她的話也浮現在腦海裡——
……上次我看到爸爸對一個阿姨說那些話,然後那個阿姨衝我爸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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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紹庭已經離開辦公桌坐在沙發上。
他解開快餐袋子上的活結,好似沒注意到白筱的異樣,像聊家常地隨口問她:“樓下買的?”
“左邊第三家,在搞特價,買的那幾個菜原價十六塊現在只要八塊。”
白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補充後面兩句,像是故意膈應他一樣。
鬱紹庭打開餐盒,盯着裡面混雜在一塊兒的兩個菜,基本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白筱望着他,隱約聽到一聲輕嘆,卻又像是她的幻聽,那邊,鬱紹庭已經拿着餐盒站了起來。
白筱以爲他是要丟掉,他卻在走到門口時回過頭看她:“真讓我自己去茶水間用微波爐熱?”
白筱愣了下,說:“我不知道茶水間在哪兒。”
“我帶你過去。”
白筱覺得他這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你去了,我還去幹什麼?”
“過來。”他卻格外堅持。
兩人就這麼耗着,最後還是白筱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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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跟楊曦從一間辦公室出來,就瞧見白筱跟在鬱紹庭身後磨磨蹭蹭進了茶水間。
楊曦拉住要走的景行:“那個小姑娘是鬱總家裡的親戚嗎?”
景行看了眼茶水間:“怎麼這麼問?”
“我聽說鬱總的侄女前不久回國了,看這位倒是像,剛纔我看見她從鬱總辦公室休息間出來。”
“不是啊。”景行說完就發現了身邊楊曦沉默了。
景行多少知道楊曦那點心思:“楊經理,有些事不能強求,尤其是感情的事。”
楊曦苦笑:“我哪敢癡心妄想呀,只是這位……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不覺得……太年輕了嗎?”
是呀,看着像高中畢業,身上也沒沾染太多社會習氣,當初景行察覺到鬱紹庭那點想法時也嚇了一跳,他以爲鬱紹庭喜歡的是那些成熟有修養的名媛,就像過世的太太,結果偏偏對白老師這類青果子情有獨鍾。
“有誰知道呢!”景行湊近楊曦,低聲說:“老實說,我當時也不敢相信。”
楊曦望着茶水間方向沒吭聲。
景行生怕楊曦鑽牛角尖,忍不住側面敲打:“楊經理你也到結婚的年紀了。”
“放心,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我對鬱總是傾慕,但不至於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楊曦嘆了口氣,“倒是還在拉斯維加斯的那位,等了這麼多年,知道了應該不會就這麼算了吧?”
被她一提醒,景行才記起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她一廂情願,管鬱總什麼事?”
“景秘書,你不瞭解女人。鬱總這些年身邊沒一個人,那位雖然表面上不急不躁,但心裡估計是篤定了有朝一日自己會得償所願。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身上耗費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終歸是想要拿回點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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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被鬱紹庭強行拉着坐在沙發上看着他吃飯。
她發現哪怕是路邊小餐館裡二十塊左右的飯菜,也能被他吃出上千塊的檔次來。
沒多久,那位氣質美女又進來了一趟,送來幾份文件,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白筱盯着她的背影,在門合上後才用狀似無意的口吻問鬱紹庭:“她是你的秘書嗎?”
“楊曦是公關部的經理。”鬱紹庭的回答很簡單,沒有其餘過多的解釋。
“她看上去應該跟了你很多年。”
鬱紹庭停下筷子,擡頭望着她,那眼神像是把她看出一個洞來。
白筱也不兜着攬着,直接點破了:“她喜歡你。”
鬱紹庭笑了,儘管笑聲很輕,但白筱還是聽見了,他的表情像是聽了個幽默的笑話。
看他不緊不慢地吃飯,白筱心裡卻有些難受,不知道是不是裴祁佑曾在她心裡埋下的陰影,令她對老闆和女下屬的關係總是戴着有色眼鏡去看,尤其對象換做是鬱紹庭時,更是百般不是滋味。
“你在裴祁佑公司這麼多年,他就教會你這些東西?”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戳穿了她的心思,白筱只覺得自己快成小丑了,起身就要走。
他卻一把拽住她的纖細的手腕:“去哪兒?”
“去看看景希醒了沒有。”
鬱紹庭的手往下,捏住了她的手指:“就這麼想了解我跟其她女人的事?”
“我不喜歡探聽別人的隱私。”白筱甩了甩他的手,說着心口不一的話。
“一點也不好奇?”
“……不好奇。”
鬱紹庭鬆開她的手,不再說話,繼續
吃飯。
白筱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挪動雙腿。
比起裴祁佑,鬱紹庭更具備成熟男人的條件,不管是硬件還是軟件,吸引着各型各色的女人。
人在面對感情時總會選擇性地看不見一些東西,就像被她刻意忽略的那些鬱紹庭身邊的女人,想起她那回在路邊看到跟他並肩而立的女影星,還有這位楊經理……
當你在意一個男人時,就會產生佔有慾,介意他身邊有其他女人的圍繞,也會介意他的過往情史。
鬱紹庭一擡頭就對上白筱微微泛紅的眼圈,正委屈又控訴地盯着自己。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楊曦真的只是我聘請的員工。”
見她還是不信,鬱紹庭又說:“她是景行的女朋友,你要不信,出去問景行。”
白筱當然不會真的傻傻地跑去拉着景秘書問,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可理喻,她轉身欲走,鬱紹庭卻突然起身從後抱住了她:“我沒在外面養女人,真要算,也就現在這一個,你說是誰?”
白筱不吭聲。
鬱紹庭從褲袋裡拿出一個藍絨小盒子。
白筱昨晚見過,自然也記得裡面裝的是什麼,心跳不由地加快。
鬱紹庭把她摟在懷裡,摘下盒子裡的戒指舉起她的左手無名指就套了進去:“你如果願意,明天就去登記。”
白筱沒料到他會突然許下結婚的承諾,一時有些措手不及,有點被他嚇到,隨即也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盯着那枚熠熠閃耀的鑽戒,緩緩轉過身,看着他說:“蘇蔓榕是我的媽媽,親生媽媽。”
說完,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不願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過了片刻,鬱紹庭開口:“今晚去鬱家。”
白筱去摘無名指上的戒指,低聲說:“我沒打算認回她。”也沒想破壞你們安寧幸福的生活。
“結婚前你不打算見家長了?”
白筱驀地看向他,他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好像她剛跟他說的是今天天氣怎麼樣。
她想起蘇蔓榕被問及她父親時遮遮掩掩的樣子:“如果我的爸爸是……”
“別想那麼多,今天見完我父母,再給外婆打個電話。”
白筱看着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不但沒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了:“那要是他們都不同意呢?”
“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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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你走。
四個字,他說得沒有一丁點的猶豫。
白筱卻清楚地知道這四個字背後的沉重,雖然她懷疑自己不是鬱政東的孩子,但要是……那樣的話,鬱紹庭要帶她走,她想象不出那時候會掀起怎麼樣的風波。
“你不怕嗎?”白筱還是問出了自己心底的擔憂。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漏風的牆,終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到時候等待他的是身敗名裂。
白筱突然之間就明白了那個老和尚的話。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此等孽緣,強求不得,輕則身敗名裂重則性命堪憂……
她跟他難道真的是孽緣嗎?
鬱紹庭的手指撫過她鬢邊的髮絲,垂眼望着她:“孩子都這麼大了,你代孕的時候怎麼不怕?”
“那時候我又不知道……”
“現在說怕,晚了。”
白筱忽然反握住他的大手,目光真摯又懇切地看着他:“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真的是,你不要把我是景希媽媽的事說出去。”那樣子,最起碼孩子可以不必忍受太多世俗異樣的目光。
鬱紹庭沒有接話。
白筱心頭一頓,緊張地問:“你已經告訴別人了?”
“……沒有。”
“你不要騙我。”
“今晚去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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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外採訪:
碼字小殘廢(可可)舉着話筒:小白,據坊間傳聞,你長得像鬱家老大,求圖求真相求鑑定。
小白:這個……
旁邊一具棺木蓋彈開,某人詐屍:別勸我,我決定改名叫鬱竇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