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煜看了看手錶, 對蘇臻和樸青河說:“走吧,我先送你們回去。快到上班時間了。”
車子在回去的路上行駛,蘇臻一直沉默不言, 她的心感覺被挖去了一角般的痛。一直就不喜歡去醫院的她, 而現在更是懼怕到醫院, 害怕看見白色, 害怕聞到那股蘇水味兒, 更害怕醫生很殘酷的宣佈那個你不能接受的壞消息。
在社長醒過來之前的整個過程中,她的心一直都是忐忑不安而又悲傷無助的一片空白,彷彿整個人的血液都凝滯了, 停止了流動,然後她的思緒也停住了般, 連動作都遲鈍了。
鍾煜覺察出了她的失神, 關切的問道:“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白, 沒事了,放心。”他左手抓着方向盤, 右手握着蘇臻的手安撫道。
“嗯,只是很擔心,平常看他都是精神矍鑠的樣子,怎麼突然就暈倒了呢,我覺得生命太脆弱了, 真的有些怕……”一向堅強而樂觀的她突然崩潰了般落下了淚。
“都怪我, 是我不對, 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唉, 是我太自私了, 只顧自己,我的脾氣真的要改。”他也後悔不已, 心想他爸幸好醒過來了,不然他將一輩子都在生活在愧疚中。
蘇臻亦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彷彿怕一鬆手他就飛走了般,她突然變得脆弱而神經質了,生怕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到了木廠後,蘇臻和樸青河下車各自去工作,鍾煜則返回醫院陪同父親。
蘇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乾燥窯,機器巨大的轟鳴聲在她心中激起悲傷的浪潮。她一邊走一邊落淚,雖然社長平安無事,但是看到他進醫院她就心疼和擔心,彷彿是自己的親爸進了醫院一般的心情。
突然她就崩潰了,因爲她意識到社長終究有一天會先離開自己,所以想着就悲傷了。外婆的去世讓她毫無思想準備,她從來沒有想過外婆會死去的這個問題,她以爲外婆會活很久,久到自己老了外婆都還健在……
她踉蹌着走到乾燥窯房子的背後,那一叢白色的蘑菇個頭又長大了不少,之前那些小白團都已經長成了小白蓋,白色連成一片,她蹲在蘑菇們的身邊,眼淚繼續啪嗒啪嗒的掉。這些蘑菇仰着一張張小臉,好奇的望着她,她不禁帶着眼淚擠出一絲苦笑,自言自語道:“你們又如何懂得我的悲傷呢?就好像我不懂得你們的生命意義是什麼一樣。我們人類是爲什麼而存在呢,而你們呢?”說完她把臉埋在膝蓋裡,用盡力氣,擠掉從心底涌出來的眼淚。
抹去眼淚,她仰着臉,擡頭望着天空,天空依然是湛藍的,藍色的天空爲何如此遼闊而又純粹乾淨,她亦不明瞭。
醫院裡,鍾煜和母親阿月坐在牀邊守着鍾社長,文助理似雕像般站在一邊。
社長看着三人說:“打完這瓶藥水,我就要出院,今天下午還約了朝鮮商社的站長見面。”他說的站長是朝鮮商社在中國駐站的負責人。
“你就休息一天,好好睡一天,工作的事讓公司裡的人去忙就好了。你沒有休息好,怎麼可以談工作呢,身體都垮掉了怎麼能繼續工作呢,還是等身體好了,再工作吧。我求你了,在你眼裡工作比你身體重要,可是在我眼裡你的身體比工作重要,如果工作影響了你的身體,我寧願不要你工作,咱們去鄉下過……”阿月握着社長的手哀求的說。
社長見了,於是對文助理說:“那今天的工作你幫我去安排下吧,你去通知外貿部的元部長讓他去接待朝鮮商社的站長吧。鍾煜你也一起吧,學習學習。”
“是。”鍾煜點頭,然後起身和文助理返回公司。
元部長聽文助理說要鍾煜和自己一起接見朝鮮商社的站長時就訝異了,不過只問了一句:“社長的安排?”
文助理說:“是。”
鍾煜在一旁聽了慌亂不已,心想這下別人肯定會懷疑自己的身份了,可是元部長卻毫無覺察的說:“社長家的親戚?好吧,你小子走運了。”
下午的時候元部長和鍾煜以及助理小楊在小會議室接待了商社站長,元部長和站長聊着公司,聊着貿易,聊着家常,助理小楊做着記錄,鍾煜則坐在一旁靜靜聽。
商社站長個子不高,年紀四十多歲,又黑又瘦,下巴還留着一撮黑色的鬍子,顯得有些懶散的痞氣。他一直有意無意的打量着小楊,小楊見了只能淺淺一笑,然後躲閃開他的目光不去看他。
四人坐着聊了大半個下午,元部長說那就一起吃頓便飯吧。於是四人來到一家韓式飯店。
四人圍着方桌四面席地而坐,觥籌交錯中盡是歡笑和客套的話。
“這幾年還真的感謝貴公司與我們商社的合作,不然我這個站長早就當不了了,卷着鋪蓋回老家過苦日子去了。”站長很是感慨。他們是出口木材到中國的商社,根據他們國家的規定,如果商社連續三年沒有上繳國家規定的金額,那麼就會被命令回國。繼而又說道:“明天我就把文件蓋好章給你們送過來,到時會盡快給你們發貨,祝我們能長久的合作下去。來,乾杯。”
“您這樣說就見外了,沒有你們的合作,我們也不能把生意開展着這麼順利。應該我敬你。來。爲我們的良好合作乾杯。”元部長舉起杯子。
鍾煜因爲要開車,所以就沒有喝酒。那個小楊倒是爲了氣氛也跟着喝了幾杯,元部長起身去上廁所時,鍾煜驚訝的看見,那個站長竟旁若無人的捧着小楊的臉就把嘴脣印了上去。小楊那一刻沒有掙扎,良久後才把他推開,然後慌亂了坐到了桌子與他相對的一面,然後用紙巾捂着嘴把嘴裡的口水吐出來。
元部長上廁所回來,見小楊換了個位置,說:“怎麼坐這裡了,還是按剛纔的位置坐吧。”小楊只好不情願的坐回剛纔的位置,低着頭不去看站長。
鍾煜心想,活該,總算有人幫自己出了口惡氣了。可是想着站長剛纔失戀的熊樣他又有些氣憤,身爲站長卻這麼沒有形象。他想如果剛纔站長不是非禮的小楊,自己會不會出面解圍呢?他也疑惑了,或許不管是誰,他都管不了吧,人家是站長,說不定到時候激怒了對方,生意都沒有了做,可是不反抗不就縱容了對方的囂張嗎?他深感商場的無奈……
酒足飯飽後,雙方都神情愜意對未來的合作充滿了希望。鍾煜送他們回去後,回到木廠已經是夜裡了。
社長還沒有出院,母親阿月在醫院裡照顧他。蘇臻一人在家等着鍾煜的回來,她焦急的盼着他快些回來,家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她還真的有些害怕。見到他回來了,她似孩子見了大人般的奔向他,然後繞在他的脖子裡不願意鬆手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角,溫柔的問:“怎麼了?一個人在家太孤單了?”他捧起她的臉。
她抿着嘴角點點頭,說:“等了你好久,怎麼吃飯要吃這麼久?”語腔裡很是可憐。
“沒有辦法啊,都是應酬啊,我也不想去啊,但是沒有辦法,以後我會盡快早些回來的。”
“我們去醫院看看你爸爸吧,我熬了玉米魚片粥。”她說着就去廚房提保溫飯盒。
兩人趕到醫院裡時,社長正準備睡覺,見到鍾煜和蘇臻提着粥來見自己心裡自然很高興,不過嘴上卻說:“這麼晚了,你們也該早些休息。”
“我熬了玉米魚片粥,如果夜裡餓了,可以做宵夜吃。”蘇臻說着把飯盒放在牀頭櫃上。
“是嗎?那我要嚐嚐看,吃得飽飽的睡覺。”社長高興的眉毛都快飛起來了。其實保姆李阿姨有熬南瓜牛奶粥,因爲他不覺得餓就只隨便吃了兩口,覺得困正準備睡覺。可是見到蘇臻他們來了,又強打起精神。
蘇臻亦是很高興的幫忙把飯盒打開,然後用小碗盛上端給社長,社長品了一口就連連說好吃,並把那一小碗都吃光了。然後說:“我已經吃飽了,很香呢。你們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必爲我擔心,我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爸,那你注意休息,我們回去了。媽,你也早點休息。”鍾煜跟父母道別。
蘇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就連稱呼都不知道說什麼,叫社長太生疏,叫爸太突兀,叫叔叔她自己又覺得不習慣,於是只是笑了笑跟着鍾煜走出了病房。
倆人走後,社長感慨的對阿月說:“蘇臻真的是個不錯的孩子啊,希望他們能早些把婚事辦了,這小子哪裡修來的福氣啊。”
“只要你開口,他們哪裡會不願意呢。”
“嗯,我會考慮的,他們的婚事當然要他們自己做主了,我又不能起主導作用。”
“他們倆感情很好,蘇臻是個好女孩,我從見她第一眼就知道了。我覺得你也很是看中她啊。”
“是啊,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可以不疼愛呢。我就怕做我們家的兒媳會委屈了她啊,你說比煜兒優秀的男生多了去了,怎麼她就偏偏看上煜兒呢?”
“煜兒哪裡有你說的那麼不中用呢,蘇臻就是看上我們家煜兒的才華了,我覺得我兒子一直都很優秀啊。只是你一直對他要求太高,而對他不滿意。你不要那麼高要求,像我一樣,我覺得誰找到我家兒子是她的福氣呢。”
“……”
老兩口小聲的聊着,其實他們倆經常在睡覺前有討論這個話題,但是總是聊不夠聊不厭,就好像年輕人聊情和愛聊不夠。只是蘇臻和鍾煜現在不願意去聊結婚的事,兩人之前都經歷過愛情,亦都受過傷,所以連談愛都小心翼翼的,若是結婚的話就會更加謹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