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蘇臻上班又坐在辦公前發呆,對着蟹爪蘭,嘴裡碎碎念着,可是那聲音小的好似蒼蠅在搓手,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她想着,十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粉嫩、清純、天真,對未來無限憧憬,編織着色彩斑斕的夢。可是十多年後的自己是從前她不曾想到過的模樣,每天對着電腦發呆,對着文件發呆,就連對待結婚和生孩子的事情也是發呆。甚至對自己有種一事無成的挫敗感,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這和她童年的幻想有些出入。
童年時的她想過長大了要做演員或者是歌星,而且要是紅得發紫的那種;她亦想過要做個老師,不過不是教小朋友,而是在大學裡那種知識淵博而德高望重型的教授級別老師;她還想過做一名記者或者一個天文科學家……
她的夢想隨着年齡而不停的變化,可是最後大學畢業後卻選擇了去公司上班,做了一名不起眼的小職員。她內心頗有不甘,想着要努力工作出人頭地,雖然工作能力得到了認可,可是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開酒吧的那陣子,她雄心壯志的想着要把小店生意經營好,以後開分店,可是最後居然是她意想不到的結局。
現實總是不能預測和改變,默然接受了這一切的她,選擇了愛情,她希望愛情可以拯救自己,可是現在看來愛情根本不具備讓人重新追求夢想的能量。她想愛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傷害,在愛的過程中消耗了能量和感情,所以對別的事情都不再有興趣了。
什麼都還沒有想好,什麼都還沒有準備,也不想去想、不想去準備,她感覺自己對生活失去了熱情,不知道自己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模樣,她都不想去幻想了。
她總是回憶過去,她對幼兒園都還有模糊的記憶,稍大點後的事情就記得更深刻了,有些人已經離開了,有些人已經失去聯繫了。現在她最想念的不是她的戀人和家人,反而是那些隨着歲月一起消失,很想念卻又沒有辦法聯繫上的人。她很想再見見他們,可是這個想法只會令她徒增傷感罷了。
一天的工作又在她腦袋一片胡思亂想中過去了,又是一天下班,又是吃晚飯的時間。她睡着了都能背出每天的流程,她真害怕一輩子就是這樣一成不變了,難道真的就這樣過一生?她猶豫徘徊而常常心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過於敏感了,她也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和她一樣的想法。
這晚吃晚飯,卻不見鍾煜在場,蘇臻立刻打電話給他,他回答在外面有事,今晚不回家吃飯了,還說今晚要她和樸青河自己打車回去,他有事沒有辦法脫身。蘇臻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客戶應酬,他不說,她也就不問了。因爲往常他去應酬都會報告一聲,今天他不說,她自然有了疑惑,但是卻忍着不問,只是像平常一樣,說了一句:少喝點,喝多了就別開車。他時常陪客人吃飯就死命的喝,不到爛醉如泥不回家,最後都是文叔去接他回家。她也不過於干涉他醉酒,她想兩個人在一起別想着去改變他,讓他自由無拘束纔是好的,喝到他不想喝酒之時,他自然就不會喝了。
鍾煜確實沒有應酬,此時他正在醫院裡,葉碧融的孩子多多病了。
下午他接到葉碧融的電話,她在電話裡說,多多病了,要住院治療,可是身上沒有錢,問能不能找他借點錢……他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帶錢趕到了醫院,看到發高燒蔫頭蔫腦的多多,他心裡很難過……
病牀上的多多已經打上了點滴,高燒已經燒得他胡言亂語了,葉碧融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是多多時不時的一句爸爸,叫的她心痛。
鍾煜很是疑惑,問:“多多的爸爸呢,把他爸爸叫來啊,孩子生病了怎麼都不來啊,現在正是孩子需要爸爸的時候啊。”
葉碧融扯了扯嘴角,注視的這多多,撫了撫他的額頭,說:“多多沒有見過他爸爸,我也不知道他爸爸在哪裡……”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對不起多多,我太自私了,自私的要把他生下來,卻讓他跟着自己受苦。”
鍾煜聽了詫然,問:“那他爸爸呢,你不是說你結婚了嗎,你老公又懶又不負責任還要你賺錢給他花的嗎?”他依稀記得她說的家事。
“都是騙你的,那是因爲工作需要,爲了跟客人聊天打發時間。客人們總是要問,所以我就那麼說了,如果客人問你,你不說,客人會覺得你這個人無趣,爲了討客人開心,爲了多做幾個事,所以編了那樣的話。不然怎麼說呢,說自己是個單身媽媽?那樣說,客人也不會信,反而會覺得你在撒謊,他們總是這樣,你說假話他們就信了,你說真話他們不會相信。對不起我也跟你說了同樣的假話,真的不是故意的。後來知道你跟別的客人不同,我爲我自己的謊話感到愧疚,總想找個機會澄清一下,不過現在好了,對你說了實情,心裡總算好受些了。”葉碧融一臉無奈和歉意。
“這……那孩子爸爸呢?”鍾煜被她的話怔住了,他卻是把她說的話都當真了,她就像一個演技高超的演員騙了他,說的跟真的似的。但是他卻不怪她,對她的言行沒有絲毫反感,他覺得那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
“我懷上多多時,他就給了我幾百塊錢讓我去把孩子打掉,然後就消失了,找不到他。”她的眼神裡無盡的失落。
“爲了多多要找他,孩子是他的啊,怎麼可以不負責任呢?他必須對孩子負責啊,沒有父愛的孩子將會有心理陰影啊。”鍾煜情緒有些激動,卻又壓抑着,生怕吵着了多多。
“找不到,沒有電話,也沒有去過他家,也不認識他的朋友。既然這樣的男人這麼無情,又何必去找呢,找回來做什麼呢?就算找到他,我也不相信他會爲了孩子而改變,我絕對不會給他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找不見,就當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她表露着決心。
“這很荒唐,你怎麼這樣就把孩子生下來了呢,以後的你們將會面對很多難關,一個女人選擇這樣的人生真的太難了。”
“既然選擇了就要走下去,我不能沒有多多。”
“你這樣固執很愚蠢,對你對多多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沒有爸爸肯定會影響多多的心理健康,你有沒有想過多多的感受。以後他看見別人家的小朋友和爸爸媽媽在一起,而他卻沒有,他會怎樣想。”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不想想這些了,現在只想多多健康不生病就好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覺得這世上沒有不能挺過去的事了,我一個人去醫院生孩子,一個人坐月子,我相信我有足夠的力量把多多養大成人,可是他卻總是生病,總是發燒,我好怕他這樣哪天會把腦子燒壞。葉碧融的話,讓鍾煜覺得她內心很強大。
“唉——你這都是自找的,當初就不該選這樣的路。你這樣的路,真的太艱辛了,不如找個男人結婚吧。哪怕你內心再堅強,但是你的內心還是需要男人的呵護的,找個男人照顧你吧,這樣多多也可以有個名義上的爸爸。”鍾煜在電視裡見過了這樣的單身母親,沒想到身邊還果然有這樣的人,讓他很是無奈和氣氛。
“誰會要我們母子呢,我不做那樣的打算,所以我上班的時候賣力賺錢,以後就和多多兩個人過。”
“你這樣真是太極端了,已經自私了一次,難道還要一直自私下去?唉,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的人生?”鍾煜有些惱火,真想罵她是個豬腦子,腦子不清楚,自作孽活受罪,但是他想她現在需要的安慰和關懷,罵她又有何用了,所以只是語氣有些重的說了兩句。繼而又安撫道,“你很勇敢,是個好媽媽,如果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吧,我能幫的上的盡力幫。”他想自己能幫的也就是給點錢而已,在精神上他恐怕難以給予她慰藉。
兩人正說着,多多睜開眼睛,望着鍾煜微微的喊了聲:“爸爸——”鍾煜看着孩子那渴望的眼神,頓時沒有了防禦力,沒有答應多多,只是笑着對多多說:“乖啊,等病好了,帶多多去遊樂場玩,給多多買飛機啊……”他用手指輕撫着多多紅通通的臉蛋,對葉碧融說道,“多多很乖,比別的小朋友勇敢,不過好像也比別的小朋友早熟,你看他這眼神好成熟,像個小大人一樣。”
葉碧融笑着回答:“他有時候臉上的神情是很成熟,看着可有意思了。”
鍾煜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他說:“我得回去了,明天再來看多多吧。”於是跟多多道別,說,“多多,我走了,你乖,聽媽媽的話。”他本來想說叔叔走了,但是覺得不妥,多多不是叫自己爸爸嗎,於是只好說我走了。他朝多多揮了揮手,欲轉身離去。
多多知道他要走了,立刻“哇”的一聲哭起來,安靜的病房被孩子的哭聲擾亂了,葉碧融連忙說着:“爸爸不走,爸爸去上廁所,等下就來,別哭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鍾煜趕緊停下腳步回頭看多多,多多正眼淚汪汪的看着他,撕心裂肺的哭着,他趕緊上前,安撫說:“好了,好了,不走,乖。”於是多多立刻停止了哭泣,他愛憐的抹去多多眼角的淚痕,說,“你還真把我當你爸爸啦?要是你是我生的就好了,我的兒子都這麼大了。”他調侃着自己。
多多皺着眉頭癟着嘴望着他,張開嘴想說話,但是又說不出來,剛剛開始學說話的他,會說的太少。
“多多,你想說什麼?”鍾煜看見他想說話的樣子問。
多多輕輕的說了兩個詞:“爸爸……飛機。”
“多多想要飛機嗎?等多多病好了,就買給你,現在天黑了,外面賣玩具的阿姨都睡覺了。多多也睡覺啊,多多乖啊。”鍾煜輕柔的說着,他的聲音和語調一直就給人安撫心靈的感覺,蘇臻初次見他時,就被他特有的音色和語氣吸引了。多多看着他的臉,聽着他的聲音,似乎很困一樣,閉上了眼睛,他的小手還緊緊抓着鍾煜的食指。
鍾煜見他睡着了,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然後和葉碧融來到病房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摞錢,說:“明天你給多多買架飛機吧,如果幼兒園願意接他,你就送他去幼兒園吧,我下班去幫你接好了。”
葉碧融雙手顫抖的接過錢,說:“這些錢我以後會盡快還你的,可是幼兒園我已經打聽了好幾家,沒有願意接收的,所以我們家多多不打算上幼兒園,以後直接上小學好了。”
“那我有空幫你去問問,放心幼兒園的老師也可以把多多照顧好的,不然你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太辛苦了。好了,我走了,有事再打我電話吧。”鍾煜說着就轉身離去了。
葉碧融看着鍾煜離去的身影,內心充滿感激之情,兩行熱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