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死不從還是苟且偷生, 在第五天的時候陳甫就給出了答案,他選擇了苟且偷生。
不管是他最愛的女人的肉還是他親生女兒的肉——他都吃。
一邊吃一邊哭,有時還會吐, 可後來就不了。
因爲吐了就不會有人再爲他準備任何東西, 連水也沒有一杯, 直到捱到第二天, 送上來的還是那個銀碟子, 還是那一盤子肉。
吃人肉對尚有人性的人來說本就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折磨,更別說這還是吃自己愛人與女兒的肉,就連錢雲來也有些佩服他了。
就這麼過了幾日, 看守太監開始給陳甫和寧妃送另外一樣東西——福祿膏。
陳甫早就被張蓁蓁勾得對這東西上了癮,在這樣強的心理折磨下他更加需要一種慰藉。
福祿膏就是他的仙藥, 就是他逃避現實最好的途徑。
所以即使知道錢雲來不懷好意, 陳甫也依舊忍不住開始吸食。
他別無選擇, 從玲瓏塔金不換叛變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條狗一樣按着錢雲來早就爲他規劃好的路一步一步……無法停下也無法回頭的走了下去。
他和張蓁蓁的結局早已確定好了, 他明白張蓁蓁也明白。
他不甘心,張蓁蓁更不甘心。
她輸得如此一敗塗地可笑可嘆,一切纔剛剛佈局就被錢雲來一鍋端了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可咽不下也得咽,命都在人家手裡根本無力興風作浪。張蓁蓁聰明,所以更容易被打敗, 她認命了用福祿膏的量就比陳甫還要大。
這是個好東西, 能讓人死也死得快活。
每當福祿膏生效的時候, 張蓁蓁都飄飄欲仙,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一生。
出生貧賤, 卻有一張好臉,識得幾個字, 和書院的一個書生一見鍾情。
那書生待她很好的,更願意娶她,雖然他家裡不同意只肯讓她做個妾,可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張蓁蓁就千肯萬肯的。
做妾又如何?
能當心上人的妾與他日日相守不比當皇帝的玩物好得多嗎?
只是張蓁蓁命苦,攤上那樣一個姐姐,爲了固寵竟然把她騙進王府,灌醉了送到陳甫牀上。
與書生的感情自然就此無疾而終,這世上從此少了個天真少女,多了個王爺府的怨婦。
張蓁蓁極討厭她姐姐淑妃,可她也享受王府和皇宮的富貴。她知道在這樣的地方只有自己的親姐妹還算靠得住,所以過往種種從未開口提過,那個書生的名字都逐漸被她的姐姐淡忘了。
她們三姐妹一路從王府走到後宮,每一步都很難,可每一步也同樣穩。
姐妹同心其利斷金,果然不錯。
她們姐妹聯手就連程纖也覺得棘手,就這麼過了許多年。張蓁蓁卻越來越不滿足,她厭煩了陳甫的年老體衰,噁心了團團轉去討好這麼一個老男人。她開始豢養面首,這些年多多少少也養了十幾個了,金不換隻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個罷了。
本想用福祿膏一點一點控制皇帝然後扶她的兒子上位,金不換也能成爲其中一個助力,卻沒料到——肉還沒熟就被人一鍋端了。
張蓁蓁有時候看着邊哭邊吃肉的陳甫,都不知道他們誰更憋屈些。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在福祿膏帶來的迷幻中慢慢閉上了雙眼。
快到年底的時候,皇帝駕崩了。
與他一起死的還有寧妃。
這個消息在京城中引起了一場地震,可一切都在錢雲來預料之中。
皇帝和寧妃的死因很多大臣都知道了——食用福祿膏致死。
這是一個不怎麼體面的死法,有些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寧妃吃這東西有些年頭了。雖說心裡也難免嘀咕,可寧妃的親妹妹順妃都站出來說話了,陳甫又稱不上人緣多好,有所懷疑的人也裝作不知曉。
畢竟福祿膏也是貢品,還可入藥,雖然人人都知其缺陷可當初興起時因此上癮的人也不在少數。到了如今還有不少人會定量食用一些,也視爲風流雅事。
於是皇帝的死被文臣們安上了一個好聽些的名頭,大家無甚傷心的哭了一場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爲皇帝定諡號操持他死後的一大堆事了。
唯一重要的是——下一任皇帝花落誰家呢?
有眼睛的都知道,能當皇帝的已經沒幾個了。
陳甫的兒子中除去死了的、不成器的、沒地位沒勢力的,便只剩那屈指可數的幾個。
五皇子本來也算一個人選,只是他母親勾着皇帝用福祿膏導致兩人雙雙致死就使得他失去了角逐帝位的大義。
剩下的只有更不值一提的皇子,於是手握兵權又得張閣老和衛家擁戴的賢妃便成了熱餑餑。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本以爲是主幼臣強孤兒寡母,本朝會出現一個攝政王。誰料竟然是垂簾聽政,又來一個女霸主!
錢雲來的底牌太大,誰也不敢多逼逼叨叨,衆人對不滿十歲的皇子登上皇位這樣扯淡的事都識趣極了。
深諳權利一道的人都明白,有時候皇帝這兩個字也不過就是個名號罷了。真正的權利都掌握在拿刀的人手中,錢鳳英拿着刀,所以錢雲來說話是很算數的。
衆人都明白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就將有一個沒有皇帝名分的女帝了。
可不是每個人都心服口服,也甘願聽一個女人指手畫腳。所以很多人投向了張宸生,這個他們眼中的頂樑柱。只是那些人又逐漸發現,原來在張閣老一派說話算數的,還是那個不聲不響的衛家病秧子。
觀瀾年開啓了,另一場硝煙味極其濃厚又彷彿帶着那麼一點溫柔意味的權利爭鬥正式開始。
觀瀾年初期,國家百廢待興,一道道新的政令下達各方,掃惡除貪、重整軍治、大興科舉、嚴峻刑法、逐步抑制田地兼併,在一定程度上鼓勵經商,短短時日就讓國家面目一新有了欣欣向榮的面貌。
經歷了煬帝一朝的頹爛和朝不保夕無論是大臣們還是百姓都對如今的生活很是滿意。
是的,陳甫的諡號是‘煬’,煬者,貪戀女色、破壞禮法、逆天虐民者也。陳甫一個不落都佔了,這諡號也實在適合他,國朝幾百年第一位得惡諡的皇帝也算名流千古了。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更別提皇帝了。錢雲來行雷霆手段,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自然非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的劉德莫屬。
他本得了皇帝的秘令讓其去皇寺接程纖回京,卻沒料到他這一走事態便急轉直下,等他回到皇宮已經是塵埃落定只能束手就擒了。
文官痛數劉德十大罪狀,每條都能將這老兒的頭砍個稀碎,錢雲來便滿足了文武百官的願望,將劉德凌遲處死並下令誅其九族。
此令一下人人膽寒,皆暗地稱其刻薄寡恩。
要知道誅九族可不是戲臺上唱着玩笑的,中原幾千年被誅九族的人屈指可數,就連指鹿爲馬的趙高也不過是被夷三族,‘立皇帝’劉瑾才被判處凌遲之刑。劉德倒是比他們都慘,死得慘也罷了,還連累了無數人。
被誅殺的人累積達到兩千多,劉德的舊黨羽也被一一拔除,只是丟了烏紗帽已經要謝天謝地了,朝中一時非議不斷。
錢雲來在看奏章,小賢子悄悄走了進來。
“太后,衛大人求見。”
錢雲來頭也未擡:“不見。”
“可衛大人是鐵了心的不走,奴才實在沒法子了。”
錢雲來冷笑一聲,她手裡正翻看的就是衛青林的奏章,他知道她不喜歡咬文嚼字所以寫的東西一向簡單粗淺,歸納起來不過幾個字——刑罰太過,與立威無益反寒人心。
“哀家就是要讓人膽戰心驚,誰傷我錢家一人,就要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你去告訴衛青林哀家在還輪不到他指手畫腳。”
小賢子真是爲難,這種傳話筒他當了不知多少次了,總是兩面不落好。況且自家人知自家事,陛下繼位的這幾年天下是形勢漸好,可到底根基不穩,誅殺劉德九族一事的確是過頭了。
“太后,要不然,您還是親自跟衛大人說罷,奴才瞧着他近來有些病弱……”
“放肆,”桌案上的茶盞被錢雲來掃落在地,“蕭賢,你可知自己方纔在說什麼?!”
小賢子心底唉嘆一聲,他是錢雲來的心腹,若說他這主子究竟對衛家兩兄弟是容不下還是情絲難斷他再清楚不過。
衛青林並非一個多情種,這些年他將權利抓得很緊,暗中的勢力究竟有多少,少有人清楚。
對這位無論是在朝堂中還是太后心裡有舉足輕重的角色,小賢子自然得多多上心。
“主子,奴才失言了,只是衛大人一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若主子不見他,少不得又要生出不少事端。”
錢雲來冷冷的垂下眼睫:“同樣的話哀家不想再說第二次,寧雲呢,今日的功課完成得怎麼樣?”
見錢雲來轉移話題,小賢子也只能順着答道:“……陛下有些累,便先回宮歇着了。”
對這個兒子錢雲來一向不假辭色,嚴厲多過疼愛,人心總是偏的,哪怕是親生兒女呢?
“擺駕……哀家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