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烈日高懸,炙烤得人直犯懶。
回宮已近三月, 錢雲來除了一開始強硬的要回兩個兒子, 一直沒什麼大的動靜, 讓後宮中伸頭張望想要坐山觀虎鬥的一干人等都不由得很是失望。
景仁宮中太過沉悶, 冷月和小賢子都怕錢雲來天天閉門不出憋壞了身子, 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將她勸了出來。
御花園有一處薔薇花叢編織而成的小院,藤蔓交織白、淺粉、豔紅的薔薇開滿四壁,層層疊疊累累如珠, 讓人見之心喜。
小賢子在前面引領着錢雲來等人在薔薇花叢中穿行,一邊走一邊講述着這‘勝春花’的典故。
此院又名‘勝春’, 正是取的薔薇別名, 此花豔麗嬌嫩而堅韌不拔十分好養活。這勝春院的薔薇更是鋪天蓋地, 讓人見之忘俗,十分震撼。
六月陽光明媚, 薔薇朵朵爭豔,它們被架杆撐着隔離出各式各樣的幽靜僻所,人在其中穿行,光線被絞碎了撒下來,去了七分燥熱只剩三分涼爽, 實在是夏日避暑的好去處。
這樣好的景緻, 錢雲來也只走了一會就厭煩了。有些人看花是花, 有些人看花不是花, 錢雲來則更加獨立特行, 她根本看不見花。無論何等良辰美景入了她眼都像枯骨煉獄,錢雲來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充斥着痛苦陰暗和無處發泄的狂躁。
冷月和小賢子都明白這位主子心中有事, 冷月雖然一知半解小賢子倒是自以爲清楚明白。
可誰都不敢多問一句,也不敢仗着是主子的心腹去明察暗訪。任誰都知道錢雲來在宮外的這些日子定然有許多不可爲外人道或者不是很好的經歷。可小賢子眼見着她回宮後又像剛入宮那會一樣變得陰鬱沉悶,不由得心中也有些生疼。
小賢子是自宮進的紫禁城,地位十分底下飽受衆太監欺凌。當初是剛入宮的錢雲來救了他,小賢子也和霓裳一起看着錢雲來從當初那個猶帶三分天真,知道笑知道痛的人變成後來那個報仇心切不擇手段的惠妃。當初的小賢子並算不上錢雲來的心腹,可他在景仁宮裡做事又天生心思細膩很有察言觀色的本事,比起日日在錢雲來身邊伺候的霓裳還要了解一些錢雲來身上的陰私事。可小賢子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窮苦人家出生,被欺負怕了、餓怕了,早就深信一點,只有敢打敢拼心黑手硬才能活下去,並且活得好活得高興。在他看來,所謂自尊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擯棄的,至於感情……那東西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可以利用的。尤其是男女之愛,說透了也就那麼回事。
所以小賢子從沒覺得錢雲來的手段有什麼問題,區別只在於高不高明而已。
可是小賢子也很快察覺到,不管是從前的惠妃還是如今的麗嬪都深受自己的折磨。他知情識趣也不多問,他和冷月不同之處在於,大家都是奴才,可冷月有時卻不免張狂得過頭了,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有一處薔薇花叢尤其別緻,長成了一片隔絕四周的獨立角落,頭頂的薔薇成蓋四周的薔薇成海,這品種氣味倒也不很強烈,即使置身花叢也只是幽香陣陣似有似無,不至於使人感到不適。
小賢子最能揣摩錢雲來的心意,早早的在這片花叢下安置了一張貴妃榻和一張小几。貴妃榻上披着白玉涼蓆,小几上擺着錢雲來素日愛吃的一些小食。
“娘娘,”小賢子詢問道,“這處同通風又涼爽,若不然坐下來歇歇,或者小憩片刻也可。”
錢雲來便在貴妃榻上躺下了,冷月輕輕給她搭上了一層遮風的素色薄絲小毯,又有跟着的兩個宮女砌爐燃香,防止小蟲蜂蝶驚擾了人。
錢雲來最近有些嗜睡,可正經躺下之後心中總是不得靜,尤其是晚上是絕睡不好的。如今這□□薔薇花叢下,倒是讓她有了想睡一會的衝動,對着小賢子讚賞的點點頭錢雲來便斜依着貴妃榻睡去了。
薔薇叢中,美人安睡實在是好景,可惜錢雲來剛睡得迷迷糊糊就聽見了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仔細一聽,原是身後的花叢外傳來的。
冷月對一個宮女招招手準備讓她去將那些人打發了,錢雲來卻阻止了她。
隔着花牆外面的聲音一字不落的讓錢雲來聽在了耳朵裡。
“……麗嬪如今怕也是拔了牙的狗了,我聽說春獵那事大有問題,煜王正窮追不捨呢,麗嬪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外庭的事妹妹不清楚,可這麗嬪自打從沁芳閣裡出來陛下一次也沒傳召過,可知是聖眷不再了,卻還靠着太后擺出一副了不得的嘴臉真是叫人生厭。”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太后怎麼就看得上麗嬪這樣的,要我說啊,在這後宮中還是陛下青眼最重要。”
“嘻嘻,還是姐姐看得透徹……”
“看得透徹又如何,還是不如妹妹討陛下歡心……最近咱們那位厲害的貴妃可是偃旗息鼓了,聽說陛下已經一月不曾召她了。”
“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長久?更何況貴妃年歲不小,皮鬆肉馳也是有的……”
“哈哈哈哈……你這利嘴,還真是什麼都敢往外說,小心貴妃知曉扒了你的皮去。”
“姐姐莫打趣我,妹妹只盼望能得一子傍身,貴妃如此盛寵沒有兒子還不是下場堪憂,照我說還不如姐姐呢……”
花牆後兩位不知姓名的妃子仍舊在八卦調笑。
錢雲來卻對小賢子道“來將這面花牆掀了……”
小賢子只愣了一會,立刻喚來了幾個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幾個太監就利落的走開了,不過一時半刻又拿着手腕粗細的木棍回來了。
小賢子□□人很有一手,那幾個小太監半句話不多說,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將木棍猛的插入花牆中左右使力,兩三下便將花牆給撬得四分五裂。
薔薇花紛紛落下,露出花牆後兩個花容失色一臉震驚的妃子。
“這兩位……”錢雲來一眼看過去只覺得眼生。
冷月貼心的爲錢雲來答疑解惑:“這位是康嬪,是九皇子的生母,這位是新進的秀女被陛下召幸過幾次封了美人。”
“拜見麗嬪娘娘。”那位美人臉色蒼白的對錢雲來行了一禮。
旁邊的康嬪雖然也有些驚慌,可仍算鎮定。
“原來是麗嬪,”康嬪臉上帶着尷尬的神情,“這薔薇開得如此好,麗嬪怎麼就捨得辣手摧花呢?”
“有什麼捨不得的,”錢雲來接過冷月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本宮牙口甚好也不屬狗,天生就愛行事張狂,也就喜歡擺着一張了不得的臭臉。”
“麗嬪娘娘饒命啊!”那小美人唬得渾身發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康嬪也是神色難看,不過她好歹也在皇宮待了好多年了,自認也有三分薄面。當即拍了拍自己的嘴,軟和了態度道。
“都怪姐姐這張臭嘴,不過那些話我也都是別處聽來的,姐姐心直口快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妹妹可千萬別怪罪!”
錢雲來面無表情神情冷淡,康嬪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既然妹妹不說話,那姐姐便先走一步,十皇子恐怕下學了,姐姐得回宮去瞧瞧。”
康嬪說完,轉身就走,巴不得立刻離開勝春院。
錢雲來對着小賢子擡了擡下巴,小賢子心領神會一個箭步攔住了急於脫身的康嬪。
“你這奴才,”康嬪大怒,“還敢攔本宮的路不成?”
小賢子並不搭理她,又叫來幾個太監攔住了她的去路。
康嬪色厲內荏的回過身來:“麗嬪,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宮不是個好人,心眼小睚眥必報,”錢雲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康嬪,“最近又尤其心煩,就更聽不得狗吠了。”
“你……”
“掌嘴吧,”錢雲來說,“讓她們好好長長記性。”
“你敢打我?”康嬪大驚,“你憑什麼,你是嬪我也是嬪!”
錢雲來使了個眼色,幾個太監便將康嬪和那個美人反剪雙手,然後分出兩人準備行刑。
“就用這個吧,”錢雲來用腳將落在地上的薔薇枝踢了過去,“免得手疼。”
行刑的小太監對視一眼,上前撿了帶刺的薔薇枝。
“謝娘娘賞!”
幾根薔薇枝綁成一束,揮舞起來獵獵作響,讓人看了就心驚膽戰。
“麗嬪你敢!”
“動手!”小賢子大喝一聲。
帶刺的花枝兒立刻打在了兩位妃嬪的嘴上。
被康嬪兩個支得遠遠的宮女太監急匆匆的跑進來,見到眼前這一幕都大驚失色,可猶豫良久卻沒一個敢上來求饒。
“你看看,就連奴才都比你們有眼力勁兒,知道這後宮究竟誰纔是不能得罪的人……”錢雲來斜躺在貴妃榻上,她神情淡淡目光卻動也不動的注視着捱打的康嬪兩人,“本宮再告訴你們一個道理,美色、恩寵都不是可靠的東西,就連兒子也只能借力,只有自己手中的纔是真正屬於你的……”
以康嬪兩人的愚蠢自然不明白錢雲來究竟在說什麼,可冷月和小賢子都聽懂了,只是他們二人心中如何理解又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