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的確亂, 七皇子在前朝戰戰兢兢的扮演一個睿智仁慈的皇子,向文武百官展示他完全可以代替他的哥哥寧王成爲衆人的另一個選擇。
很多本來就親近太后黨的人幾番眉來眼去很快就倒向了他,還有原本堅定支持太子的官員也有好些轉變了立場。
太子已死, 雖然還有寧順二妃和五皇子, 可她們沒權沒勢以往依仗的太子一去就顯出了大樹將傾的頹勢。
他們這些過往支持太子的或多或少都是狠狠得罪過貴妃和劉德的。寧妃和太后誰更可能搬倒貴妃劉德還用比較嗎?
朝中短短時日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幾乎沒人期待皇帝回京。
可陳甫還是回來了, 大張旗鼓昭告天下--你們的皇帝回來了!
一切都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文武百官都沉默着,衆人都在等。
投靠七皇子的在等鄭家的行動,鄭家在等皇帝的反應, 清流在觀望張宸生的意思,張宸生則穩如老狗, 一動不動。
沒人知道他的想法, 除了衛青林。
皇帝回了京, 卻不回皇宮,反而帶着他的禁衛和妃子去了京郊的避暑別宮。
作爲皇帝怎麼能不在皇宮待着呢?
最初的沉默後, 曾經屬於劉德的爪牙開始在朝堂上煽風點火,煽動輿論。
鄭家便坐不住了,七皇子的名聲不可有污,這可是他們最後的底牌,如果七皇子背上陰謀造反或者無君無父的名聲他們可處於劣勢了。
皇帝身邊有專門出謀劃策的劉德, 他很快給天天跑來避暑宮殿請他回去的羣臣透露了一道口風--他要七皇子親來迎他, 以證這個兒子沒有別的心思。
鄭家憂心忡忡的答應了, 第二天就帶着文武百官和無數護衛去了。可是陳甫不見, 他堅持要七皇子獨自一個人去見他, 並且自陳己罪。
這怎麼可能?
對於陳甫這樣一個皇帝,衆人一向是不吝於以最大惡意揣測的。他能幹出利用春獵一事剷除異己和棄城而逃的事來, 千方百計把七皇子騙過去再以謀反之類的罪名砍了也不算太驚世駭俗。
就是不殺,直接將七皇子藉口軟禁,就能讓鄭家立刻陷入極大的危險中。
“老匹夫該死!”
鄭立源一把將桌案上的東西揮落在地。
“大舅舅”陳寧方急得快哭出來了,“父皇就是不肯回皇宮這可怎麼辦啊?”
“當我鄭家怕他不成,”鄭立源揹着手煩躁的走來走去,“他一個棄城而逃拋下百姓的東西還有什麼臉面再回來當這個皇帝?!”
陳寧方的聲音中帶着哭音,“現在外邊都說,是我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想要……想要造反啊。”
鄭立源一掌拍在桌子上:“什麼狗屁名正言順,什麼受命於天,什麼理所應當?他陳甫能當上皇帝都是我們鄭家扶持,要說順應天命,你纔是天命!如今張宸生雖未明確表明立場,不過陳甫如此待他,想必張宸生也不會如同過去一般對老皇帝唯唯諾諾,而張宸生已老,春獵一事又在清流中落了不是,如今他的門生衛霖倒是春風得意,也有意偏向我們……待我找個機會去試探一二。說起來衛家勢力不小,就是一直唯張宸生馬首是瞻,不過衛家當初因爲麗嬪的事也被老皇帝和妖妃噁心得夠嗆,我不信他們全無芥蒂。尤其是那個衛青林,哼……多年遠離朝堂,老皇帝一去南京他倒是急慌慌的回來當官了,可見衛家也並非鐵板一塊。若能說動衛霖,張宸生那裡便好說了,到時候大勢所趨,便直接借太后的名義廢了那昏君!”
陳寧方唬了一跳:“大……大舅舅,可皇祖母已經……已經那般了,如何下得懿旨?況且……況且父皇手中有金吾御林兩大禁衛,若事情不成,那……大舅舅,我不想死啊!”
鄭立源嘆了一口氣,看着陳寧方這個模樣,心中既舒暢又難受。一個軟弱的君王固然好掌控,可在這樣的大事上總給人不可與之謀的感覺。
“寧方啊,”鄭立源換了一副慈愛的嘴臉,“你皇祖母老了,你哥哥去得這樣突然,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可你想想你母親,想想你兄長,又想想皇帝是如何對待你們母子的。國朝風雨飄搖,昏君無道,百姓遭殃,這天下快要被打成個篩子了,只有你有這個名義有這個底氣,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宜人姐姐的仇,你皇祖母和兄長的期望就全有望了。寧方啊,你我乃血肉至親,更是一條船上的,大舅舅不會害你,你也不用如此擔心。你皇祖母雖然這樣了,可大舅舅會一直扶着你,直到你真的坐上那張皇椅。”
陳寧方半點沒被安慰到,他實屬庸人,腦子和膽量決斷都不能夠應付這樣的大事。要是太后安好,他絕不願和自己的老爹叫板,陳寧方的畢生所求也就是做一個富貴閒人罷了。
可惜他親哥已死,唯一能信任依靠的皇祖母也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陳寧方雖然愚笨卻也瞭解他的父皇,事到如今是半點由不得他退卻了。
“那大舅舅,”陳寧方不顧身份差別滿含希望的握住了鄭立源的手,“一切就拜託您了。”
鄭立源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七皇子叫我一聲舅舅,那我絕不負你所託,明日我就親自去衛府試探衛霖的口風!”
鄭立源說到做到,第二天果然就直接去了衛府。
衛霖他未見到,接待他的是衛青林。
“廣利侯,”衛青林文質彬彬的對鄭立源行禮,“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這個……”鄭立源跟個笑面佛似的,半點兒不跟衛青林生氣,“此話倒也不錯,只可惜衛大人身體抱恙無法當面探望真是可惜。”
衛青林不回這話,只是問:“廣利侯是坐着喝茶還是陪下官走走?”
“走走吧,讓下人都離遠點,咱們好說話。”
衛青林含笑應了。
兩人便在衛家的後院一邊走一邊閒話家常。
衛家世代爲官,家裡的宅子也很是大氣優美。穿過垂花遊廊,走過假山小道,鄭立源終於說到了正題上。
“長生的身子還是這樣弱呀。”鄭立源道,一邊用力捏了捏衛青林的肩。
衛青林很高,像一株青竹,秀立挺拔風流,只是身形瘦削看上去總有兩分弱不禁風。
看衛青林只是微笑點頭並不回話,鄭立源便自顧自的說下去了。
“唉,想想七八年前風流俊郎的探花郎,人才能力皆是放眼天下難尋,可惜入了翰林院不過一兩年就失足跌落寒池落下了一身病痛,這才抱病請辭。誒,這麼些年過去了,長生身體可大好啊?”
衛青林面帶無奈:“廣利侯方纔不是才說長生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弱嗎?”
“哦,”鄭立源半點不尷尬,還點頭感嘆,“的確如此,可據本侯所知,長生當初跌下寒池一事似乎有些內情啊。”
衛青林信步慢行,聞聽此言便點頭道:“是啊,當初是一個太監把我推下去的,我認得他,是劉德的乾兒子,當初還在翊坤宮伺候的劉欽。”
“啊?”鄭立源被衛青林如此直白弄得愣了一下。
衛青林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鄭立源:“我早說了,廣利侯無事不登三寶殿。”
鄭立源尷尬的咳嗽兩聲:“這麼說……長生明白本侯此次來的用意了?”
衛青林點頭:“長生自小便有個志向——窮畢生所學報效君王,治天下濟萬民,時日漸長歲月漸長,這志向一直未變過。長生也自認比一般庸才要有才學得多……”
鄭立源窺見了希望,立刻連連點頭。
“可惜……”衛青林的目光落在河水對面的一間小廬前,廬外鋪滿碎石,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樹遮蓋了廬頂,“安得廣廈千萬間?這個問題我一直在想,後來終於想通了。國富民強,國弱民苦,皇帝可以掌控萬人的生死,別說廣廈千萬間,只要他想,這天下本不必這麼荒唐的……”
“是呀,不錯啊,正是此理!”鄭立源擊掌和道。
衛青林將目光從以前讀書的書齋收回:“書上的道理未必現實,所謂君爲輕民爲重倒是很得長生贊同,這天下……是時候換個主人了。”
鄭立源幾乎爲自己的偉大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天才,他一定是天生之才,不然衛青林爲何如此輕易就被他說動了呢?鄭立源甚至覺得自己的本事還沒使出十分之一來,誰料到事情如此順利。
“長生……”鄭立源想抓住衛青林的手,以表達自己對他的欣賞和贊同。
衛青林一轉身繼續朝前走去,讓鄭立源激動的手落了個空。
“可是……”鄭立源提步跟上,他皺起眉頭,“衛大人那裡……”
衛青林笑笑:“下官的意思,就是家父的意思。”
“是嗎,”鄭立源眼睛一亮,“可衛大人爲何不親自和本侯商談?”
衛青林嘆了口氣:“因爲他真病了……病得很重。”
人家都這樣說了鄭立源當即就要發揮他三寸不爛之舌真誠的關懷一番,衛青林又沒給他機會。
“廣利侯與七皇子之難下官一直看在眼裡,唯今之計,只有讓皇帝陛下明白皇宮對他來說是絕對安全的,七皇子和鄭家都無法威脅他,咱們的陛下才會乖乖……入甕啊。”
鄭立源眉頭一跳:“……的確如此。可皇帝生性多疑,本侯和七皇子又如何能讓他降低警惕呢?”
“沒兵就什麼都沒有,有兵就什麼都有,太后有,所以數十年來保住了鄭家不倒,勇直衛在廣利侯手中皇帝怎麼會放心呢?”
鄭立源猶疑的盯着衛青林:“你是說?”
“太后的狀況陛下還未知曉吧?”衛青林問。
鄭立源搖搖頭,太后中風一事他知道後雖然一直瞞着,可這麼久了太后並未露面,朝中其實早就有了風聲,也帶動得很多人搖擺不定。
“只要將太后的狀況透露給陛下,侯爺再‘出’一些事,想必咱們的陛下會很急着趕回皇宮穩定局面。”
鄭立源聽懂了,可是覺得這個辦法有些難操作。
“皇帝手中可是近兩萬禁衛呢,本侯就怕弄假成真啊!”
衛青林早準備好了說辭:“兩萬禁衛拱衛皇城,勢必會分散各處,各門把守兵力便有一萬五千之衆,夜裡各門落鎖非陛下聖旨不可出入,剩下五千人四千四處巡邏,只有不到一千人在陛下近側。勇直衛廣利侯掌控多年盡是心腹手下,皇帝就是要清洗一時半會也清不乾淨,只要有人能得到皇帝信任帶兵駐守皇宮,到時候……”
鄭立源聽得心馳神往,心中砰砰跳個不停,他頗有深意的看了衛青林一眼。
“本侯……明白了。對了,長生可否爲本侯給張閣老帶個信呢?”
衛青林一笑:“自然可以的。”
兩人便自此達成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