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三天*

衛白蘇守在衛青林的靈前, 他本該去邊疆,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可衛青林將他留了下來。

衛白蘇把玩着手中的短笛, 這是一支嶄新的笛子, 他哥哥死前親手爲他做的, 也是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這支笛子交到衛白蘇手裡時, 衛青林讓他在自己死後等一等……等三天。

衛白蘇知道他哥哥讓他等什麼。

三天……等一個註定不會來的人。

第一天, 延續了衛青林死的那日潮溼陰冷的天氣,雨下個不停,人人都在哭。對着那具冰冷的棺材, 和同樣冰冷的牌位。

第二天,雨停了, 只是天依舊反常的冷。大嫂帶着懵懂的侄兒在靈堂暈了過去。

第三天……

第三天, 天放晴了, 衛白蘇騎着他的馬揚鞭離開了衛府。

拋卻了靈堂,拋卻了痛徹心扉的父母, 拋卻了他猶豫不決的情意,打馬向邊疆去了。

他已經無法再忍受,無法再面對着他兄長的靈位,無法再注視着父母疼痛絕望的雙眼,無法……再等下去了。

皚如山上雪, 皎若雲中月。

聞君有兩意, 故來相決絕。

錢雲就是衛白蘇的山間雪、雲中月、意中人。

他和卓文君不同, 他不在意錢雲究竟有沒有愛過他, 也不在意她是否還愛着他的哥哥。

他只想做一個自私的人, 帶她走和她在一起,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要。

可是她一定不會願意的。

不用等三天。

從第一天起衛白蘇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只是……一直都是……他們的局外人罷了。

衛青林是錢雲的特例, 是她的偏愛,是她的年少情深,是她的矢志不渝。

他不像衛白蘇,需要付出很多很多才能換錢雲一個回頭,一個目光。

他只要站在那裡,就是錢雲的全世界。

衛白蘇知道。

就像那年那個雨夜,他和衆人站在書廬門外,可錢雲的眼中沒有他們,只有衛青林,只有他一個人。

錢雲是衛白蘇見過的最獨特,最執着也最堅強的人。

她獨立特行風趣自我,像一陣無法約束的風,像一隻高傲的海東青。

她只爲一個人低頭,也只跟那一個人親近。

衛白蘇卻知道如何擊潰她的盔甲,只要衛青林一句話,只要他坐在馬車裡說一句胡鬧。

她就可以摒棄一切和他的山盟海誓舊夢前緣。

衛白蘇願意當錢雲的愧疚、次選、甚至一個被利用的工具。

可是……他無法再對不起他的兄長了。

衛白蘇對衛青林有愧疚,從小便是這樣。

天家重長子,百姓疼幺兒。

這句話放在衛府再合適不過,衛父衛母都對衛白蘇百般疼寵,他自小就沒什麼約束。

因爲他淘氣,不聽話、不聰明、讀不進去書。

衛白蘇是聰明的,他知道如同哥哥一樣聽話的下場就是被按着腦袋唸書,他不願意聽老夫子嘮叨,更不願意成爲衛府的下一個頂樑柱。

所以他越發調皮搗蛋,不聽勸阻,卻也極會在父母面前撒嬌賣癡,當一個只用享受的富家公子實在快活極了。

衛白蘇這樣聰明,他早就洞悉了自己和兄長得到的待遇不同,並且清楚的知道是爲了什麼。

衛白蘇明白自己的卑劣,所以待他懂事一些便開始認真習武。

兄長很好,他不想讓那樣溫柔的兄長一個人擔起龐大的衛家。

以後,哥哥擔重些的,我擔輕些的也不錯。

衛白蘇是這樣想的。

可是……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又犯了一個他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那天夜裡,他去給衛青林送解酒湯,他聽見了錢雲的話……她讓衛青林跟她走。

天邊的閃電好像一直劈進衛白蘇的心裡。

兄長不能走……他怎麼能走?

衛家需要他,爹孃需要他,衛白蘇……衛白蘇也需要他。

或許還有更無法說出口的隱秘……

既然……既然你們註定無法在一起,爲什麼還要再苦苦掙扎呢?

爲什麼不放棄,爲什麼……爲什麼就是不回頭?

當衛白蘇清醒過來時,父親就站在他身前,還有十數家丁,衆人虎視眈眈的盯着書廬裡那一對苦命鴛鴦。

後來,衛青林在宮中莫名被人推下了寒池,衛白蘇則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禁衛統領。

他夠見到錢雲了,即使那樣的機會很少……很少。

他看着她一點點枯萎凋零,看着她像被捕捉的海東青一樣被人放在架子上熬着,看着她目光漸漸陰鷙,看着仇恨迅速扭曲了她的心。

衛白蘇知道她恨這皇宮,恨皇帝,恨她哥哥,更恨自己。

衛家的每一個人都對不起她,可她要利用自己得到一個孩子時衛白蘇仍舊是拒絕的。

他還沒那麼下作無恥,可那時的錢雲已經接近瘋狂了,誰也無法阻止她。

或許那時候的她已經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不能忍受了吧。

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錢雲將這□□都佔全了。

先是錢將軍戰死,後是兄長代父出征卻被陷害,她更被打入冷宮,眼看一生就要走到盡頭。

衛白蘇每天都給她帶吃的,可錢雲卻從不跟他說話,直到那一天……她叫他白郎,還求他明天再來看她。

衛白蘇知道她又活過來了,他又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了。

他很高興,她最終未被打倒,也很高興到這個時候能陪着她的只有自己。

後來的事發生得太快,在楓橋的日子卻是衛白蘇這一生最快活也最值得回憶的。只是那樣短暫,恰如流星一閃即逝。

去邊疆吧!

衛白蘇心中的聲音告訴他。

去了邊疆,將一切懷念和不堪都忘卻。

忘記雲來,忘記大哥,忘記衛府,只做一個守國門的將士,做太后手中的一員大將。

從此以後,她是君,他是臣,再不會有任何逾越之舉。

只是……衛白蘇沒想到,這一去即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