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希走後,我轉頭看了會兒窗外,接着便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時間不是太長,因爲陸行洲很快便來了。
他還穿着西裝打着領帶,顯然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
我的精神愈發有些不好,想仔細看看他,卻覺得頭似千斤重,怎麼也不得勁兒。
陸行洲在旁邊坐下,握住我的手。
“感覺怎麼樣?”他問我,聲音模糊的有些不太真切。
我努力回答一句:“還好。”
“方醫生從國外請來了他的一個弟子,很有名的腦科醫生,到時候會主刀爲你做手術。”陸行洲的手緊了緊,“這次不準再說不做手術的話,無論……無論結果怎麼樣,都要試試。”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有些輕顫,但極力壓抑着,而我又何嘗不知道他的想法。
其實他比我還要怕這場手術,一個不走運,我就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我倒是還好,就算是最差的結果,也什麼都不知道了,痛苦的只會是剩下的人。
他們要是面對那樣的場景……要怎麼辦啊。
可我更知道,這場手術無可避免,因爲醫生斷言,要是再拖下去,我活不過三個月。
三個月,還是一輩子,是一場危險的賭博,我們都是這當中的賭徒。
我幾乎沒多想就點點頭:“好,聽你的。”我想賭一回。
“棗糕我給帶過來了,剛出爐的,現在想吃嗎?”他的嗓音有些啞。
我則是輕輕搖了搖頭:“不想吃了,我想睡覺了。”
“好,我在這陪着你。”
“行洲……”
“嗯。”
“沒什麼,就是想叫叫你……”
“行洲……”
“嗯。”
之後我又叫了他幾聲,他每次都耐心地應着,不過一聲比一聲低,一聲比一聲啞。
……
在這之後的第三天,我被推進了手術室。
這個時候我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但模模糊糊地能感覺到身邊站着幾個人。
陸行洲自是不必說,好像還有夏侯春,還有另外幾個。
我還想多看看,不過眼前越來越白茫茫的一片,到最後便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許多年前,我跟爸爸一起站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着結果的到來。
後來醫生走出來,一臉遺憾地告訴我們那個結果,我只覺得天塌地陷一般,要不是有爸爸抱着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走向自己的未來。
這一回躺在手術牀上的人變成了我,我突然懂得,比起外面的人的心焦不安,其實我跟媽媽纔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因爲怕自己醒不來,因爲怕自己好不了,那樣的話,我們愛着的人要怎麼辦。
要是沒了我們,他們還能開開心心地過完剩下的時光嗎?
媽媽,要是你能聽到的話,拜託一定要保佑我。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
我想陪着那個人,一起走完這一生。
……
半年後。
南城的夏總是來得特別早。
往往是剛剛脫下厚重的棉服,沒幾天就烈日當頭,行人都換上了單薄的衣衫。
我想也換,整日捂得嚴嚴實實的,我都覺得自己身上要熱的起疹子了。
但某人怎麼樣都不許,只要有他在,我就得跟別人生活在“兩個季節”,美其名曰春捂秋凍,實際上就是他的控制慾太強,控制狂!
跟夏侯春見完面之後,我氣呼呼地回到家,又氣呼呼地上了二樓,回到房間掀開被子不滿地躺下。
不多久我感覺到身邊的牀位也陷了下去。
“陳嫂做了魚頭豆腐湯,還有鮮筍排骨湯,起來喝一點。”他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確實是有些餓了,但是還生着氣呢,我可不能爲了兩碗湯就沒出息地先投降。
輕咳一聲之後,我硬邦邦地說:“摸什麼摸,都沒頭髮了。”
半年前做手術的時候,頭髮什麼的早就給剃了,到現在才長出一指多的長度,跟個假小子似的。
而且腦後右側有一條特別明顯的疤痕,我自己摸着都覺得難受,更別提看着的人了。
我將被子往頭上蒙去,不想讓人看着我這麼醜的樣子。
陸行洲見狀忙將被子拽下來,怕我悶着。
現在他真是事事緊張過了頭,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小問題,都讓他當個大文章來做。
我知道他這是擔心我,雖然這樣的擔心時常讓我有些招架不起,可細想一下,還是覺得足夠幸運了。
我從那場手術中挺了過來,術後恢復的效果也不錯,當真是幸運極了。
頓了頓,我埋進陸行洲的懷裡,悶悶地說道:“行洲,我現在脾氣是不是太不好了?”
陸行洲擡手輕輕撫了撫我的頭,正好撫過那條猙獰的疤痕,但他動作輕柔的像是摸着珍寶一般。
他含着笑意說:“嗯,是有點不好,但是我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切,就會哄我。”我嘴上這麼說着,心裡還是很受用。
他對我怎麼樣,其實我比誰都清楚。
“哎呀,我都餓得不行了,我們快下樓去吃飯吧,陳嫂肯定都等急了。”我推了推他的胸膛,裝作很急的模樣,但身體卻半點兒沒動。
陸行洲眼裡的笑意更深了些,接着他低下頭,吻上了我的脣。
……
再見到顧衍希是在爸爸的墓前。
我戴着黑色的帽子,身上穿着灰色的風衣外套,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來到了墓園。
看到他的時候,我沒覺得有多意外,將白菊放在碑前後,我沒多停留,轉身要走。
“希涼。”後面有人喊了我一聲。
我停住腳步,但沒回頭。
“現在身體……怎麼樣?”他的嗓音有些乾澀。
“挺好的。”我說。
“哦,那就好……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回老宅來看看,李叔他們……都挺想你的。”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說顧衍希會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一個人說話,我是不太相信的。
他這個人,寧肯自己傷的頭破血流,也絕不會低頭討饒一句。
可他現在卻真的這麼說了。
我緩緩轉過頭,看向他,目光應該很平和。
春末夏初的日光柔柔地灑在我的肩頭,我的眼裡,頓了會兒,我輕聲回答:“嗯,有時間的話,我會回去看看。”
一階一階走下石階時,我還在心裡想着,下回要是再見到顧衍希,我得跟他說說,那時候我對他說的話都是假的。
我並不恨他,真的,我只是有些害怕,有些捨不得,萬一我就那麼走了,他心裡會不會很難過。
畢竟,我們是那麼多年的兄妹啊。
我對他的感情一直放不下,他估計也是如此吧。
……
來到車前,陸行洲就靠在車門上等着我,見我走過去,他自然地幫我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替我打開了車門。
我沒立刻上車,而是看向他,語氣有些輕淡:“你知道顧衍希在這裡?”
陸行洲笑着親了一下我的臉頰:“見到了?”
我瞪他一眼:“以後不許自作主張。”
“好。”他回答的很快。
我噎了一下:“你怎麼知道他想見我?”
“希涼,這個世界上,愛着你的人很多,我也想讓更多的人來愛你。真的,每次我都怕給你的愛不夠多,怕再讓你失望,讓你傷心。”
“……我哪有。”
“好,好,沒有。我們現在回家,陳嫂已經做好了飯,都是你愛吃的。”
“你不是說讓我忌口嗎?”
“我問了醫生,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以後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找來給你。”
“……陸行洲,你現在的甜言蜜語說的太多了,也太厲害了。”
“只跟你一個人說,喜歡聽嗎?”
“……喜歡。”
“那我從你早晨醒來的時候開始,到你晚上入睡前,多少遍我都說給你聽。”
“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
“以前是你把我寵壞了,讓我以爲所有的東西都是唾手可得,失去了也不可惜。可是怎麼可能呢,就像人沒了空氣沒法呼吸一樣,離開了你,我也活不下去。”
“行洲……”
“我現在一想起可能會失去你的那段時間,就害怕的睡不着。猛地睜開眼睛,發現你在身邊,我才能閉上眼睛繼續睡。希涼,別說現在我還有餘裕,就算是沒有,只要是你需要的,可能需要的,我拼了命也會給你找來。”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我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
他也順勢抱住我,像是我術後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明明全身繃的厲害,手上的動作卻很輕,像是怕把我弄疼了,弄壞了。
“我們改天回家看看爸媽吧。老人家年紀大了,總希望兒女多回去陪陪他們。還有行熠,聽說他最近跟星雲製藥的千金相處的不錯,改天也讓他帶回來瞧瞧。”我說。
“好。”現在的他鮮少有對我說不好的時候,每次就算是我無理取鬧,只要不傷害到自己,他都無條件地答應。
這樣的他……這樣的他我以前沒見過,但以後說不定會見很多次,無數次,所以啊,我也要開始習慣了。
我從他的懷抱退開,然後牽住他的手,對他笑笑:“走吧,回家。”
陸行洲也反握住我的手指,在一片明媚的陽光中,也笑着對我說:“好,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