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找我。”
陸志霖聞聲看向推門而入的自己兒子,威嚴地點點頭。
“我聽說了最近臨江的事,有一個公司和你們搶地皮,是這樣麼?”
陸雲開無奈應下:“是。”
“那塊地皮,和天齊有關係是麼?”
“是。”
老人家擡起頭,然後摘下鼻樑前的老花鏡:“叫經儒地產是麼?”
“是。”
“好解決麼?”
“爸你放心,我盡力。”
陸志霖頓了頓,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別爲這件事煩神了,早點娶了許知晴,什麼都好解決。”
“我來也是想和您商量關於知晴的事。”
“你是想說我給你們孩子股份的是吧。”他語氣中盡是威肅,“我的決定有什麼問題麼。他是你的兒子,我的孫子,以後整個臨江都是他的,現在百分之五的股份又算什麼。”
他不答。
“怎麼?”說話間陸志霖饒有趣味地打量起陸雲開,“你莫不是還動了以後和知晴離婚的心思?怕股份進了外姓人手中?”他聲音倏忽高了好幾分,“我告訴你雲開,你想都不要想!天齊的勢力比你想的還要大,我和他們老董事長也是深交多年,於情於理這件婚事都必須成!”
“還有,你很快就要是個父親了,爲了我們陸家的血脈,你也必須好好守住這樁婚姻!”
陸雲開安安靜靜地聽完這段警告與訓斥,然後擡起頭:“爸,我的確是想說股份的事。不過,我只是想作爲孩子的父親,向您說聲謝謝。”
生命,權利,事業,很多時候我們不懂,爲什麼這些看似美好的東西,會猝不及防就變得冰冷又無情,如同笨重的枷鎖,將人禁錮於既定的命運,無法逃脫。
而我們更不明白,憑什麼你若是想死裡逃生,就只能使用謊言,欺瞞,心機,和人性進化不了的惡果。
陸志霖一愣,他突然在他的面龐上,看見一個讀不出深淺笑意,莫測又邃遠,像極了自己舊時叱吒風雲的模樣。
只是很快,他們口中的這個孩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了。只留給一團糟的陸家躺在病牀上,還哭得梨花帶雨的許知晴。
那家盡職盡責的醫院又陪她演了一出這樣的戲碼,關於一條未出生就殆盡的生命。
陸志霖立於雪白的病牀之前,年輕時也曾魁梧過的身材此時卻顯得無比矮小,蒼老的聲音伴着顫慄的身軀不可抑制地發起抖:“知晴,我的孫子呢?”
這位隻手遮天的陸董事長,此刻眼裡卻堆滿了難捱的無助。
她咬着牙,一言不發。
也許他是真的很希望可以在晚年嚐到承歡膝下的滋味,也許這個孩子對於陸家來說,並不只是一個聯姻的籌碼。
“好好的孩子。”陸志霖用力地攤了攤手,一個個字眼說得艱難,“怎麼就沒了呢?”
陸雲開看向他父親,這位一向德高望重的陸董事長,竟然真的爲一條還在萌芽的生命牽動着心絃。
“是安如瑾。”許知晴低泣,“我看見Ryan昨晚去了她那兒,還跟着她上了樓,到了後半夜纔出來。”
他怫然:“你跟蹤我!”
這話只招來陸志霖一聲怒斥:“你閉嘴!”
她便繼續說了下去:“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昨晚去找你,正好看見你開車出去,就跟了上。沒想到你和她......”許知晴哽咽着,“我想都是要結婚的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坐視不理,就想約安如瑾出來聊聊。結果沒想到我不會說話,惹惱了她,她就推了我一把。也是我自己不好,穿的鞋子滑,便掉了下去。”
老人家長嘆一聲,花白的頭髮此時更顯頹然:“知晴,我不會讓你白受這委屈的。”
陸雲開聽得心驚,他低下頭,卻在許知晴的面龐上捕獲到一絲狡黠的笑,一閃而過,可是真真切切。
“還有你。”陸志霖忿然回過身,“你家裡有懷着孕的未婚妻,你卻出去和別的女人鬼混,你給我好好想想,你這成何體統!”
然後是老人家急促的步伐,尖銳的關門聲。
他有點能揣測,後面會發生什麼。
可惜,最先找到她的並不是這個預測了事情悲劇走向的人。
“小姐,你不一起去醫院麼?”
“不去了,我就在這坐一會。”
然後,她目送救護車離開,吹着寒風,在那裡從冷清等到熱鬧,從冰封萬里等到人流熙攘。直到人潮再次退下去,太陽竟睡到了午後三點多才幽幽地探了個頭。
感受着難得的熹微暖意,安如瑾突然想,如果有個人告訴她,一個孕婦大冬天的自己往結了冰的湖裡跳着玩,她一定不信。
所以她也不妄想解釋什麼。
北京城真是一點也沒有萬物復甦的跡象。
良久,轉過身。
然後,安如瑾聽見車輛摩擦着草坪的聲音,一輛黑色路虎停在她腳邊,她認識那輛車。
可是,下來的人並不是她印象中的車主,等待她的,也不是陸離那暖心的笑容......
林析優哉遊哉地哼着歌喝咖啡的時候接到了陸雲開的電話。
“如果你是個男人,就幫我保護好你也喜歡的女人。”
他一震:“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讓你現在看好了安如瑾,別讓她跑到你視線之外的地方。”
林析喝了一半的咖啡被重重擱回桌子上,裡面如同混泥的液體受力之下不安分地衝撞,在他的袖口留在難看的印子。
此刻的他卻無暇顧及:“她出什麼事了?不是你未婚妻找她麼?”
“我和你說不清楚,總之你盯緊了她,千萬不要讓任何人做出對她不好的事情。”
“可是我現在,喂,喂,陸雲開!”他憤然地看着手中已然掛斷的電話。
“可是我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呀。”
林析沒說完的這句話,陸雲開也沒聽完。
所有的事,只要和這個萬惡的前夫扯上關係,她就一定得不了周全。
林析慍惱地踢開擋路的辦公椅,全然不顧兩分鐘前它帶來的閒適與愜意。而後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車鑰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安如瑾矇眼的黑布被扯開時,四周的光線射得她眼睛直痛。
倉庫,又是該死的倉庫。
她掙扎地想要支起身子,才發現手腕和腳踝上的尼龍繩,綁得要比她想象得還要緊。
然後,面前凶神惡煞的幾個人主動讓出了一條路,她看見一個老人,踏着堅實而沉重的步子,一點點逼近。這個人和四年前出現在她婚禮的時候不大一樣,少了幾分逼人的英氣,多了一些年邁的滄桑。
可是,他駭人而肅穆的氣焰,這麼多年來卻從未衰減過絲毫。
陸志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良久,才沉着嗓一字一頓地發出命令:“給我打。”
然後皮鞋狠狠擊向她的腹部,一隻又一隻,不顧她的死活,兇惡而賣力。
安如瑾驀地想起那一日,她拿着許知晴的報告,在巷陌之中被人攔住,然後那個人殘暴地擊打着她的小腹。那個孩子,於是就那樣沒有了。同樣是陸家的子孫,同樣是陸雲開的血脈,沒有人說過要給她報仇,也沒有人說要給她申討公道。
除了陸雲開費盡心機地把她往死裡逼迫,給許知晴這個賤人看盡了得意而精彩的笑話。
只是現在,這種生理上的攻擊比那時更加兇惡而暴力。疼痛源源不斷地從腹部襲來,涌入塞在繩索中的四肢,衝向意識越來越模糊的大腦。
她突然覺着比起現在的苦楚,陸雲開待她都可謂是溫柔萬分。
“我知道,我這種手段很下劣。”陸志霖漠然地瞅着她無力的掙扎,“說實話,我在商場打拼了五十年,這也是第一次對女人下手。”
頓了頓,他又續道:“可是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你把雲開迷得神魂顛倒,念念不忘。其實如果你只是想糾纏着他,我也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了我陸志霖的孫子!”
毆打併未停下。
“陸董。”良久,她口中迸出兩個字。
陸志霖這才示意暫時的停手,微微欠下身聽她的話。
安如瑾雙目微合,說話都顯得費勁:“我肚子裡的那個,也是您孫子,爲什麼,您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因爲雲開必須娶許知晴,一個你就夠我們陸家受得了,再添一個孩子,我們臨江還怎麼和天齊聯姻?”他說着又直起身,滿是傲然,“你的孩子,和知晴的孩子,並不都是陸家需要的孩子。”
安如瑾第一次知道,原來生命也可以用需不需要來衡量,需要的就呵護,不需要的就扼殺。她覺着自己今天一天真是漲夠了見識。
陸志霖緩緩轉過身,做了個手勢,然後,那些痛擊又此起彼伏地落在了她無法遮掩的腹部。手腕早已勒出生疼的血痕,她卻仍是止不住的掙扎,可惜,俎上魚肉,除了徒勞地反抗,還能爲改變待宰的事實做出什麼九牛一毛的努力呢。
“我也不要你的命,但是,我要你再也沒辦法有孩子。”
陸志霖的話像是判決書,簡單了當地宣告了她下半生的命運。
倏然,一道光亮從外面直直刺入。
“吱呀。”
大門被拖了開。
“阿瑾。”
她聽見一聲呼喚,也只是一聲呼喚。
在意識被抽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