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不煥……”我禁不住站起來,驚愕地去看無比悲烈的楚不煥,輕輕喚道,“楚不煥,你中標了吧?胳膊上有,腿上有,小臂也有……你還能撐住嗎?”那麼多暗器在身不說,先前還有兩道鋼鞭抽的傷痕,如此以來,楚不煥從頭到腳都是傷痛了!
楚不煥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我,彷彿沒用了呼吸,彷彿成了雕塑,就那樣跨站着兩條長腿,失魂落魄地看着我。
“楚不煥,你沒有關係吧?你怎麼不說話?”我還在楚不煥眼前擺了擺手,想確定他沒有睡着,“你丟魂了嗎?”
“是啊……”楚不煥終於發聲說話了,卻是無比低沉而沙啞。
“是什麼?”
他嘆息 一聲,“是丟了魂了!一見你,我的身體各處就都不自在了。腦袋也糊塗了,行動也不靈活了……一切的一切都不對頭了……”
我根本沒有在意楚不煥說什麼,看他依舊中氣十足,便放下了心,轉而蹲下身子,去給金淮染解着繩索,順便不擡眼看他,例行公事地問了句他。
“是你擋住了這些機關嗎?你真的好厲害哦,楚不煥,如果不是你捨身相救,我們就會成了魂魄在陰間遊蕩了。”
“你們?”楚不煥直勾勾的眼睛,卻微微皺着眉頭,咬文嚼字,“你和他?你們?呵呵呵……”楚不煥悲慘地笑着,身子晃了晃,“梅曉雪……我受傷了,你看到了嗎?”
我這才擡頭,看了看他胳膊和腿上的匕首,點點頭,手下沒有停止給小染染解開繩子,說,“我看到了,可是我知道,楚公子的武功很厲害的,你不僅堅強,而且很硬氣……”
他苦笑起來,眼皮垂了垂,“我堅強?我硬氣?”
我眨巴着眼睛,緩緩起身,有些不祥的感覺,略微走近他,問,“怎麼?這些匕首都有毒是嗎?會毒發身亡嗎?”我有些害怕了。
楚不煥武功再厲害,也抵不住劇毒啊。
楚不煥咬牙,微微搖頭,“沒有關係!即便有毒,與我也無濟於事。可是,我傷得很重很深,傷得無力再去支持呼吸,傷得體無完膚!”
“哦?你、你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有些無法理解他的話。
他猛然一甩頭,在甩頭的瞬間,我以爲看到了他眼角晶瑩的淚光,“梅曉雪,你難道不爲我擔心一點點嗎?難道不爲我心疼一點點嗎?當萬千機關射向你時,我以爲我的心臟擰乾了血,我嚇得要昏掉,不是因爲我害怕危險,而是害怕傻帽又笨蛋的你,受傷!你那樣義無反顧地奔向了他,我恨,我惱,我煩,可是我卻怎麼也做不到坐視不管你的危險!保護你,是我不自覺的行爲,這兩把匕首,插在我身上,我卻感覺不到痛,反而我很慶幸,因爲頂替了你,沒有讓鋒利的它們觸到你的肌膚。是的,這幾把匕首不能耐我若何,只不過就是小口子,可是,令我心灰意冷的是,他!金淮染!一點傷也沒有,你卻眼睛一直環繞着他!而我……受傷了,中箭了,你卻不曾爲我停留一眼……梅曉雪!”他這時候轉臉看我,果然雙眼淚光,只是死死咬住嘴脣,抑制住它們不掉下來。
“梅曉雪,在你眼裡,在你心裡,我楚不煥難道都不如阿貓、阿狗嗎!我再武功高強,我再蓋世無雙,我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有情、有意的人,是個需要人關心,需要人關懷和體貼的男人!你太讓我絕望了,梅曉雪,你對我的漠視,讓我感覺墜入冰窟!”
我目瞪口呆。
我根本想不到,花花大少楚不煥,竟然也會有細膩感性的一面,竟然也會如此需要小女兒的關懷,我以爲,他就是鋼鐵一樣的強硬和強悍。
“楚不煥……我……”
我向前邁了一步,想要告訴他,其實我心裡也是擔心他的,只不過是源於對於他的一種佩服和信任,纔會把精力都轉到弱勢羣體那裡……我想告訴他,其實我看到他渾身的傷勢和鮮血,我也是非常心痛的,只不過,面對強悍的他,我還不習慣噓寒問暖……
可是不等我說出什麼,楚不煥猛地決然地大喝一聲,使勁從胳膊上狠狠拔出來那把匕首,“噗——!”一聲,隨着匕首拔出,一股鮮血隨之帶了出來,血花飛濺,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氣息。
“啊!你這是幹什麼啊,楚不煥!不要啊!”我張大嘴巴,一時間不能呼吸,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可是他卻已經擡起腿,咬牙,又一下子狠狠拽出了小腿上的另一把匕首!
“噹啷!”兩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被楚不煥頹廢地丟到地上,脣邊扯着幾抹苦笑,漸漸的,苦笑加大程度,變成了悲涼的仰天長嘯。
“哈哈哈……”笑得悲滄而陰冷,天地間都回蕩着他的咆哮。
“楚不煥!你這是幹什麼啊?你爲什麼要傷害你自己?你傻帽嗎?”
楚不煥呆呆地看着地面,嘴角滲出一股股鮮血,垂一垂眼皮,失魂落魄地說,“我是傻!天底下最大的傻帽就是我!”
一甩胳膊,狠狠把我甩開,我站不穩,竟然朝着地面歪去。地上豎立着無數的鋼刃劍鋒,我倒下去,就會被扎死。
騰!
以爲楚不煥已經走掉了,卻在下一秒,一下子被他攬住了腰,扯住了手,制止了我的歪倒趨勢。
又是下意識地救了我嗎?
他扶好我,眼神悽迷而失落,不等我說聲謝謝,便緩緩鬆開了我的手,緩緩閉上眼睛,向上一竄!
嗖……飛入漆黑的夜空,尋不見了蹤影。
“楚不煥!楚不煥!”我不知道爲什麼,仰望着夜空,心底空落落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走了嗎?他離開這裡了嗎?他身上帶着那麼多的傷勢,會去哪裡呢?他爲什麼那麼殘忍,狠心拔下身上的匕首,任由自己鮮血狂流?他爲什麼那樣偏執地自虐?他帶着這麼多傷勢,可有人伺候他?
苦笑着,我嘴邊感覺澀澀的,舌尖舔了舔,用我的手背蹭了蹭臉頰,我發現,我竟然呆着臉,流下了眼淚。
“曉雪!淮染!曉雪!”陶澤良遠遠地向我招手,拉着陶莉娜漸漸走近。
我這才擦乾眼淚,去攙扶金淮染,一邊衝着陶澤良喊,“快過來啊,陶公子!淮染在這裡!”
我扶着渾身無力的金淮染站起來,緩緩走出刀鋒箭陣。
“啊!淮染哥哥!你沒有事吧?人家擔心死你了啊,淮染哥哥,剛纔找不到你,沒有你在我身邊,你知道我多麼害怕嗎?嗚嗚,淮染哥哥……”陶莉娜飛奔過來,一下子撞開我,搶着去攙扶金淮染,小嘴巴不停地說着,眼淚嘩嘩地流着。
我失神地看着陶莉娜和金淮染緊緊相擁的身子,禁不住苦澀地淡笑起來。我有點恨我自己,爲什麼我不能像人家普通女人那樣,哭哭啼啼的向男人訴說不捨和關懷,我極少落淚,很少能夠做到一邊哭,一邊傾訴那種境界。也許是從小孤苦伶仃的艱難生活,造就了我堅硬的外殼,我都是把眼淚,控制在能少就少。
我羞於向人家暴露軟弱和眼淚。
陶澤良攬住我膀子,摸了摸我的頭髮,輕輕地問,“淮染被雅月閣的人,暗算了?”
我點點頭,眼風還是不由自主地向那兩口子看過去。
金淮染也正癡癡地看着我,在他被陶莉娜又摟又抱的時候。
“雅月閣的確非同凡響啊,看看這密密麻麻的武器,真是讓人不敢想象,一定是楚不煥出手救了淮染吧?除了他,我難以想象,還有誰,能夠從這天羅地網救出來活着的金淮染。你看看,雅月閣的閣主多麼博學,在佈置機關的時候,可謂是五行八卦都使用上了,這個機關陣勢,世上幾乎沒有人能夠破解!嘖嘖,不得不佩服楚不煥啊,皇上誇讚他是當朝第一勇士,毫無虛言啊!”
陶澤良讚歎着,我卻走了神。頓時想到了走掉的楚不煥,不知道他的傷勢會不會影響他的武功?
“咦?咱們的楚大少呢?無所不能的楚大少,怎麼不見了?”陶澤良左右看看,連樹上都瞅了瞅。
我低下頭,“別找了,他小子走掉了。”
“啊,走掉了?走哪裡去了?”
我指了指天上,“竄到天上不見了。”
( ⊙ o ⊙ )啊!
陶澤良不敢相信地撐圓眼睛,嘀咕,“怎麼會?他竟然丟下你走了?不像他的作風啊……我看他,可是牛皮糖一樣地纏着你呢……”
以後他就不會再纏着我了吧?據楚不煥說,他的心,被我傷透了。
“天,很晚了,陶公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垂頭喪氣地往前走,又禁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一根根鋼刃中間,斑斑點點的鮮紅的血痕。
我成了自由人,卻仍舊和金夫人他們住在一起,我倒是提出了搬出去單住,可是金淮染和青竹他們都不同意,說我是一個女人家,自己在外面住,未免不安全。所以,我堅持每個月給金府租住的費用,還是住在原來的屋子,與他們同住一起。
楚不煥從那晚之後,彷彿在空氣中消失了,再也見不到他,也沒有一點他的消息。
陶莉娜在金府正經八百地住了下來,因爲多了一個她,我便非常不自在,更多的是,非常不習慣她和金淮染在一起時,製造出來的表面甜蜜,我看了難受,總是覺得胸口發悶,於是我就找了各種理由,出府。
不是守在燒烤店裡忙着生意,要不就是去花鳥魚蟲市逛蕩打發時間,要不就是去臨城進貨。
這天一大早,我備好了馬車,帶好了乾糧和飲用水,穿了一身利索的騎馬裝,打算去臨城青城進一大堆調料。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逃離金府讓人窒息的親熱。
“曉雪!你這一大早的,就準備行囊,這是去哪裡啊?”陶澤良搖着扇子,款款走來,查看着我的裝備。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用胳膊肘蹭了蹭臉上的汗水,跳下馬車,站在陶澤良身前,說,“我要去青城進貨,明早到,後天晚上就回來了。”
“進貨?還需要你梅老闆親自出馬?讓小廝去不就可以了嘛!”陶澤良瞥瞥我,“你不僅是爲了保密吧,難道是想散散心?”
我點點頭,“是啊,我在家裡久了就難受,渾身都不自在,我想,我上輩子應該是山野裡的野豹子,習慣於奔跑和野外,而不習慣室內的乖巧生活。”原來都是讓小廝去買,我給他二十種調味料單子,買回來,我只取裡面的兩種。而現在,我就是想要自己逛逛去。
“呵呵,野豹子?差不多,我看你現在也跟野豹子差不多。呵呵……”陶澤良貌似不經意地說,“還有五天就到了莉娜和淮染的婚期了,你一定要趕回來啊。我本來是想陪着你一起去的,可是我就這麼一個親妹妹,她成婚這樣的大事,家父又不親臨,我只能全權負責了。長兄如父嘛,所以不能陪着你一起去了,真是挺擔心你的呢。”
我一聽到婚期只剩下五天了,立刻就不能喘氣了,尷尬地扭過臉,乾笑着說,“是啊,你要親自監督,把這場婚禮佈置得華麗而排場。你不用擔心我,這條路我都走過幾次了,不會走丟的。”
陶澤良輕笑起來,“我不是擔心你這個,而是擔心我年輕貌美而又聰明智慧的既定老婆,被別的男人拐跑了。還有啊,你要趕回來,當做陶府的長媳、莉娜的嫂子參加這次婚禮吧?”
對着我淘氣地眨眨眼。
我甩他一眼,“呸!誰是你的既定老婆啊,胡說八道的。我趕回來可以,那也不是什麼嫂子的身份!好了,我走了!”
我灑脫地跟陶澤良碰碰肩,很輕鬆地跳上了馬車。
向着陶澤良擺擺手,齜牙笑一笑,“我走了啊!燒烤店讓青竹上心盯着點!”
陶澤良卻慌里慌張地追着馬車跑起來,“喂!先別走啊!我還有東西送給你呢!”
我駕馭着馬放緩步伐,回頭看着他,“給我什麼,就快點拿出來啊!”
向他伸出我的一隻手。
他從腰裡掏出來一個東西,小跑着,追着馬車,拍到我手心裡,“給!這是我隨身帶着的自衛的寶刀,你拿着用作防身吧。”
我一看那把精緻的金色刀鞘,不覺得便笑了,“哈哈,陶澤良,你倒是很對我胃口嘛,知道我喜歡這個東西?好,那我謝謝你了,收下了。”
“還有一樣呢!”他跑的呼呼的喘着,搖着手。
還有?
我好奇地撐大眼睛。
“啪!”一聲,陶澤良的手掌心搧到了我的臉腮上。
“靠!死陶澤良,你想死啊?竟敢打我梅曉雪?”我馬上叫囂起來,對着他齜牙咧嘴的。
陶澤良撫着胸口,不再奔跑,自己呵呵地輕笑着,對着我圈着手,喊着,“送給你一臉灰塵,免得那張雪白晶瑩的小俊臉,被別人相中了!哈哈哈……”
“你……啐!死陶澤良!你等着,等我回來怎麼收拾你!”我咬牙切齒的,一邊用手心擦着自己臉,果然,他拍到我臉上全都是鍋灰。
馬車得得地前行着,陶澤良矗立的地方,漸漸變成了小點點。
我找來小鏡子照了照臉,不覺得‘噴兒!’就笑開了。
陶澤良這廝,跟小孩子一樣,送給我這兩樣禮物,驢頭不對馬嘴的。
不過,回想着他半真不假的話,摸着一半黑乎乎的臉,我竟然心底甜絲絲的。
馬車向前行駛着,我駕着馬,讓隨行的兩個小廝,一個陪着我駕轅,一個像是主子一樣,進了馬車裡面休息。
一路上經過的人家,凡是看到我的,都議論紛紛。無非就是說,還沒有見過像我這樣彪悍的女人,竟然出頭露面的駕着馬車滿世界亂跑。
也偶爾有誇讚我很帥氣的,像是女俠一樣的一身行頭。
出了城,踏上了官道,路上就沒有人家和行人可以瞻觀了,樹林子在道路兩邊,平原的一馬平川也盡在眼底。
“石頭,咱們比賽唱歌怎麼樣?”
我朗聲說道,一邊看了看身邊的小機靈鬼小石頭。
他嘿嘿笑了兩聲,“唱歌?俺可沒有學過什麼正經的歌,就聽過戲園子裡的曲子,可是,梅老闆啊,咱們怎麼比賽法啊?毛驢也參加嗎?”
我昂首挺胸,英姿颯爽地抽着小馬鞭,駕着前面兩匹大馬,樂呵呵地問馬車裡面的毛驢,“小毛驢!你要不要參加唱歌比賽?”
簾子一撩,一顆毛烘烘的腦袋鑽了出來,“比賽?嘿嘿,有獎品嗎?有獎品的話,咱就比唄。”
我笑得開心,“有!當然有獎品啦!凡是參加的,不論勝敗,都先獎勵一個銅板!得第一名的,獎給五個銅板!”
小毛驢和小石頭互相激動地對視一眼,兩秒鐘之後,同時尖叫一聲,“好耶!有銅板賺啊!”
我們主僕三人各自都暢快地清着自己的嗓子,準備一決高下。
卻不知道,危險就在陰暗之處。
高遠的隱蔽之處,有幾雙眼睛正偷偷覬覦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