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門打開,門外的人顯然沒料到裡面會是這副場景,一時間握着門把杵在了門口。
白筱還跟鬱紹庭摟在一塊,當她看到穿着家居服的鬱仲驍時着實嚇了一跳,手下意識地從鬱紹庭的肩頭拿下,有那麼一瞬她感覺要完了,但隨即而來的又是與之矛盾的解脫感。
不同於白筱的緊張,鬱紹庭絲毫沒任何異樣,依舊抱着她,像是沒看到門口的鬱仲驍。
時間彷彿停滯在了這一刻。
鬱仲驍臉上有淡淡的尷尬,意識到自己可能打擾到了別人,移開眼的同時重新合上門出去戲。
白筱剛稍稍鬆口氣,門又開了,鬱仲驍看着鬱紹庭:“紹庭,你跟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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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間旁邊的客房,鬱紹庭隨鬱仲驍進去後隨手關了門。
鬱仲驍回頭看着他的神色複雜,擰着眉頭,真不知道這個弟弟到底在搞什麼鬼。
鬱紹庭在牀邊坐下,長腿交疊,一副泰然處之的神情:“想問什麼就問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這個白老師……”
鬱紹庭斜了兄長一眼,回答有點漫不經心:“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鬱仲驍也算了解這個弟弟,雖然這些年鬱紹庭表現得高冷矜貴,好像很有紳士風度,但鬱仲驍還是沒忘記鬱紹庭小時候那副壞得要命的德行,“你跟白老師是不是早就在一塊兒了?”
鬱紹庭沒出聲,算是默認。
“上回我在雲南遇到她,那會兒她還說自己不是你的女朋友,但現在……她是不是那個——”
“是。”鬱紹庭直接打斷了鬱仲驍的話,他知道鬱仲驍要問什麼。
鬱仲驍倒不是干涉弟弟的私事,但有些事已經在他的大腦裡逐漸清晰,令他感到驚訝之餘又覺得亂:“剛纔你跟爸爸沒來之前,我看到苡薇的男朋友把她強行拉進了洗手間。”
“那你怎麼不攔着?”
“……”鬱仲驍愣了下,對鬱紹庭“任性”的反問有些無語。
鬱紹庭站起身:“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爸媽如果知道她就是那個離婚女人,應該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尤其她的前夫還是苡薇將來的丈夫。
鬱紹庭擡了擡眼皮,“不同意又怎麼樣?我可以沒老婆,只要他們捨得讓景希沒媽媽。”
鬱仲驍皺眉:“這跟景希有什麼關係?要是爸鐵了心腸不答應,就算你讓景希當說客也沒用。”
“如果我告訴你,白筱是景希的親媽呢?”
鬱仲驍看着鬱紹庭,知道這不是忽悠人的謊話,但還是沒辦法立刻接受:“那淑媛……”
“婚禮那天的車禍後她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她偷偷回國看被她藏起來的代理孕母時飛機失事身亡。”
不過短短一句話,就已經把一個真相抽繭剝絲地坦露在人前。
鬱紹庭看了看腕錶:“景希已經快到了。”
鬱仲驍拉住了弟弟的胳臂肘,擰着眉頭,有些不放心:“你想幹嘛?”
“我能幹嘛,我兒子想他親媽了,過來看看。”
鬱仲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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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不知道鬱紹庭會跟鬱仲驍說什麼,有點點小忐忑,在洗手間待了會兒纔出去。
結果沒走幾步就看到了裴祁佑。
裴祁佑的視線直直地落在白筱的臉上,沒什麼變化的五官,卻沒了剛纔那股子委屈,眼裡眉間多了一份顧盼的羞赧,盈盈的有燈光下,玉骨冰肌,脣紅齒白,跟他記憶裡的那個白筱幾乎要重合到一塊兒。
這五年多來她身上隱隱流露出的倦意已經絕跡,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態變了?
“剛纔有沒有摔傷?”裴祁佑走上前,稍稍低頭,看到的是她白皙的脖子和絨絨的耳根。
白筱不想搭理他,但裴祁佑卻沒有讓開的自覺性,她只好擡頭回望他:“麻煩你讓不讓。”
裴祁佑的眉頭漸漸擰起:“這樣子待在這有意思嗎?”
“那是我自己的事,好像還輪不到你在指責我。”
“你的事?所以哪怕被鬱紹庭那樣羞辱,也捨不得這個位置不想離開?”
裴祁佑的眉眼間有隱隱的怒氣,白筱卻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生氣,爲她打抱不平,那是不是可笑了些?
“你就當我貪慕虛榮、自己犯賤倒貼,就算將來我被羞辱拋棄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心。”
白筱說完就從他身邊走過,裴祁佑的手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去拉住她。
走到半路白筱又遇到了鬱苡薇,像是在找人,看到她時停下來,特意說了句:“我小叔看不上你的!”
“是嗎?”白筱回之淡淡一笑,看在鬱苡薇眼裡更像是諷刺。
鬱苡薇氣鼓鼓着臉,徑直往洗手間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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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回到餐廳發現餐桌邊只剩下鬱戰明跟鬱老太太。
鬱老太太一見她就擱下筷子,過來又是表達歉意又是解釋:“小三剛纔說了,他是不小心的。”
白筱莞爾:“不全怪他,我自己也沒注意。”
鬱戰明聞言不由多看了白筱兩眼,話倒是沒說。
鬱老太太見白筱是真的沒往心裡去,這才放心了,心裡又把鬱紹庭罵了一遍,對白筱又喜歡了幾分,斜眼擡高下巴看向鬱戰明,那意思像在說:“我就說這姑娘好吧,還不信,多寬容大度的一個人!”
鬱戰明輕哼了一聲,自顧自地端起旁邊的湯。
沒多久,白筱旁邊的椅子被拉開,她側頭就看到鬱紹庭面色如常地坐在自己的左手邊。
緊接着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回到餐廳。
“小三,給筱筱盛一碗湯。”鬱老太太突然發話。
剛坐下的裴祁佑看向對面並肩而坐的兩人,動作莫名地一頓,旁邊的鬱苡薇幸災樂禍地瞅着,剛纔小叔都把白筱摔倒在地上了,奶奶居然還敢讓他盛湯,也不怕小叔把湯往那個女人臉上灑。
當看到鬱紹庭盛好一碗湯擺到白筱旁邊,還說了句“小心燙”時,鬱苡薇的得意被詫異取代。
小叔不是討厭這個女人嗎?鬱苡薇忿忿地瞪向對面的白筱,突然就沒了胃口。
裴祁佑冷眼看着對面大獻殷勤的鬱紹庭,眼底覆了一抹陰影。
白筱看了看手邊的湯,出於禮貌,還是當着大家的面說了聲“謝謝”。
鬱紹庭端起酒杯剛要喝酒,聽到她一聲輕柔的道謝,偏過頭來看她,一雙狹長的黑眸在流光照射下尤爲深沉,一點光暈染開在他的眼底,嘴角微微上翹:“不客氣。”
坐在兩人旁邊的鬱仲驍眼神複雜,其他人看不見,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桌子下,鬱紹庭一隻手已經放到白筱腿上,捏住了她的左手。
白筱也沒想到鬱紹庭居然會這麼大膽,她稍稍掙扎了一下,他卻握得更緊,男人掌心的熱度透過手背傳到她的血液裡,她右手邊斜角坐的就是鬱戰明,只要他一瞥眼就能看到……
鬱戰明從戎五十載,哪裡會察覺到白筱眼神飄忽不定,經常往自己這邊看,皺眉望過去:“偷偷摸摸幹嘛呢!”
白筱被鬱戰明那凌厲的眼神一兇,竟不知道該怎麼回對,倒是臉迅速地躥紅。
鬱老太太用胳臂肘頂了頂鬱總參謀長:“我說你怎麼又來這套?要兇找你的兵兇去!”
說着,老太太安撫地看向白筱:“別怕他,就是個糟老頭!”
白筱扯了扯脣角,臉上的紅暈始終沒消下去,一顆心砰砰地跳。
男人的手指帶着薄繭,輕輕地摸索着她的手指關節,一下又一下,但鬱紹庭臉上卻神色如常,只是突然他端起了酒杯,望着對面的裴祁佑舉了舉,像是在敬酒,但看在裴祁佑眼裡卻是赤/裸裸的挑釁。
裴祁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把鬱紹庭這個動作視爲“挑釁”,但他還是舉起酒杯回敬了。
飯吃到一半,清脆的童音由遠及近,白筱幾乎是第一時間回頭望去。
鬱景希活蹦亂跳地跑進來,已經換了一身正式的小西裝,還打了個紅色小領結,外面是英格倫風格的短款羊絨大衣,蹬着一雙圓頭小皮鞋,卷卷的頭髮被精心打理過,一路跑來空氣裡是他留下的啫喱水香味。
白筱詫異於鬱景希怎麼這個時間還會來這裡,轉頭無聲地詢問身邊的男人。
鬱紹庭倒是沒看她,淡淡地對鬱景希道:“來了怎麼不喊人?”
鬱景希看了眼坐在一塊的白筱跟鬱紹庭,撇了撇小嘴,但很快就嘴甜地把餐桌上的人喊了一遍,鬱戰明一看到這個孫子立刻卸下了一臉威嚴,衝鬱景希招招手:“來,陪爺爺一塊兒吃飯。”
鬱老太太拉下鬱戰明的手,衝旁邊的張阿姨吩咐:“搬把椅子放到小三旁邊。”
張阿姨不愧是鬱老太太的心腹,立刻很有眼色地把椅子搬到白筱跟鬱紹庭中央,而兩人的手早在鬱老太太讓搬椅子的時候放開了,當鬱景希爬上椅子,哼哼唧唧地挑眉看了看左右兩個人。
張阿姨把一副乾淨的碗筷拿來,白筱下意識地起身接過來,然後要替鬱景希盛一碗熱湯。
誰知小傢伙隨手捧起她喝過的那碗就咕嚕咕嚕地往嘴裡送。
鬱景希喝完大半碗湯,一張小臉白裡透紅,還打了個飽嗝,白筱拿過紙巾去擦他嘴角的湯汁,他一雙小肉手抓着她的手腕,湊過腦袋來胡亂往紙巾上抹,到最後大半個人都賴在了她身上。
白筱被他又軟又滑的臉蛋蹭得心頭泛了蜜一樣,幫他拭去額頭的細汗:“很熱嗎?”
鬱景希瞋了她一眼:“你來這邊吃飯也不通知我!”
“怎麼對你的老師這麼沒禮貌?”鬱紹庭皺眉橫了兒子一眼,煞有其事地訓話。
鬱景希衝他翻了個白眼,又往白筱身上靠了靠,搖頭晃腦。
鬱紹庭從“母子倆”身上收回目光,視線一一地掃過其他人,扯了扯薄脣:“黏得緊,讓你們看笑話了。”
裴祁佑冷冷地看着鬱紹庭。
已經知道全部事情的鬱仲驍明顯感覺到飯桌上面對面坐着的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涌翻滾,與此同時,鬱仲驍也不由多打量了白筱幾眼,尤其是這會兒跟景希坐在一塊兒,越發覺得他們兩個有“母子相”。
白筱發現鬱景希像個小火爐熱烘烘的,就幫他把大衣的鈕釦解開,還把他有點長的袖子捲起來。
鬱景希自顧自吃着玉米,任由白筱在自己身上“爲所欲爲”。
老太太看得眉開眼笑,以前那些她帶來給小三相親的女人,哪個沒被鬱景希整治過,還沒見他在誰面前這麼乖巧過,現在看鬱景希這麼親近白筱,老太太心裡感慨,估計今年就能把事情給辦了!
吃過飯,鬱總參謀長下了桌就喊鬱景希去書房:“爺爺要寫字,景希來幫爺爺磨墨。”
鬱景希看看白筱,對鬱戰明打商量:“爺爺,要不讓小白幫你磨吧。”
鬱戰明樣做生氣地一瞪眼:“她給我磨墨,你幹嘛去?”
“我……”鬱景希抓耳撓腮,“我等會兒還要看動畫片呢!”
鬱戰明不容他拒絕,拎起他就往書房去了。
白筱的視線一直追隨着鬱景希扭扭捏捏的小身子,直到書房門關上才收回視線,卻不經意地對上裴祁佑的目光,就連他旁邊的鬱苡薇也朝自己投來怨懟的眼神,她還真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他們了。
當年鬱紹庭結婚時鬱老太太都沒這麼高興過,剛吃了飯就熱情地招呼其他人去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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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景希站在書桌邊的板凳上,小胖手抓着鎮尺在硯臺裡轉着圈,圓溜溜的眼睛不斷瞄向門口,一雙小耳朵也豎起,聽着外面的一舉一動,然後手背上就捱了一記打,“哎喲!”
鬱戰明斜眼看着鬱景希皺成一團的小臉:“做事不專心,跟你爸爸小時候一個德行!”
鬱景希抿抿小嘴,往宣紙上瞟了幾眼,發現有一個成語他認識,指着那字道:“爺爺,你寫錯了!”
“哪兒?”鬱戰明戴起眼鏡拿過帖子對照,被一個小孩說寫錯別字了有些尷尬。
鬱景希把板凳搬到鬱戰明跟前,重新站上去,用鎮尺在宣紙上劃了劃,病入膏肓的膏字被華麗麗地圈出來,小傢伙趴在宣紙上,認認真真地在旁邊寫了個“高”字:“爺爺,這下對了。”
鬱戰明:“……”
鬱景希的腦門上又捱了一記打,小傢伙一聲哀嚎,小手捂着紅紅的額頭。
鬱戰明把他喊進來可不真的是爲了讓他磨墨,看差不多了就一邊寫字一邊像是不經意地問:“你平時經常跟這個白老師聯繫?”
鬱景希連連點頭,想起爸爸交代過的話,知道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鬱戰明瞟了他一眼:“你爸爸之前就跟這個白老師認識了?”
“我有時候去小白……老師家裡,爸爸來接過我。”
以鬱家今時今日的家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願意嫁進來,哪怕是對老三這樣帶着孩子的鰥夫也前赴後繼,所以對這個白老師鬱戰明還是不太放心,要是結了婚虐待他孫子可怎麼辦?到時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鬱戰明擱下毛筆,表情有些認真,“景希,如果你爸爸要娶這個白老師,你答應嗎?”
“答應啊。”鬱景希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就回答了,“雖然她是後媽,但對我還是很好的。”
鬱戰明聽了這話,什麼也沒再問,過了會兒就朝鬱景希擺擺手:“你出去吧。”
鬱景希熟練地把鎮尺擱在硯臺邊沿,跳下板凳,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爺爺,你不會想趕小白走吧?”
小孩子又黑又幹淨的眼睛觸動了鬱戰明那顆剛硬的心,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爺爺不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