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欣自首了。
在警方找來天齊,讓安如瑾做證人的時候,她才知道這件事情。
宋予欣從荷蘭飛回來,一句廢話都不說就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爲了誰她不是不知道,誰都不是瞎子。
安如瑾覺着自己幾乎睡不好,在翻來覆去後思索起,如果只是爲了愛情,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關於的愛情的問題總是無解,她都習慣了,最後竟然就這樣在思忖中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安如瑾揉着厚厚的眼袋去了派出所。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幾乎沒費力氣,她就見到了一身囚服的宋予欣。
她很少不施粉黛,這也許是她作爲一個職業女性的基本素養。所以這一次,安如瑾一時間竟差點沒有認出來。
她們相視而坐,誰都不知道該以什麼話開場。
最終,宋予欣先衝她笑了笑。
安如瑾這纔不好繼續沉默下去。
“我沒想到你會自首。”
“否則我還怎麼做?我自首了,這樣事情就可以結束了。”
她不好意思告訴宋予欣可能這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哪有事情這麼容易結束。三年了它舊賬重提,就註定了當年的所有人從今往後永無寧日。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做。那件事,我們可以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搖搖頭:“我聽說,許知晴死前說過一句話。”
聊起許知晴,安如瑾反而沒有那麼自然:“什麼?”
“她說,總要有人來負這個責任。”
安如瑾側過頭去,她不知能怎麼勸說她或者安慰她,甚至不知究竟該不該勸阻她。
宋予欣一如既往的淡然,在粗糙的囚服之下襯得尤爲素雅和寧,不像是個囚徒,反而像是大徹大悟的隱世者。
她先勸起了安如瑾:“沒事的,那只是一場綁架案,頂多是故意傷害罪,判不了幾年。”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幾年陸離怎麼辦?”
她笑了笑,像是在暢想一件美好的事情:“不會怎麼辦,他會有很好的生活。也許有時疲累了,無聊了,會想起世界上某個地方有一個在遊山玩水的我。”
安如瑾不知怎麼接下去。她自我感動,並薰陶着別人,雖然這一切陸離從來不知道。
宋予欣繼續道:“我仔細想一想,這些年換過很多稱謂對你。什麼陸太太,安經理,安小姐,我都叫過。我想其實你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雖然爲愛做過又蠢又可惡的事。可是誰不是呢。”
她聽出她話語中冉冉升起的涼薄,幾乎侵佔了周圍原本就不明朗的空氣。
“祝你和陸總幸福。”
“宋秘書,我真的覺着,這件事有更好的方式去解決。”
她卻給了完全無關的答覆:“我只希望你記住你答應我的,不要把他牽扯進來。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安如瑾無言以對。
“其實我對你的好感可能也是一種愛屋及烏吧,因爲陸離喜歡你,所以我希望你的路好走一些。”
“我知道這些年你幫過我很多。”安如瑾緩緩低下頭,“如果可以,我現在也很想爲你做些什麼。”
“那你再完成我最後一個心願好麼。”
安如瑾點點頭。
“我想喝一杯白咖啡。”
“白咖啡?”
“我給陸離泡過很多,卻從來沒有自己嘗過。”她笑起來,爲了一個無比輕易就可以完成的願望,爲了他們錯失的舊時光。
“好。”
“還有件事,可能也得麻煩你。”
安如瑾點頭:“你說。”
“你用我的郵箱,時不時給陸離發些照片什麼。”她說話的語氣坦然卻欲哭無淚,“別讓他以爲,我從世界上消失了。”
從派出所出來,安如瑾的情緒一直難以高漲。
事情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也不知道。
本來只當作當年的事情沒有人死沒有人亡,實在是太好不過。可是越深入,越發現這背後陰謀詭計刀刀入腹。安如瑾覺着着實可怖。
宋予欣所言的故意傷害罪大概是對這起案子最好的了結了,無關刻薄艱險的爾虞我詐,也無關深不可測的人心險惡。簡簡單單結束掉三年的糾纏,此時或許對誰都好。
安如瑾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然後看見把衣服一件一件丟進洗衣機裡的陸雲開。
她驚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靜:“你怎麼在這?”
“我打你電話都不接,這幾天幹嘛去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繼續運作着,然後嫌棄地搖搖頭,“還攢這麼多生活垃圾,我可怎麼敢娶你回家。”
“宋予欣回來了。”
陸雲開頓了一下,回過頭問了一句:“她不是去荷蘭了麼?那陸離呢,我大哥回來了麼?”
“沒有,她一個人。”
“哦,你們見過面了?”
“嗯。”
“人情涼薄呀。”陸雲開嘖着嘴,故意擺出一番無奈的語氣,“連她以前的老闆都不來看看,倒是對她的老闆夫人有情有義。”
“你們應該早見過面了吧。”
他一怔:“什麼意思?”
“你失蹤的那一段時間,就見過她是不是?”
陸雲開不答,靜靜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
安如瑾卻並不給他下一句,只疲累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阿瑾。”他乾脆放棄繼續擺弄洗衣機,將手在卡其色的褲子上胡亂擦了兩下就走了出去,“發生什麼了?”
“三年前那件事,是陸離做的。”
他屏住所有的動作。
她卻直逼他的目光:“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嗯。”
“所以你放棄再追查下去。”
“嗯。”
他坐至她身邊:“你還知道什麼?”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我可以全部都知道。”
“那你想聽一個完整的故事麼?”
哪怕是杜撰的。雖然後面這六個字,陸雲開並沒有說。
三年前,陸雲開和她結婚的第二年。
北京的一切發展得按部就班並前程錦繡,直到建設爭搶地盤的**,平地一聲雷般地攪合了臨江的未來。
林析無力從這段不屬於自己的婚禮裡抽身,哪怕他地位顯赫腰纏萬貫也不能。所以對一塊或許沒有那麼重要的地皮,他也誓死爭奪。
《狼圖騰》裡面有這樣一段描述,說睿智而穩健的狼羣,會吃掉草原四害之一的旱獺,然後佔據它的窩。而在那時的林析眼裡,如狼一般萬惡的陸雲開,不僅凶神惡煞地吃掉了他和安如瑾之間的愛情,還企圖在他的地盤上萬丈高樓平地起。
於是他們打起了一場商戰,卻更像是一場決一死戰的保衛戰。
正是僵持不下之時。林析的父親終於看不下去兒子的這一舉動,這種行爲其實無異於自斷後路,讓他人坐山觀虎。
很快,林父放下手中的事務,驅車而來,卻在路上發生了車禍,並且身死其中。
林析憤怒不已,甚至認爲自己父親的死全部來源於安如瑾。是她用計散發消息,說這塊地盤已歸臨江所有,纔會讓林父無法袖手旁觀,最終造成了這場車禍。
之後林析心思全然付諸父親葬禮,再沒個時間與精力去爭奪地皮。於是那塊地自然而然地歸於了臨江旗下。
讓得意洋洋的臨江措手不及的是,不到一個月,安如瑾哥哥嫂子死於車禍。雖然後來已經知曉是許知晴一家針對齊穎的詭計,但那時,他們卻只當是林析以牙還牙。
再不到一個月,便發生了那起綁架案。如果不是陸志霖不許追究下去,陸雲開一定也會讓自己臆測中的兇手林析血債血償。
只是,所有人都忽視了一點。
對臨江虎視眈眈的不只是建設,不只是四面八方的大小公司,更是血脈至親的自己人。
陸離安插宋予欣在陸雲開身邊已久,爲的也不過是有機可乘的這一天。
他讓宋予欣設計了那場綁架案,以此逼迫安如瑾陸雲開二人反目。而自己的父親更會把陸雲兮死亡責任推給陸雲開,正巧臨江因爲地皮一事元氣大傷,他陸離想要在此時把臨江收入麾下,便會輕而易舉。
果不其然,陸志霖很快便把他從荷蘭調了回來,甚至讓他在臨江身居要職。可是卻遲遲沒有調動陸雲開總裁一職的意思,直到三個月後,他和安如瑾離婚。
陸離終了孓然一身回了阿姆斯特丹。
留下的人,是宋予欣。
“這就是所謂的真相,關於三年前的所有。”
“那陸雲兮怎麼解釋?你和陸離都是她的哥哥,她爲什麼要幫陸離?”
“我不知道。”陸雲開把臉埋進手裡,“我也不想知道。阿瑾你還沒明白麼,這件事再追查下去,只會追查出越來越多我們不想知道的事情。”
“你以爲我很想。”她幽深地望着他,透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怨懟,“是齊老爺子的意思,我猜,他是怕這件事和齊穎的死有關聯。”
“你就當作它們沒有關聯。”
“我已經這麼做了。”
陸雲開嘆了口氣,然後無法忍受這樣的啞口無言,又從沙發上逃脫。
“我去看看洗衣機洗好了沒。”
“你剛纔根本沒有按開關那個按鈕。”安如瑾明瞭地一語中的。
“那我去按一下。”
她點點頭。
生活也許就是這樣,他們說一些很殘忍的話,然後再回歸最平凡的小事。包括工作睡眠,包括洗衣做飯。
安如瑾也起了身,如果這真是結局,那麼她滿意於這個結局。
驀地,她想到些什麼,然後對着陸雲開問了一句:“你這個週末有空麼?”
“有吧。”他探出頭,“怎麼了?”
“我想去看看許知晴。”
“好啊,我要不要安排人定好花?”
“不用了,去的路上順道買就可以。”
陸雲開的上半身又縮了回去,雖然他應該已經按完了那個按鈕。
安如瑾自欺欺人地想,可真好,到此爲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