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手還握住我沒放,像是還要跟我說什麼,只不過還沒等她開口,一道女聲便插了進來:“阿姨,您真的知道何希涼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說這句話的人我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是誰,今天這樣的場合,除了林語微之外,大概不會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找我的麻煩。
婆婆的手突然鬆了下來,眉頭輕皺,看向林語微:“語微,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語微身着禮服款款而來,徑直上前挽住婆婆的胳膊,連看都沒看我。
“何希涼跟我爸爸的關係,阿姨您肯定也聽說了。現在我爸爸生病住院,她做女兒的,只去看了兩次。其他的不說,生養之恩大於天,親生父親都這樣避之不及,那對待其他的長輩,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的語氣是很輕淡的,可說出來的話當真是字字戳心,狠毒無比。
婆婆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變,我知道她不會完全信林語微的話,只是難免還會受到影響。
“話也不能這麼說。”過了一會兒,婆婆才緩了緩神色開口,“希涼從小跟你爸爸分開,生分是難免的。”
“是,阿姨說得對。”林語微在面對婆婆時完全是另外一副姿態,溫柔恭順極了,若不是她方纔說的那些,我都以爲她是在談笑風生。
婆婆再沒看她,也不願再跟我說什麼,轉身便走。
只有我跟林語微還站在原地,彼此臉色都很冷。我是打從心底裡覺得無趣又無奈,她卻是恨意涌動,再沒了人前的落落大方和知性柔美。
這樣的轉變,其實也讓我挺費解的。先不論我跟她有什麼血緣上的關係,僅僅兩個獨立的個體,她的痛恨未免來的太過熾烈,太過執着。
我抿了抿嘴脣,明明知道此時不適合糾結這些,可是有了這樣一個機會,總歸是不吐不快。
“究竟到什麼地步你才能放過我,放過你自己。”我淡淡地開口問她。
林語微聞言冷哼一聲,聲音倒是刻意放低了:“除非行洲重新回到我身邊。”
原來真是爲了陸行洲,只爲了陸行洲。
我下意識地去看遠處的那個背影,因爲人影攢動導致視線受阻,陸行洲的影子也是模模糊糊的。
等到收回視線,我終於是收起了方纔所有的不解和困惑,轉而認真又堅定道:“不可能。”
林語微臉色一僵,卻是並不驚訝,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是,我知道不可能。當時行洲爲了你,連公司都差點不要了,我當然清楚你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什麼意思?”什麼……差點連公司都不要了。
“你該不會真以爲林氏是個空殼子,那麼不堪一擊吧。行洲想要把我爸爸和哥哥拉下馬,就得用全部的身家去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林氏要破產的那時候,你以爲陸氏會好到哪裡去。”明明說的是她家的事,但林語微的注意力卻並不在林氏破產的這個點上。到了現在,我也終究是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麼,放不下的又是什麼。
男人啊,能讓一個出身高貴,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失了氣度,沒了理智的,可不就是男人。
我吸了吸鼻子,不覺得自己想哭,可鼻腔稍稍有些痠疼。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現在再提起也沒什麼意思。我只想告訴你一句,陸行洲不會跟你在一起,起碼有我在的一天,你就不可能真正得到他。所以你以後想找我麻煩儘管來,我現在除了他之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有什麼可怕的。”
“哦,真的嗎?”林語微突然眯了眯眼睛,在我看清楚她眼裡的情緒之前,她已經先上前一步,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們身邊擺放着不少酒飲,我躲避她動作的時候,向右一偏,不小心帶倒了幾個酒杯。
玻璃杯被掃到地上頃刻間就碎裂了,發出騷刮人耳膜的尖銳聲。
偌大的會場就此安靜下來,真的特別靜,我甚至都能聽到從遠處傳來的一陣腳步聲。
一下一下的,特別清晰。
“林語微,放手!”我的臉看上去應該也有些肅厲,手上也用了些力道。
真要任由她鬧下去,那才怕是無法收拾。
她可以無所顧忌,我卻是不能。
趁着沒人上前,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說道:“你有什麼不滿日後隨時來找我,但是今天不行,你自己想想後果。”
林語微聞言怔了一下,然後直直地看着我,忽而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直到有人走到我們身邊,她才慢慢停下。
很快地,她也鬆開了我。
陸行洲緊緊攥着我的手,身上隱隱還有勃發的怒意,我知道這份怒意是針對林語微的。
只是他也不能發脾氣,周圍有這麼多人在,無論如何都不能撕破臉面讓人捉了話柄。
我剛纔小聲提醒他,誰知林語微非但不罷休,反倒是刻意揚起了聲音,帶着幾分嘲弄和憤懣。
“何希涼,你是不是就是靠着這麼副虛僞又做作的模樣才把男人耍的團團轉的,嗯?一個陸行洲還不夠,之前還跟那個霍南澤糾纏不清,估計都跟人睡過不知多少回了,現在又裝出一副純潔高貴的模樣,真讓人噁心……”
她的話音還沒完全落下,陸行洲的臉色便徹底沉了下來,我認識他這麼長時間,從來沒瞧見過他露出如此陰狠沉冷的神色。
就連林語微也怔愣住,眼底漫上一層驚疑。
“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可很奇怪的,在場的人大概都是跟我一樣的感覺,如果林語微敢繼續說下去的話,陸行洲絕對不會放過她,絕對不會。
林語微也不愚蠢,知道審時度勢,只是眼裡邊的,心裡邊的怒恨,哪是那麼容易消解的。
深愛的男人處處維護着另外一個女人,嗯,這樣的理由已然充分。
她重新看向我,似笑非笑的,方纔的尖利已然不見,轉而換上了接近親暱的語氣:“希涼,是我說話太沖了,你別介意啊。”
我沒回答,因爲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也沒這麼容易過去。
果然,她又用同樣的語氣繼續說道:“你還得給爸爸換腎呢,醫生說好了下個周動手術,你可得好好養着身體,要不然影響了手術可就不好了。”
之前她說的那麼多我都可以充耳不聞,可一聽到這句,我全身上下冰涼,滲入至骨。
答應給林遠國“換腎”的時候,我明明說過,除了他們幾個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能知道這個消息,不然的話我就會重新考慮。
我原本就是抱着另外的心思去的,怎麼可以讓其他人牽扯進來,平白多出些麻煩。
可林語微瘋了,真是瘋了,冒着她爸爸不能換腎的風險,也要把這個秘密捅出來。
我被人攥着的左手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因爲陸行洲像是要捏碎我的指骨,疼到極致也就這樣了。
旁邊傳來的視線各異,我沒去細瞧,也懶得去想那當中摻雜着什麼。
什麼都不重要了,真的,這一刻我才終於意識到,人活着真的沒必要那麼憋屈,想說什麼說是了,想做什麼也做是了。
一味的委曲求全,畏手畏腳,別人會以爲你好欺負,你沒脾氣,然後開始肆無忌憚地踩踏,傷害。
憑什麼,你憑什麼,林語微。
我垂在身側的右手高高揚起的時候,面前的女人還沒什麼反應,等我用盡全力打下去,纔有一聲尖叫傳來。
林語微捂着側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應該是沒想到我會打她,拋卻了所有的顧慮和束縛,狠狠地打了她。
我也看着她,雖然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了,暈轉了,但我還能撐住,還能說話。
我說:“你的願望都要落空了。我不會給你爸爸換腎,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還有陸行洲,就算我沒辦法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又怎麼樣,你也不會得到他。終其一生,你都只能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結婚,生孩子,再慢慢變老。哪怕那個女人不是我,也絕不會是你……”
說完這些話幾乎費盡了我畢生的力氣,我看着世界都是一片天旋地轉,影影幢幢的,像是要把人吸進深淵的黑洞。我再也站不住,渾身癱軟地要倒下去,腳邊就是散亂的碎玻璃。
只是還沒等那股子鈍痛傳來,我就感覺自己倒進一個懷抱,身體則是輕飄飄的,像羽毛。
我知道抱着我的男人是誰,即便是我已經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的味道,他的懷抱,都是我最熟悉的,最舍不下的所在。
我想去摸摸他的臉,卻發覺手還動不了,仍舊被他握在掌心,他的力道甚至比方纔還要重上幾分,像是怕什麼跑了。
行洲,放心啊,我不會跑的,我會一直一直留在你身邊,陪着你一起走下去,看沿途的風景。
直到……直到我走不動了,我還會在原地看着你,等着你。
所以啊,別怕,真的別怕。
我也告訴自己,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