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凡可坐車去縣醫院看老張,路上我順便問了一句:你昨天說到,這一輩子你欠他的都還清了,這是怎麼回事。見她不吭聲,我又問:那個孩子呢,我是說老張的孩子。
凡可陰沉着臉,看了我一眼,不說話。她越是這樣,我越是不罷休,反正這次我是打算搞一個水落石出,即使惹惱她也在所不惜。我繼續開導她:凡可,不是我說你,你有什麼話就是喜歡放肚子裡不說。其實你早就該把真相說出來了,這樣大家還能幫幫你。可是你不說,就一個人悶着,像這樣下去,最後受苦的還是你自己。
這回凡可沒有沉默,她反問了一句:爲什麼一定要告訴你,那些都是我個人的事,用不着別人操心。再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再提起又有什麼好。唉,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
從她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有難言之隱。可是,怎樣才能讓她開口呢。我曾經喜歡的女孩難道就這樣沉淪下去麼。
我們在醫院前後只呆了不到半小時。凡可向醫生仔細詢問了老張的病情近況,醫生倒是很乾脆,說:病人醒來的可能性極小極小,像這樣下去,遲早會拖垮你的,希望你還是早作決定吧。
凡可眉頭緊鎖,一聲不吭。一直到了醫院外面,才說了句:怎麼辦,我都要崩潰了。
我問她爲什麼這樣猶豫不決,是不是還有障礙。她說障礙是有,而且不止一個障礙。首先是專案組那邊,一天沒結案,一天就不能解決老張的問題。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我可以向有關部門申訴,要求他們快點下結論,否則我就說我沒有經濟條件支撐他的住院費。可是,怎麼向他兒子交待呢,孩子現在也不小了,都上中學了。暑假時把他接來過了一個月,這不,上月剛把他我把他送回我媽身邊上學,這邊就出事了……
你是說,孩子還不知道他爸出事。
是啊,我現在也很爲難,不知該不該說,還有,我該怎樣說才合適,畢竟還是個孩子。要是老張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孩子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當初,要是沒找到爹。也就算了。可是找到爹了再次失去,我不知道兩次失去親人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麼,他能承受這樣的打擊麼。
凡可一邊走一邊說着話,好像突然換了一個人。先前問什麼都不說,這一說就不停下來,像個愛絮叨的老婆婆。我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眼角魚尾紋突然間更深了,根本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倒更像四十歲的鄉下婦女。我的心猛地揪緊了,無來由地眼眶便溼了。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說是灰塵弄到眼裡去了。她馬上拿出一張紙巾說:來,我給你弄掉它。我擺擺手:沒關係,我已經弄掉了,沒事……
但我的眼淚一點都不爭氣,又下來了。我扭過頭去看着山巒起伏的遠處,任眼淚無聲地往下流。她走到我的後面,把紙遞想給我:你自己揩吧。我接過紙,把臉扭向一邊,不讓她看到,我說:就是心裡不好受,讓你見笑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走到天橋下,她低聲說了句:我知道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請你不要記恨我。
我轉過臉去對着她:你……也有對不起我地方,我怎麼不知道。
不要裝了好不好。她低着腦袋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我好,不是一般的好,我也曾經想過……可是我並不是一個自衛由身啊,我還有不少債要還。一天不把債還掉,一天良心上不安。
我搖了搖頭說:凡可,你想得太多了。我還沒來得及想許多,要不我早就直接說出來了,可我不是一直沒說麼。
凡可說:是你把我看得過高了,其實不值……
什麼話。我反對你這樣說話。凡可。我頗動情地說。我就希望你能跟我說說。把你的事也當作我的事,我們共同的事,你擔一半,我也擔一半,這樣你就輕鬆多了。
凡可苦笑了一下:你以爲這是別的事啊,想分擔就分擔一點。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才能幫上你。我說。不然的話我這心裡就像貓抓一樣一時一刻都不得安寧。
凡可突然轉了話題:我們去看一場電影怎麼樣?
我一楞,怎麼,看電影……你……哦,好,好,我也很久沒看電影了呢。那我們就去看一場,要不,你想看幾場我都都陪着你。
她終於笑了,說:你真傻還是假傻啊。或者就是故意裝傻。
我說我一點都不傻,但是我有時候願意做傻子。做傻子似乎吃虧,可是仔細分析起來,只有能裝傻才稱得上是大智呢。
是啊。凡可說,你是一個好人……
電影院裡空蕩蕩的,不到三分之一上座率。這樣也好,我們就不用對號入座了。我們找到一個角落裡坐下來。電影是港產武打片,老掉牙了。一直以來,我最討厭的就是武俠之類,我把武俠當成真正的弱智。因爲它們不像科幻,科幻還是有一定根據的,而武俠純粹是無中生有。不過還好,身邊有凡可,片子不好看無所謂,只要有她在身連就比什麼都好。
我們剛坐下幾分鐘,凡可就睡着了,腦袋歪靠在我的肩上。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她實在太疲勞了,所以就找了一處最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下。
是啊,還有什麼比電影院更安全的地方。沒有雜音,沒有干擾。沒有異樣的目光。在這裡可以放心地睡覺,或者想心事。循環放映廳是二十四小時營業,你可以花四元錢盡情睡個夠。
凡可睡得可夠沉的,我把她放倒,讓她側臥在我的懷裡,她竟然毫無知覺。俯視着她安靜的面容,聞着她的髮香,一種複雜情愫又來了,它讓我忘記了所有的不快與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