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滿月了,甄宓迫不及待的想去花園裡轉轉,真懷戀池塘邊夾雜着泥土氣的芬芳,甄宓不覺催促婉兒道,
“婉兒,快些,簡單給我梳個髮髻就行了,反正今晚的滿月筵,我還是要重新打理的。不知道池塘裡的荷花敗了沒有,快呀!”
“行了,宓夫人。”說着婉兒將一枚圓形玉簪插入的甄宓的髮髻裡,
“即便在自家園子裡也總得得體才行,下人們都看着呢。”
甄宓看着婉兒笑說道,
“咱們的婉兒什麼時候變成管家婆了,我看得給你找個夫君了,不然你整天就知道跟我嘮叨。”
“宓夫人!!!”
“哈哈,好好,不說了,咱們出去吧。乘着睿兒還沒醒,快點。”
剛進園子,甄宓就被久違的芬芳吸引,拉着婉兒就往她最喜的池塘邊奔去。一陣輕風過,海棠隨風飛舞,甄宓興奮的在一片落櫻中輕起舞動,笑聲猶如響亮的脆鈴灑滿一地,甄宓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少女時期,那個無憂無慮,略帶淡淡哀愁的少女,正在甄宓體內一絲絲的復活。
“哈哈,婉兒妹妹,你知道把腳放進池塘裡,讓魚兒親吻你的雙腳是什麼感覺嗎?”說着甄宓已迅速將自己的鞋子脫了,並彎下身來,不顧婉兒的反對就把她的鞋子也脫了下來,
“宓夫人!叫下人看見了不。。。。”
甄宓擡眼俏皮的一笑道,
“婉兒妹妹,今天就叫我小姐吧,我都快不記得年輕的喜悅了。來吧。”說着甄宓便將婉兒拉着坐到池塘邊,動作如蜻蜓點水般輕巧利落。
“婉兒,快,像我這樣把腳放進水裡啊!哈哈,有魚在我腳邊遊呢。啊,它親了我一口。”
婉兒懷疑的把腳放入到水裡,不一會的功夫,婉兒臉上就露出驚訝,轉瞬便是喜悅,
“呀,宓。。小姐,真的有魚,哈哈,真的在親我的腳呢。”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甄宓說着,雙眼望向遠處,思緒也隨之漂向久遠以前,
“我出閣之前,最喜在家中的園子裡遊玩,就像現在這樣,把雙腳放到水裡自由自在,”說着甄宓又扭頭看着婉兒道,
“那時的我也就如婉兒這般年輕,時常還會夢想一位翩翩公子來到身旁,說着風花,聊着雪月,而後兩情相悅直至白頭不離。”甄宓露出一絲詭笑又道,
“不過,沒婉兒妹妹幸運,我那會還不知翩翩公子姓啥名誰呢,我知道婉兒心裡的那位公子,不光真實存在,而且才情舉世無雙,容貌的更如仙子轉世,對婉兒你也是有情義。婉兒妹妹真好福氣呢。”
“宓夫人!!”
“好好,不說不說。哈哈。”
見婉兒仍一臉不悅,甄宓便趁其不意,腳一潑水濺了婉兒一身,婉兒也不示弱,雙腳用力一潑,同樣濺了甄宓一身,
“好啊,你個丫頭,敢雙倍奉還啊。哈哈。”
一片嘻笑便在風中盪漾開來。不遠處的樹蔭下,一副俊美的身體,已癡立良久,微風中綰髮的絲帶隨風飄舞,偶爾拍打到臉頰,他亦無覺察,俊美深邃的眼眸只緊緊的盯住一處,柔美的脣角微微輕起,眉間卻有幾絲愁痛緊鎖。
那是曹植,本已決定徹底放手的他,在見到海棠花中飛舞的甄宓,一席粉白裙子,鑲了金絲碎花邊,如出水芙蓉般素淨卻嫵媚,笑聲清脆甜美,他再次迷離了,他真的希望池塘邊嬉戲的甄宓仍舊是待字閨中。絕美的面容上不禁多了幾分疼痛。
“呀,是四公子!”婉兒已經看見正朝她們走近的曹植,於是慌亂的收起雙腳,匆匆套上鞋子。
“瞧我們婉兒緊張的,原來是翩翩公子來了。哈哈。”甄宓說着也不慌不忙的穿起鞋來。
“四公子。。康安。”婉兒福身請安,仍舊有些慌亂,
甄宓見狀便一臉燦爛的笑起,受之感染,曹植也淺淺一笑,
“四弟,就是要這樣笑,別整天嚴肅的跟個小老頭似的,瞧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也好讓某個丫頭舒心。”甄宓說着又偷偷瞧了婉兒一眼,卻見一抹紅暈浮上婉兒的臉頰。
“四弟,就讓婉兒陪你在園裡多轉轉,我先回去照看睿兒了。”
婉兒剛想伸手拉住欲離去的甄宓,卻見曹植急言道,
“宓。。夫人!。。請留步。”
甄宓回頭好奇的看着曹植,
“四弟,有事?”
曹植拿出一包東西遞於甄宓手中,
“這是墨魁的花種,此時節種植最適宜。”
甄宓如獲珍寶,難掩興奮的說道,
“太好了,四弟,子恆讓人預留了一塊花圃地種植冷香,就在附近,你幫忙看看泥土是否合宜,好嗎?”
曹植看着甄宓柔聲笑說道,
“子建榮幸之至。”
甄宓轉又對婉兒道,
“婉兒,就佔用你們一點時間,不會太久的。”
婉兒沒有說話,適才的慌亂已恢復平靜,她差點就以爲自己可以如宓夫人所言,能與心上人風花雪月一番,直至白頭不相離。可她的心上人是曹植,即便再久不見,都無法改變曹植對她的視而不見。
一片泥土袒露的花圃地上,兩名女子正在彎腰勤做,像是在種植什麼。
“若櫻!”甄宓最先認出了其中一名女子,適才的青春歡笑隨着這聲驚呼而蕩然無存。
曹植不覺好奇的看着若櫻,從服飾上看,若櫻不過是個地位高些的女婢,面容還算清秀,只是秋波顧盼的眼眸裡透露出絲絲名門秀氣,卻何以牽動宓夫人的哀愁。曹植分明從甄宓的眼神裡看見了無奈的愁思。
“宓姐姐!”若櫻突見甄宓和曹植也有一絲驚訝,但轉瞬便恢復平靜,
“四公子安康!宓姐姐安康!”若櫻微微俯了俯身子。
若櫻身旁的一名女婢也隨之給曹植和甄宓請了安,態度要比若櫻畢恭畢敬的多。
曹植更爲驚訝,婉兒都不曾稱呼宓夫人爲姐姐,若櫻又何以能至此,況且宓夫人看上去並無與她有交好之情。
在曹植疑惑的眼神下,甄宓更覺尷尬無比。婉兒適時的對着若櫻怒說道,
“你在做什麼!你不知道這片花圃是用來種植冷香的嗎!”
若櫻面容平靜,並無要回婉兒話的意思,站在她身後的女婢,小心怯懦道,
“回婉兒姐姐的話,若櫻姑娘並不知曉,姑娘也是覺得空閒這塊好地怪可惜的,遂才拉了奴婢來種植些花種。奴婢這就清理了。”說着此女婢已蹲下身子開始將已栽種好花種清理出來。
“紅兒,起來吧,一會讓園工們來打理便是。”若櫻語氣平靜的像是完全忽略甄宓的存在,
“宓姐姐,若櫻不知此處是用於種植冷香的,望姐姐恕罪。若櫻這就去找人來打理乾淨。”若櫻也聽說過這塊土地是曹丕特意空出來的,但不知道是爲了種植冷香,更不知曉冷香之於甄宓的意義,但僅從甄宓驚訝、難過略帶些惱怒的表情中已全然知曉了這其中的關係。
若櫻轉身前又對着曹植恭敬的俯身柔和道,
“若櫻告退。”
若櫻剛轉身就被曹植一聲厲言喝住,
“站住!”
曹植往甄宓身邊走近幾步又道,
“給宓夫人跪下!”語氣冰冷的透出陣陣寒意。
若櫻也並無慌張,輕巧的跪在甄宓面前,只是將頭深深低下,她原以爲曹植不會干涉曹丕的院內事,畢竟這不合規矩,可如今曹植的態度讓她驚訝之餘更是疑惑重重,爲了不讓臉上的疑色被發覺,於是她將頭低下。紅兒此時也瑟瑟的跪在若櫻身旁。
曹植冷着語氣又道,
“不論你是誰,在這府院裡,宓夫人當是最大,她沒說讓你走,你就得跪着。怎容得你如此失了規矩!”
若櫻仍舊柔聲靜氣道,
“四公子教訓的是,若櫻知錯了。若櫻日後定當謹記在心。”
曹植沒有再理會若櫻,轉身示意婉兒攙扶宓夫人離去,若櫻擡頭時,曹植的那幅在意與關懷已全然落入她眼裡。
還是那片海棠飛舞,甄宓再經過時,已無先前的悵然與燦爛,她再無力感受到喜悅,若櫻的一番話語與行爲,已深深刺痛了她原想包容一切的心,她知道若櫻分明在與她抗衡,是子恆給她的權力嗎,她淹沒在悲傷、屈辱、尷尬的境遇裡,無法掙扎出來,她始終沉默,因爲她驕傲的不想理會,亦是脆弱的不知所措。
一小片梨花瓣飄落在甄宓濃密的睫毛上,她毫無察覺的睜着眼睛,空洞的看向前方,直至梨花瓣自然墜落。曹植見此焦慮不堪,他不能給與安慰,不能給與溫暖,他甚至不能伸手將那片梨花瓣撫去,
“睿兒都滿月了,我這位做叔叔的還沒見上一面,宓夫人,可否領我去見見睿兒?”這是他眼下僅能想到的辦法,曹植希望能以此將甄宓從痛苦的深淵裡醒來。
直到曹植站在她的面前,甄宓纔將那飄散在遠方的目光收回,看着曹植,滿眼的落寞,虛弱道,
“什麼?”顯然她沒有聽見曹植的問話。
“四公子說想看看小公子呢,宓夫人,我們就領四公子去瞧瞧吧。”
“好。”同樣的虛弱。
來到臥房外,甄宓停下腳步轉身道,
“婉兒,你領着四公子去吧,睿兒該在奶孃那裡。”又望着曹植歉意道,
“四弟,恕我無法奉陪,不知怎的有些乏了。”
曹植沒有說話只微微點點頭,他想說的都不能說。甄宓剛轉身沒走幾步,曹植還是忍不住說道,
“宓夫人,晚上睿兒的滿月宴,會有高興的事發生。”他還想說,“要振作些,無論怎樣,你的身邊都還有我。”只是這一句他只在心低說出。
甄宓只是頓了下腳步,沒有多想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