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記不清那一晚發生了什麼,只依稀想得起,陸雲開用一種粗暴的、兇狠的、男人的方式,來讓她爲說出的話語付出了代價。
安如瑾回憶起來的時候,很想怒斥一番他斤斤計較。
可是現在,除了聽着門口的對話,她沒有絲毫思考這些問題的閒暇。
“房間不用收拾了,任何人都不許進去。”
然後是一個唯唯諾諾的聲音:“好的,陸先生。”
她於是掙扎着起了身,從那張柔軟得如同陷阱讓人深陷的大牀中。
門“吱呀”一聲又推了開。
四目相視,陸雲開黠然一笑,她卻眼尖地捕捉到了落寞和絕望。
“你睡得倒是挺安穩。”
安如瑾扯了扯被子:“是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而後她四處張望起自己的衣物,“我現在就走,不給你添麻煩了。”
“你憑什麼走?”
她一怔,旋即擡起頭:“我憑什麼不能走?”
“我們之間的賬,還沒清呢。”
她淡然:“那你就當作我捲款潛逃了吧。”
“卷我陸雲開的款?”他說着湊近了幾分,“你是不是想的太容易了?”
“莫非你是想讓我還你爲我捱得那一刀?”她擡起頭,對上他居高臨下的目光,“那沒問題,你也捅我一刀,我們就兩清。”
他傲然地笑出了聲,如同在嘲諷她的幼稚和單純:“有一個想法,我從來沒有改變過。”陸雲開的語氣卻充滿了玩味,“無論什麼時候,對你來說,死亡都是太便宜你的解脫。”
“你可以把我捅得半死不活,讓我痛得死去活來,這樣......”
話音未落,他搭上她的肩,狠狠一按,推上她身後柔軟而白淨的枕頭上。
“安如瑾,其實不只死亡是解脫,結束也是。”他冷冷地擡起一邊脣角,“而我覺着,和你這樣糾纏下去,就是對你最大的折磨。”
言罷,他落下一個簡單卻輕薄的吻,給無力抵抗的安如瑾。然後鬆開雙手,留下她倚在牀頭,還有那渾身比宿醉更加揪心的難受。
他得意地拍了拍手:“也許有一天你學乖了,我也就放過你了。不過我現在還要告訴你一聲,你的衣服我讓人拿去洗了,如果你不想身無遮攔地出去丟人現眼,就最好老老實實呆在這裡。”
這算什麼,囚禁還是侮辱?
安如瑾埋下頭,幾秒後緩緩擡起右手,疲軟地指了指門,輕輕說了一句:“滾。”
平靜得像是給愛人哼唱着搖籃曲。
電話那頭的夏定歡聳了聳肩,用她看不見的肢體語言迴應了來勢洶洶的質問:“是你自己讓我找你前夫來的。”說着她笑出了聲,“不過我說你也挺有意思啊,和前夫在國外幽會,這事要傳出去多新鮮呀。”
“那你就別傳出去。”
“是是是,我的安大小姐。”她只好訕訕地一聲嘆息,“你還是快回來吧,我也趕緊給你準備點吃的,別到時候回來了還得餓肚子。”
“不用。”安如瑾叫住對方,“你先聽我說。”
“嗯?”
她試探着問:“我昨晚,和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夏定歡想了想,“說你對你前夫情意未絕。”
“我真這麼說得?”安如瑾卻舒了口氣似的地拍拍胸口,“那就好。”
她訝異:“好什麼?”
“我一般喝醉酒,都說違心話。”
其實有時謊言那麼逼真,誰能分得出真假。
“哦,對。”夏定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你還對我說,你明天一點也不想請我去吃海鮮大餐。這一句,你不會也忘了吧?”
於是安如瑾果決地掛掉了電話。
她沒有多廢話,也沒有讓夏定歡來送衣物,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既然昨晚陸雲開欺騙她說這裡是他們的家,那她就願意相信這是個家。
掛上電話,安如瑾裹着厚重地被子下了牀,然後緊跟着就被手機的短信提醒聲又拉回了注意力。
林析的號碼。
“思齊出事了。”
許知晴在凱迪拉克裡依依不捨地和他告了別:“Ryan,我先去塞班島的DFS免稅店轉一圈,然後去我之前看中的那家餐廳,預定好晚餐的席位。你呢,就專心工作,不過,開完會要記得立刻打電話給我。”
“好。”陸雲開轉身就走。
卻又被嬌嗔地叫住:“等等。”
“還有什麼事?”
“你就不知道要給你未婚妻一個goodbyekiss麼?”
他望了望四周,爲難於這個要求。
許知晴卻不依不饒:“怎麼,難道你還在等我主動一些麼?”
好在此刻手機鈴聲適時地解救了他。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然後他看見了許知晴的失落與怨懟,他甚至一剎那地有些愉悅,然後想到,如果爲了他的冷漠而耍着小性子的人是安如瑾,可要多好。
陸雲開悠然按下通話鍵。
“您好,陸先生,我們這裡是您下榻的酒店。”
“我現在很忙。”他匆匆看了眼腕錶,“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吧。”
“不好意思,我們只是想告訴您一聲,住在您屋中的那位小姐,她似乎出現了比較嚴重的身體問題,而且不允許我們進屋探視,請問您要送她去醫院麼?”
“安如瑾?”他小聲地念叨了一句。
那邊耳尖的接線員卻立刻應道:“對,的確是一位姓安的小姐。請問你要送她......”
“她怎麼了?”語氣中滿溢的慌亂展露無遺。
“我們也不知道,您現在......”
“我馬上回來。”
陸雲開於是掛斷了電話,雙眉緊蹙,心臟不安分地狂跳。一剎的,他有些不明白,這樣將她和自己強行捆綁在一起,究竟是折磨了誰。
“Ryan!”車中的許知晴看見他焦燥的奔跑,“Ryan怎麼了,你要去哪?”她跳下車,緊隨其後,高跟鞋跑起來費力又尷尬,“Ryan你等等我,你不是要開會麼,Ryan你去哪啊,Ryan!”
他越來越遠,像是兩個人的距離,又像是這段感情的徵兆。
身後的司機追了上來,看着許知晴的氣喘吁吁:“許小姐,您還要去DFS麼?”
她回過頭,怒氣騰騰:“滾啊!”
房門打開的一霎,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如何去面對一個孱弱的,悲憫的,不健康的,楚楚可憐的安如瑾。他發現之前每一次狠下心的報復,最後都終止於她的淚和血,然後又開始異想天開地追求和平共處。
陸雲開怕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甚至有些懷疑,也許這纔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結果。
然後,門開了,牀上空無一物,沒有人,也少了覆蓋的被榻。
直到門大敞,他纔看見她。優雅地裹着潔白的杯子,坐在二十四層的落地窗前,披散着黑髮,不知凝望着太平洋彼岸的什麼。
陸雲開瞬間被點燃了怒火,他忿忿衝過去,粗暴地擡起她單薄的下顎:“你不是說你重病麼?”
她依舊平靜,如同十月的秋水,深沉而和韻。
“我不這麼說,你會回來麼?”
他冷笑:“你是在玩我?”
“你說是就是吧。”
這句話的威力無疑是巨大的,他用力甩開她的面龐:“你知道你耽誤了我多大的正事麼?”他拂袖,腳步聲踩踏下的木地板都驚恐地作着響,“等我回來再和你算這筆新賬。”
“陸雲開。”安如瑾適時開口,“只要你高興,你和我算多少賬都可以。只是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他停住:“你以爲你還有資格向我提要求?”
“我不要求你,也不求你。”她起身,帶起裹着自己的被褥,“你是做房地產的,應該知道有個詞叫殘餘價值吧?”
這話引起了他幾分興趣:“你想說什麼?”
“我作爲你的前妻,即便被拋棄了,也還有我作爲一個三年前的當事人,或者說作爲你妹妹在世見過的最後一個人的殘餘價值。”她頓了頓,“那場爆炸發生之後,我衝進火海,見了雲兮最後一面。而她臨死前,告訴了我關於策劃那場綁架案的真兇的線索。”
他疏忽放大了瞳孔:“你爲什麼不早說?!”
“爲你好。”安如瑾依舊漠然地如同事不關己一般,“事情已經發生了,追究下去對誰都不好。何況你一直以爲是林析所爲,我就算告訴你,又能怎麼樣。”
一片啞然。
往事總是波濤洶涌,人和人卻如同孤帆行進的小船,從來無力抵抗接踵而至的潮頭與浪峰。
陸雲開按捺住情緒的欺負,顫着嗓子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送我回北京。”
他們終於也走到了這一步,像是交易一樣完成一段關係。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整天看着一個害死你的妹妹,出賣你的公司,還想恩將仇報害死你的女人,難道不覺得噁心麼?”安如瑾淺笑,枯澀又悽楚,“我要的就是現在立刻回北京,如果你真的恨我,那麼等你回去之後,可以慢慢報復我。”
“好。”他應下,“至於你說的線索,我希望你可以儘快提供給我。”
“合作愉快。”她扯了扯身上的杯子,重得幾乎壓着她透不過氣。
他聽着她赤着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只是陸雲開卻永遠不會知道,昨天,有一個女人爲了見他一面,赤腳奔跑塞班島的機場,街道,砂礫和泥土堆砌的地面。
一步,兩步,然後停在他的一米開外。
“陸雲開,我不該來塞班島。”她說,“你也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