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安如瑾等到了夏定歡救命稻草一般的電話,結果,卻不想只是在她灰色無光的生命里加深了沉重的黑暗。
“其實齊老爺子早就知道了陸董和自己親妹妹設計害死齊穎的事情。”電話那頭頓了頓,“所以,你覺着齊董現在,會幫一個殺了他女兒的人?”
安如瑾啞口無言。
“我知道你一直瞞着,你希望那件事情以最輕描淡寫的方式過去,可是根本不可能。你不是很好奇爲什麼臨江勢力這麼大的公司也會走到今天麼?其實你仔細想一想,有誰還能不顧後果地整臨江?”
她恍然大悟:“齊董做的……”
夏定歡用默認給了她答案。
都是孽啊,真是不可解。
安如瑾闔上眼,雙眉緊鎖,竟是無力再做任何的掙扎,最後只給出一個簡單的答覆:“我知道了。”
“陸家造的孽,必須他們自己還。”她說,“齊董讓我轉告這句話給你。”
臨江的大樓裡莫名地冷清了不少。
穿梭其中在的人也無一不是焦頭爛額。
陸離匆忙地反着手上的賬目:“荷蘭那邊所有能週轉的錢我都打過來了,你看看還差多少?”
“我手頭的所有資金也都投了進去,只不過太杯水車薪。現在還差一半左右,咱們還得想辦法。”安如瑾也沒有閒着,雙目緊盯電腦上翻滾的數字,“你不是去走動了一下麼,怎麼樣了?”
他搖了搖頭:“這次臨江是真被人整了,上面的人一點面子都不肯賣。”
她仍然執着於一線生機:“給錢呢?”
陸離苦笑了一下:“你以爲我們還有多少錢?”
安如瑾頹了下來,揮金如土的陸家,終於有一天也落得爲了錢而惴惴不安。
“現在臨江在通州和五環還有三塊未開發的地皮,如果能儘快脫手,也許還能弄點錢。”他說起這些卻不是如數家珍的語氣,反而是救命稻草般的期盼,“還有上次的樓盤,現在資金週轉不開,可能要停止合作,真是雪上加霜。”
“這個你不用擔心,後期方面的工程子巖說他可以做,至於經費,等臨江週轉開了再支付也行。”
陸離嘆了口氣:“謝謝他了。”頓了頓他又續道,“當年我答應和林析合作,讓你離開Ryan,甚至買通了嶽子巖造成當年車禍是Ryan有意爲之的假相。”他說着苦苦扯了扯嘴角,“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好笑。”
她卻不想提及關於過去的分毫,畢竟比起他們錯付的時光,當下的處境要更讓人動容一些。
“都過去了。”留下這亙古不變的一句,安如瑾起了身。
後來遠在歐洲的林析買下了臨江旗下的三塊地皮。
安如瑾和陸離費盡了氣力,終於將這件事對臨江的傷害降到了最低。
開庭的那一天,她坐在法庭的最後一排。
她不希望陸雲開看到自己,她希望站在被告席的陸雲開,至今還自以爲是地尋思着自己一廂情願給安如瑾規劃的未來。
她只看見,退庭的時候,陸雲開回了頭,一如那一日的宋予欣。
他張望着,搜尋着,最後竟是交織的失望與寬慰。
他留給了她一個笑意。一句話也沒有。
之後安如瑾問了陸離,她說他笑什麼?
陸離說:“你比我知道。”
安如瑾就沒有再追問。
對於法院的宣判,也許沒有人能說出滿不滿意。陸雲開被判了三年,臨江被罰一千萬。其實爲了這件事情投入的,又何止一千萬。
陸離陪着她走到14號地鐵站。
北京的人來人往絲毫沒有沖淡他們此時的心緒萬千。
安如瑾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地鐵入口,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你以後什麼打算?”
“我暫時不回荷蘭了,留在北京把臨江打理好。”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這三年,臨江就交給你了。”
“放心,臨江是陸家的臨江,我不會看着它沒落。”陸離努力裝得氣清神閒,“那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離開北京。”
“去哪兒?”
安如瑾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天齊怎麼辦?”
“我覺着我並不是非常適合天齊,我不喜歡那種永遠被人算計的感覺。”她於是也故作悠然,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齊老爺子會把夏定歡調過來,她會暫時幫我照顧小齊,直到我回來,或者到小齊長大。”
“你什麼時候回來?”
“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安如瑾更相信自己不該有一條既定的人生軌跡,“我打算回南方,回到我哥還沒有來北京的日子,然後在那裡生活一段時間,用最普通的方式。”
陸離點點頭:“這樣也好。”
“至於你,就在這等着吧。”她說着,然後微微踮着腳拍了拍對方寬厚的肩,“等臨江重新振作起來,等宋予欣出獄,等陸伯伯身體變好。”
陸離堅定地應下:“我會的。”
“我也會的。”她微微一笑,“我會等雲開出來,即便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我們分散在這個世界上很遠的兩端。但是我相信,如果我們真的是緣不是孽,總會走到一起。”
他輕輕釋了一口氣,然後梗了下喉頭:“我在想,如果不是曾經我們太貪心,現在會不會不一樣。要是三年前我爸沒有做出那樣的事情,你的哥哥嫂子就會幸福和滿地生活着,許知晴不會死,Daisy不會落下腿疾,Doreen和Ryan不會入獄,臨江也不用如此落魄狼狽。”
“哪有那麼多如果。”她笑着推了推他。
陸離便假模假樣地被推着後撤了一步:“是呵。”
他們相望了一陣。
直到周圍的人羣又換了幾波。
安如瑾端正了面色:“我走了。”
“好,再見。”
就是這個,她和陸雲開欠缺的,就是這一聲正兒八經的道別。
一切又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安如瑾拿身上兩張綠色的零錢買了一張地鐵票,然後登上了熙熙攘攘的北京地鐵。
上面有背書的學生,有親熱的情侶,有買菜的老嫗,有一笑泯恩仇的老夫老妻。她覺着自己和他們一樣,在大千世界中過着自己的生活,爲了小事煩心而躁動,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對並解決。
陸雲開的別墅被變賣了,安如瑾趕着去收拾了一些東西,然後回了自己家。
很快她就要也離開這裡。
直到下午晚一些的時候,她把行李什麼都整理好,之後去了一趟醫院。
安思齊張着大大的眼睛:“姑姑,我聽他們說,你要走是麼?”
“嗯。”她愛撫着他的額。
“他們說你要去很久,那你會不會忘了小齊?”
“不會。”頓了頓,她問,“你是聽誰說的?”
門被打了開,夏定歡緩緩走了進來。她客氣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直到你回來。”
“嗯。”安如瑾點頭,“幫我告訴齊董,我愧對他的期望了。”
“我理解。”
她於是起身,對着安思齊寵溺道:“你以後要聽這個阿姨的話,姑姑得和姑父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做完了,我們就回來一起照顧你。”
“真的?”
“真的。”
“姑姑你不能食言。”
“我們可以拉鉤呀。”她伸出小拇指。
夏定歡送她到電梯口:“真的決定走了?”
“決定了。”
“兩年後回來?”
“不一定吧。”
“一路順風。”夏定歡伸出手。
安如瑾於是接住:“我後來經常回憶起我在塞班島的那段生活,我始終相信,我們真的是朋友。”
她給了她一個擁抱。
三天後,安如瑾離開了北京城。
孓然一身,一無所有。
上飛機之前,她在某條街道的小賣鋪裡看到一條新聞。
“臨江地產責任有限公司,既總經理陸雲開入獄一事後,其董事長陸志霖也因突發性心臟病搶救無效死亡……”
她莫名就渾身怔了一下。
她想起老爺子最後一口一個孩子的叫,想起她答應和陸雲開一起去看望他,想起老爺子挺她說原諒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可惜來不及等到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光了。如果要她安如瑾捫心自問有沒有恨過陸老爺子,那麼也不能說不能。
可是恨又怎麼樣呢?每個人都沒能倖免地付出了代價,這還有什麼不夠的。
安如瑾擰開了手中的礦泉水,狠狠喝了一口,然後重新拉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飛機起飛之前,林析打了個電話過來。
他說他找到了陸雲兮。
安如瑾點點頭,在他看不見的北京機場裡。
他說他要帶她去看醫生,總有一天會治好她的腿疾。然後他就帶她回北京,回她的家和家人團聚。
她於是也沒有說出陸老爺子已經不治身亡的事情。
林析最後不無歡快地問了一句:“我下個月初就回來了,你要不要來接我和Daisy?”
“我馬上,就離開北京了。”
林析梗了一下:“去哪?”
“很遠的地方。”
她沒有說,遠到有些人,就真得不再見了。
半個小時後,飛機衝破了雲層。
帶着她去向新的明天,沒有了過去的人和事,只有回憶和希冀,陪她重新來過。
我們這一生,大多時候都是這樣的。
波折,而遺憾。
最美的時光白白浪費,痛心的打擊猝不及防。
很多年後,安如瑾依舊回想,這究竟是不是最好的結局呢?
每個人都在愛並被愛着,卻少了修成正果的福氣。
如果說這種愛本身就是一場造孽,那麼即便破鏡重圓,也只能是餘孽未絕。最癡昧的是,我們還在用相愛的方式,繼續並流轉着這場愛孽。
執着,並生生不息。
直到這一生,就如此這般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