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爲止,我清晰的記得餘聲在產房外抽菸的場景,小貝殼跟我提了好幾次,說無論如何,生產的時候,都不讓我進去。
我看着那滾圓的肚子,除了初當爸爸的使命感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種感覺,細細說來,大概可以用“欽佩”兩個字來形容。
從最初看到驗孕棒上的檢測,到去醫院驗血,做b超,以及之後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等長時間的陪伴,我忽然間覺得,那句“母親是世上最偉大的女人”,說的尤爲有道理。
葉子綠了又黃了,黃了又落下了,天氣熱了又冷了,過幾天又要下雪了。這麼一個漫長的日子裡,我慶幸的是,一直是我,陪伴在她的身邊。
小貝殼沒有懷孕的時候,餘聲三天兩頭請教我廚藝,要知道,他可是連刀柄都拿不住的傻瓜,而現在,一天三頓飯,外加半夜起來餵奶,全是他一個人,當時我還笑他,我記得他清晰的說過一句話:懷孕是女人最遭罪的時候,無論如何,要對媳婦好。
在小貝殼懷孕的這段時間裡,我是親眼目睹了一個女人在孕期所遭受的一切,嘔吐,睡眠不足,肚子壓迫,甚至連睡覺的習慣,都要有所感覺。
她穿的鞋碼大了一號,她穿的衣服大了兩號,用她的話說,自己快步入了矮冬瓜的行列。
書上說,很多女人在孕期之後會有抑鬱的症狀,其實我是理解的。一個女人遭受了這麼大罪,皮膚乾燥,身材變形,甚至連夫妻生活都無法進行等等一系列心理的落差,肯定會難以接受。
趙國泰一直希望我多生幾個孩子,經濟上,自然是沒有壓力的,可是我想,兩個就夠了。這樣的罪,我不想她在有第二次。
眼看着預產期的日子慢慢靠近,我真是一步都不願離開。
晚上躺在牀上,聽見她說:“哈尼,這兩個小傢伙有不老實了。”
我將耳朵貼在她的肚皮上,笑着說:“你們兩個小崽子,要是再敢給你媽媽惹事,等你出來了,我可要打屁股。”
小貝立即不滿了,小聲的說:“你少說兩句,萬一孩子記仇怎麼辦?”
“跟他老子記仇,他們敢啊?”
“真打呀?”
“不,嚇唬他們。”我笑了笑,說:“不過,若是他們不聽話,那還是要教育的。”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個人建議,還是講道理。”小貝盯着我,說:“對了,爺爺把名字遞來了嗎?”
“這件事不着急,性別都不知道呢。不過據我所知,外公和爺爺已經敲定了六個備選,到時候,不用你操心。”
“聽說你給我爸安排的房子就在趙宅對面,會不會太奢侈了?”她瞥了我一眼,說:“花了不少錢吧?”
“沒有多少。”我瞥了她一眼,說:“到時候孩子生了,錢有回來了。”
“趙哈尼,你居然……”她驚愕的看着我,摸了摸肚子,說:“寶貝們,媽媽決定了,等你們戶口上了,去銀行開個戶頭,長輩給你們的,媽媽都給你們存着,等你們上高中了,就由你們自由支配,好不好?”
我看着身旁的女人,果然,越來越有趙家女主人的樣子了。
我們閒聊了兩句,而後她開口問了我一直以來都沒提及的話題:“哈尼,你那三年,怎麼過的啊?”
這女人的心思,我多半是猜出來了,無非是想知道那三年我和楊默曦如何相處的,我想了想,決定坦白。
都說憤怒會讓一個人忘卻所有,我想是吧,不是我小氣,而是憤怒,真的讓我忽略了內心的真實感受。
以前吧,我總覺得面前這個小姑娘,就是一個小笨蛋,她善良,心理接受能力差,所以當趙國泰提出反對時,我並沒有想跟她商議,我琢磨着,這件事我自有辦法。
可是沒想到,我心底的小丫頭,主意卻正的很,說走就走,毫不含糊。
她默默離開的這件事,沒少被餘聲翻出來嘲諷,其實也不怪他,問題是,我壓根就沒想到,這一天她還跟我嬉笑,那一天,她說走就走。
他爸媽是知道的,凌沐雲是知道的,凌姨是知道的,趙國泰也是知道的,就連安琪和餘聲,也是在我之前知道的,我們是那麼親近的愛人,結果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而我知道的時候,還在商場換戒指。
在酒店的那一晚,我趁着她睡着,偷偷的量了她無名指的size,和之前定做的,稍微有一點點誤差。不是她胖了,而是她瘦了。
我怕帶上不舒服,急急忙忙的跑去卡地亞的專櫃,改了個尺寸。
我沒選新的,畢竟這一款,刻着我們的名字。
餘聲跟我打電話,說於小貝潛逃了,留了東西給我,我瞅了瞅,什麼呢?
我當然以爲這是開玩笑,可是當安琪把她留下的那個紙箱遞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是個玩笑。
她說,我們的人生有太多的變幻,我們睡了一晚,是她的償還,現在,她要是加州了,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請我放過她。
我他媽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搞笑的謊言,對,我確定,這就是謊言,可是當趙國泰將她和凌沐雲的登機證明甩到我的臉上時,我信了。
我說,我要去看看,即便真是分手了,也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
這話當然是說給外人聽得,只有我清楚,她做不出來這麼狠心的事兒。
然而,於爸告訴我,小貝是要跟凌沐雲結婚纔去的加州,讓我不要打擾她。
結婚。
結婚。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從她家裡走到了住處,將那枚戒指扔到了馬桶,而後去臥室喝酒,喝的頭昏腦漲之後,我的第一反應,是跑到衛生間,將戒指取了出來。
半個月後,趙國泰和凌姨找我談話,他們將一張合請柬遞給了我,請柬上,清晰的寫着,新郎凌沐雲,新娘於小貝。
我笑了笑,回去之後,便將戒指扔到了櫃子裡,當天楊默曦就來到了我的住處,跟我商議結婚的事兒。
楊默曦說:“我們都認了吧,我不會嫌棄你,我會努力幫助你,趙氏的股票暴跌的事情,我爸會去打點。”
我就問她了:“你們女人是不是也可以隨便到跟任何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結婚?”
楊默曦被我這句話問的面色僵硬,好幾秒,她纔開口說:“我對你不是沒有感情的。”
“可是我對你沒感情。”我瞪着她,說:“我可以一年不碰你,兩年不碰你,三年不碰你。”
楊默曦被我這句話激怒了,她說:“你喜歡的女人都跟別的男人結婚了,你還不死心?你可以不碰我,那你覺得,那個男人會不碰她嗎?”
我摔了面前的紅酒,紅色的液體順着濺的哪裡都是,楊默曦驚恐的看着我,最後,我覺得她的眼神好像在哪裡見過,只說了一個字:“滾。”
那個眼神,就是小貝的眼神。
我當時太傻了,沒有想過去查證他們提供的“證據”,現在想來,真是被怒火掩埋了一切。
一個月後,我又去了趟於家,仔細的詢問了兩句,才得知小貝暫時不會回國了,我心底明白,這是間接的告訴我,她要和他在那裡紮根了。
趙氏因悔婚的緣故股票大跌,餘聲提醒了我兩三次,我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於小貝那個壞女人還是早點忘記吧,你要活出個人樣,哪怕哪一天有機會再見面,你也不能讓那個女人看低了。
這句話是真正的提醒了我,所以,我去領證了。只是蓋了個章,沒有宣誓,甚至連拍照,都讓我噁心。
我告訴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愛任何一個女人。
其實那段時間,憤怒和怨恨的確讓我變了許多,在憎惡那個“背叛”我的女人同時,我也不想看到趙國泰,不想看到楊默曦。
婚房上下五百平,房子裡三個傭人,一個管家,可是我心底明白,最愛的那個人不在那裡,一切都是枉然。
接下來,我就說到了小貝最爲關心的話題,比如,xing生活。
有人說,男人沒有這方面的發泄,是會變成變態的。其實我不是變態,我只是適當的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把重心放在了工作上。我很清楚一點,如果沒有經濟能力,即便我是趙國泰的親兒子,也是隻有被操控的命運。所以,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當時是覺得,即便不是爲了這個女人,就算是爲了自己,我也要。
一年的努力還是換來了成果,我從一個不問股票證券不問房價不管調控政策的大白癡,一轉眼,變成了趙氏真正的當家人。
除了應酬,休息室就是我最常去的地方。我和楊默曦進水不犯河水,她這方面做得很好,沒讓我操心。
一年後的某一天,楊默曦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去一趟。我懶得去那個沒有任何朝氣的房子裡,可是她在電話裡說,這是家宴。
我噁心“家宴”這兩字,無非就是想用兩家家長給我個下馬威,呵呵,這個女人不簡單。
而我去了才知道,這一天,是楊默曦的生日。
車裡正巧有兩瓶客戶送的拉菲,我拿了出來,說是禮物。
楊默曦在被我冷落了很久之後,在看到了這個“意外”的禮物之後,氣色大好。
席間,楊建談到了孩子之事兒,我冷笑,沒有回話。這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我不播種,他還能強求我不成?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楊默曦居然把責任歸於她自己的身上,楊建聽了這句話之後,當然沒有任何理由找茬,這頓飯我吃的也算開心,就多喝了兩杯。
送走兩家家長之後,我自然也要回去了,而我沒想到,在我暈暈乎乎之中,楊默曦居然拉着我去了臥室。
她身材自然是不錯的,身上穿了件鏤空睡衣,身前的雪白暴露無遺,朝我靠了過來。
我有點反感,卻想着她在飯桌上的話,便控制了情緒。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握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腰間。
然後,她的手就伸到了我的腰帶上,開始脫我的衣服。
我喝醉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她。小貝。
一年了,我是沒有這個女人任何的消息,我想我已經忘記了,可是我還清晰的記得,她去加州的前一晚,在酒店裡,她的手那麼主動的扯着我的腰帶,滿足了我所有的情。欲。
我以爲躺在我身下的,是於小貝這個女人。
楊默曦哭了,因爲那一刻,我喊着的,是這個名字。
她開口大罵:“那個女人不知道被凌沐雲操了多少次,爲什麼你就是忘不掉她?”
這句話是我的底線,所以我擡起了手,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打了之後我也驚了,穿上衣服之後迅速的離開,當夜風吹在臉上時,我忽然覺得很涼,那時候我才知道,我臉上是有眼淚的。
我當然不會跟面前的孕婦說這些細節,這些事就放在我的心底,一點一點的,慢慢退去。
當馬克跟我提出美國有合作項目時,我第一反應就是,或許,可能,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會在美國遇到。
然而,美國之行,只給了我一個答案,這個女人,又騙了我。
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問題,我在想,這個女人爲什麼騙我?是不是我遺漏了什麼重點的線索,凌沐雲當然不知道這個時間我也查過了他,而我發現,他的賬戶裡,經常會有一筆資金流向b市。
這座三線城市,沒有任何可能會被這個商場老手看中,唯一可能的,就只有一點,她在那裡。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坐立不安。
楊默曦想着法子來誘惑我,威逼利誘,巧取豪奪,可是她未免太小看我了。
細想一下,爲什麼和自己相戀深刻的女人,在一夜之間會忽然離去,這是說不通的,而唯一可能的猜測就是,有人威脅她。
這個人,最可能的,就是趙國泰。
我決定去b市,的確和一個項目有關,但是這個微不足道的項目,恰巧能掩飾我的心思,或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會遇見她。
臨走的前一夜,我去了之前我們住過的小別墅,從衣櫃裡翻出來了戒指,套在了無名指上。
現在,這個戒指,就是我們的婚戒。
有時候想一想,命運真的很神奇。
那一年,我買的戒指,在時隔四年之後,又重新戴進了她和我的無名指。
小貝殼當然不知道,我不會打無準備之仗,去b市之前,我已經有了她的消息。當我在照片中看到那張憔悴瘦弱的身影時,身體的裡的憤怒,終究,抵不過心疼。
恆宇和我們一直都有合作,而他們的工作室,拼了命的跟恆宇套關係,自然而然的,也就給了我機會。
我對小貝的情感,某個時間,和安琪對待餘聲的情感,是有共同點的,比如,我們都會想着法子挖苦對方,卻吧允許外人動她分毫。
所以,當我看到她腆着臉去討好一個大肚腩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踹死這個大肚腩,然後再來教訓這個笨女人。
我以爲她過的很好的,跟了凌沐雲,至少吃香的喝辣的,至少手指不會粗糙,至少身體不會瘦弱,至少臉上不會蓋着厚厚的粉底,粉底之下,應該有一雙閃亮的眼睛。
但是沒有呀。
我該如何表達我的心疼?
問多了,顯得我自作多情。她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我還是憎惡她的,問少了,她也不會主動告訴我,她這三年是如果度過的。
我可以確定一點,如果說我是不幸的人,那麼,她比我更加不幸。
當我知道,她的身邊關係最爲親密的男人不是凌沐雲而是陸恆時,我就明白,我的猜測,可能是對的。
我厭惡她的是,是她的沉默。
你受了委屈你可以告訴我,你需要幫助你可以問我,然而,她只是向對待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一樣對待我,這是讓我無法接受的。
餘聲對小貝和安琪的評價是不同的,安琪是外強中乾,看上去飛揚撥扈,其實心底住着一個小女人。小貝呢,外表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可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卻又是堅強,獨立的。
這句話得到了應證了,我那麼恨她,可是在牀上,觸摸她的肌膚後,我才明白,這個,纔是我的女人。我可以因爲她的一聲呼喚而情不自禁,也會因爲她的一聲呻。吟而努力耕耘,是她,只有她。
即使霸佔,即使她恨我,這輩子,我也只想要這一個女人。
而事後證明,這份偏執,是正確的。
故事說完了,身旁的女人早已經進入了夢鄉,我湊過去,感受着她均勻的心跳,這一秒,萬分感激。
世界那麼多,人口那麼多,時間那麼快,生命那麼短,我很慶幸,有她,一直陪伴着我。
清晨起牀,才發現玻璃上印着薄薄的一層大霧,聽傭人說,昨天冷空氣又男下了。我想着挺着肚子趙太太,長長的吁了口氣。
若是能選擇,我並不希望,這個季節讓她遭受這份罪。
趙太太穿着睡袍走了出來,看着我,說:“哈尼,昨晚我好像聽到你說夢話了?”
“我說了什麼?”
“三年前,我們重遇那一次,其實,你是怪我的吧?”
瞧,這個笨蛋在我的感染下,智商越來越高了。但是你覺得,我這個時候會承認嗎?不不不,我不會承認的。
下一刻,趙太太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疼痛的表情,她捂着肚子,說:“哈尼,我……我肚子疼。”
傭人已經叫來了醫生,因爲預產期將近,孩子的爺爺親自從國外找來的產科醫生,就住在對面,這會兒,已經在臥室了。
我想進去,但是趙太太千叮嚀萬囑咐,說她生產的時候我絕不能進去。我的耳朵貼着門,聽到她費盡全力的吶喊聲,心糾結的要死。
孩子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接到電話之後立即趕了過來,一家人站在臥室門口,心煩意亂。
我終於理解餘聲爲何抽了一根又一根,這時候,就是第一根雪茄給我,我也沒心思。
一個小時候,臥室裡傳來了孩子的哭喊聲。
“生了!”
凌姨喊了一聲,大夥兒頓時屏住呼吸,我的雙腿不斷的顫抖,我告誡自己要冷靜,然而手心裡,卻是一片汗漬。
“男孩比女孩造出來90秒,一男一女,恭喜。”高鼻樑的老外推開門之後,用流利的英文說了出來,下一秒,我衝進了臥室。看到了面色蒼白的小貝殼躺在那裡,鼻子酸酸的。
“趙太太,辛苦了。”
——————————
四年後,花園裡。
“趙一帆,我可以和繁星妹妹一起去盪鞦韆嗎?”餘默然瞥了一眼坐在石桌上的小蘿莉,一雙大眼睛早已經變成了星星眼。
趙一帆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擡起胸脯,說:“想帶她玩可以,下一局贏了我,否則,免談。”
正在畫畫的小蘿莉趙繁星好似聽到了兩個哥哥的聲音,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咧着嘴巴笑了笑。
果然,爸爸說的沒錯,哥哥是男子漢,是會保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