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晨,卞夫人領了一羣侍女浩蕩而來,其中一名面容清秀,舉手投足間均透着貴氣的女婢,由卞夫人牽着,緊隨着卞夫人身邊,一路上,曹丕院裡的下人們,全都驚訝的看着她,既是女婢,卻又爲何與卞夫人如此親密,看上去倒像是母女倆。
來到甄宓臥房,卞夫人瞧見了仍舊守護在甄宓身旁的曹丕,她並無驚訝之色,儘管此時該是軍營裡議事之時。曹丕轉身,擡頭恭迎卞夫人,清澈的眼底已在不經意間恢復了濃郁。
“孩兒參見孃親!讓孃親受累了,孩兒罪過!”
卞夫人鬆開牽着的女婢,走至曹丕面前牽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輕柔的揉搓,眼角含笑,眉頭卻微鎖,曹丕眼底的濃郁讓她有些心傷,
“丕兒,別累着了,還有娘在。”說到最後四個字,卞夫人握着曹丕的手緊了緊,她知道曹丕近來幾多不順,那層濃郁卻將他所有的心思、不甘掩飾了周密。
“孩兒知道了。請孃親放心。”曹丕濃郁的眼神裡透出了柔和。
卞夫人轉又望向躺在牀上的甄宓,甄宓正欲下牀請安,
“躺下!別動!傷着身子就不好了!”卞夫人說着已鬆開曹丕的手,走向甄宓,又將甄宓的手放在手裡揉搓道,
“你給咱曹家添了長孫,曹丞相別提多高興了,一早就叫我過來瞧瞧,要不是營裡的事多,走不開,曹丞相定會親自來抱抱他的長孫。唉,軍事繁忙也是沒辦法啊!”
卞夫人的語氣很柔和慈愛,可甄宓還是聽出了責備,沒等甄宓回話,卞夫人又再說道,
“我給你帶了不少上好的補品,你身子向來虛弱,可要好好調養了纔是。”又看看曹丕再道,
“你也不用擔心丕兒無人照顧,爲了能讓你安心調養,我特意挑了名女婢過來,專門伺候丕兒的衣食住行,你只管靜養了便是。”說着卞夫人便伸手召喚那名女婢,就是那名被卞夫人牽着進入宅院的女婢。
還未等女婢靠近,曹丕攔言道,
“娘,孩兒身邊不缺女婢,還是讓她伺候在您身邊吧。”
卞夫人看着曹丕眉頭微鎖,眼角依舊含笑。
“子恆!夫人是體恤我們!我們不該讓她老人家擔心纔是!”甄宓說完又轉眼看着卞夫人恭敬道,
“宓兒感謝夫人的厚愛!”她已經讓子恆爲了她而失去曹丞相的重視,她不能再讓子恆爲了她而與生母不合。
曹丕看見卞夫人眼裡的隱諱,他知道,他的孃親,絕不只因爲柔美而受到父王多年的專寵,他擔憂起宓兒的安危,於是緘口不語。
“若櫻,來,見過你宓姐姐。”卞夫人將任若櫻拉至甄宓身邊。
宓姐姐!甄宓驚訝的看着卞夫人,那雙眼裡呈現的仍只有慈愛,甄宓看不透那深藏後的隱諱是什麼,爲何要給子恆添個妾!
“若櫻見過宓姐姐,願宓姐姐安康!”
甄宓仍在驚訝中,顧不得半俯着身子的若櫻。卞夫人祥和一笑,將任若櫻拉起,看着曹丕道,
“若櫻乃名門任氏之後,家道中落才至此,她知書達理,心思聰慧,做你的貼身女婢,絕不會委屈了你,稱呼宓兒爲姐姐,她也配得起!”
曹丕沒再回話,只是眼裡的霧色更濃郁。
甄宓從驚訝中醒過來,她不想曹丕爲難,
“謝夫人替我們考慮的如此周密,宓兒帶子恆謝過夫人了。”
卞夫人又拉起甄宓的手,慈愛道,
“該叫孃親纔是!”
由於鄴城曹營那一段,甄宓一直稱呼卞夫人爲“夫人”,婚後也如此,因爲甄宓知道卞夫人從沒有接受她。
“是,孃親。”甄宓完全不能明白卞夫人的用意,既然接受了她,爲何又送來若櫻。不過她還是喜悅多於憂愁。
若櫻已在衆人不覺中給曹丕端來了早餐,是曹丕最愛吃的玉米桂花羹和粳米珍珠烙,當然還有一杯香濃清澈的綠茶,那是曹丕昔日酷愛的貢熙。
“二公子,請用早膳!”
若櫻的動作輕巧熟練,毫無生疏,與她那保養極好的雙手極不相配,靜候在曹丕面前,若櫻宛如海棠滴露,顧盼的眼神如春波般盪漾。
曹丕頓覺周身有數道光芒直射,他知道,那有宓兒的不安,婉兒的驚訝,還有孃親的試探。
“我不飲貢熙已有些時日了!”曹丕看看盤中的食物又看向若櫻,靜肅的表情裡透不出一絲情緒,剛毅俊闊的嘴角輕啓道,
“不過,粳米珍珠烙。。。恰是我喜好的熟色。”
若櫻聽後,笑的更是嫵媚,含情的眸子直勾勾的望向曹丕道,
“若櫻這就去重新煮壺茶來,不知二公子如今喜好。。。。。。”
“不用!你且放在一旁。”曹丕突感到身旁的兩道光芒忽閃了下,那該是孃親的,遂他又看着若櫻道,
“我一會再用。”
卞夫人這才笑容可掬的走到曹丕與若櫻身邊,慈愛道,
“若櫻,照顧二公子要用心纔是。若惹怒了他而受罰,就算是本夫人也幫不了你。”
曹丕暗自冷笑,這分明就是在表明,若櫻是她卞夫人的人,不可隨意處罰。他不覺又自嘲起當初的暗自慶幸,原以爲自己的愛情、幸福可以掌握,原以爲雖生在帝王將相之家,卻可以享受平常生活是種慶幸,原來只是時候未到罷了。可孃親爲何如此,是父王的用意嗎,還是另有所圖,曹丕不得而知。
卞夫人離去前,似是不經意,卻又鄭重的對曹丕道,
“丕兒,大軍北征在即,娘希望你能盡全力輔佐你父王!”
曹丕淡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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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羣終於散去,適才的震驚還沒有完全散去,甄宓有些虛弱的靠在牀頭,看着牀邊搖籃裡的叡兒,熟睡的樣子憨態可人,她相信卞夫人該是高興的,可又爲何仍不滿意,任若櫻真的只是貼身女婢嗎,若不是,又何須如此隱晦,卞夫人大可讓子恆直接納了去,可子恆會答應嗎,
“他會!”
如此直接、堅定的答案從心底冒出,甄宓不覺一顫,她想起適才曹丕說過的話,
“粳米珍珠烙恰是我喜好的熟色。”
他對若櫻說“一會再用。”
胸口突然就疼痛起來,於是甄宓閉上眼、皺起眉,雙手捂上胸口。
“宓夫人,哪裡不舒服了?!”婉兒正端了烏雞人蔘湯進來,
甄宓睜開眼,有些苦惱的看着婉兒道,
“我不礙的。婉兒,若櫻呢?”越是不解就越是在意,甄宓在婉兒面前拋開了矜持。
“正在二公子的書房裡忙活呢。”婉兒的口氣裡有些鄙夷,
甄宓若有所思,道,
“婉兒,就將她安置在你臥房旁的屋子裡,那裡清幽雅緻,不會委屈了她,對了再尋個使喚丫頭給她,這些該合了卞夫人的意了。”
婉兒沒有回話,面露難色。
甄宓見此,心下已猜出幾分來,可還是不相信的問道,
“怎麼了?”
婉兒咬了咬脣道,
“若櫻。。。已被安置在。。二公子書房邊的廂房裡,是卞夫人的意思,說是。。。。”
甄宓伸手示意婉兒不用說了,美眸裡的憂愁如濃霧般升起,片刻便轉爲疑問的眼光望向婉兒。
“二公子他。。也沒有說什麼。”婉兒當然讀出了那眼神裡的疑問。
“不過二公子並沒有搭理若櫻,我想二公子他該是迫於卞夫人的顏面纔沒有反對。宓夫人,您可不要多想啊,會傷着身子的。二公子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我燉人蔘雞湯給您呢。”婉兒看見宓夫人美眸裡的憂傷濃霧正在彙集。
子恆什麼也沒說,他同意若櫻住在廂房裡,他這麼快就忘記了嗎,李莜說過男人對女人說的話遲早都會忘記,就像蘇由納了豔兒後,他就忘記了對李莜不離不棄的誓言。甄宓突然想起了李莜,想到她躺在井邊的落寞,
“該死!我怎麼能忘了!婉兒,蘇夫人葬了嗎?”
“呃。。。哦。。。還沒有。。。蘇將軍爲她擺了靈堂。。。七日後下葬。哎呀,夫人,您就甭操心了,快喝些人蔘雞湯,要涼了。”
甄宓提起的心總算放下了,儘管婉兒的回答吞吞吐吐。
曹丕從軍營回來後就直奔甄宓的臥房,甄宓仍舊有些虛弱,卻笑顏相迎,所有的疑問、憂傷已深藏心底,她愛這個男人,她絕不想失去他。
曹丕被眼前那嫵媚中透露的成熟韻味所深深吸引,他頓覺今夜的宓兒散發着妖魅,讓他有放棄一切的衝動,只想沉醉在那迷醉的笑魘裡。
“子恆,怎麼了?你再這麼看着我,我可就要羞死了。”甄宓笑中帶着羞澀,玉脂般的臉頰上泛起兩片紅暈,她真切的看見此時曹丕的眼裡清澈見底。
曹丕從迷醉中醒來,輕柔的抱住牀上的甄宓,下顎貼住甄宓的柔發,
“宓兒,你真太美了,你是上天賜我最大的恩惠。”
輕輕將甄宓從懷裡放到眼前,曹丕再又小心道,
“我原以爲你會生氣,會跟我鬧呢,宓兒,你生氣了嗎?”
“生氣?你做什麼虧心事了?”甄宓將美眸微挑,故作不解狀。
“若櫻的事,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氣了。”曹丕此時純真的一如孩提。
甄宓悠悠轉身,往曹丕懷裡輕柔一靠,又緊緊的縮了縮,才撒嬌道,
“先前是有些不悅來着,可想想,你也是迫於孃親的顏面嘛,況且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只想保護我,絕不會傷害我!”
“宓兒,只要你信我,我便再無任何後顧之憂了。”
曹丕感動的將甄宓緊緊的摟在懷裡,又嚴肅道,
“你要記住,我不只是想保護你,我還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
“奴婢記住了,曹二公子,可不可以鬆些啊,奴婢要喘不過氣了都。”甄宓聽出了曹丕話中之意,那是對權力的極度渴求,可她卻故作不知,回說的即俏皮又嬌柔,她希望曹丕在她身邊時,永遠都只有開心。儘管她很想問,子恆,真的只是顧及卞夫人嗎?真的就別無他求了嗎?真的就可以一直保護我嗎?
“咦,咱們高貴傲氣的宓夫人,什麼時候願意做奴婢了!”曹丕略鬆了雙臂,下顎仍舊緊貼着甄宓的額發。
“唉,二公子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吧。”甄宓故意逗趣道,
“好啊,宓兒,敢拿本公子尋開心!看我可饒不了你!”說着曹丕將溫脣帶着些熱乎氣,在甄宓的耳後、頸項來回輕吻柔參,當然動作是極其輕柔。弄得甄宓清脆笑起,曹丕也更加歡快吻弄。
門就在此時被悄聲推開了,若櫻端着熱氣騰騰的膳食,正輕柔走近,牀上,正在歡快中的兩人毫無察覺。
若櫻突然頓下腳步,眼前的曹丕讓她爲之一驚,雙眸清澈見底,眼神歡快迷人,臉部的輪廓盡顯柔和,笑容竟肆意揮霍在嘴角。那是平日裡的二公子嗎,若櫻有些迷離,她仔細的從腦海裡翻出,關於曹丕,這一年多來的所有珍藏記憶,雙眸始終濃郁,剛毅的輪廓從沒有過如此柔和,她曾幻想過多次,二公子開懷時的笑容,但都遠不及眼前的這般奪人心魄。
一束柔和的眼光不小心從滿載的歡快中溢出,飄到了若櫻面前,
“誰讓你進來的!!”一語未盡,曹丕的眼底已恢復濃郁。
若櫻端着盤子的手一顫,不知所措的驚在原地,適才曹丕那鮮有的歡快讓她迷離,不過也只一瞬間若櫻便恢復了篤定。於是雙手託穩盤子,身子輕巧利索的跪於曹丕面前,
“二公子息怒,奴婢已在門外靜候多時,因一心念着宓夫人安康,才斗膽將補品湯藥以及膳食奉上。驚擾了二公子與宓夫人,若櫻罪過,望二公子責罰。”
甄宓看到曹丕怒氣狠狠的望向若櫻,雙手因憤怒而握緊。她不能讓子恆責罰若櫻,否則會將卞夫人牽扯到他們的生活,如今有個若櫻已經夠了,於是急言道,
“子恆,卻是我吃藥的時辰了,若櫻也是一片好意,莫怪她了。”
曹丕並沒有看甄宓,只是盯着若櫻憤怒道,
“將湯藥放下!出去!”
甄宓心下了然,原來子恆也並無責罰之意。
若櫻起身並將托盤放於桌子上,卻無離去之意,
“二公子,讓奴婢來伺候宓夫人服藥吧,您該進晚膳了。”
“出去!!”曹丕的聲音更加陰冷了。
若櫻應聲做了個福,便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