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壯沒接受韋書友的建議,他覺得最好不要趟劉榮慶這渾水,他決定不再向韋書友追討醫藥費。
時間來到2008年11月底,李大壯母親已康復出院,他爲此自己投進30多萬元。李大壯在家人一片反對聲中與韋書友在交警見證下籤了協議,除了最初韋書友已付的33000元外,他放棄向韋書友進一步追討其母親醫藥費的權利,即結案協議規定韋書友只需賠償33000元。
李大壯也明白家人反對確實有道理,誰跟錢過不去呢?大大十幾萬白不要,即使現在收不到,不等於以後收不到,李大壯真是“腦子進水了”。但他有苦衷,又不能向家人解釋爲什麼放棄追討的權利,另外他還得瞞着老婆,這令他悶悶不樂。
李大壯簽完結案協議回到增埔後的第二天,他接到二臺等離子體發射光譜儀的訂單。他照例打電話給**公司落實貨源,在收到**公司傳真過來的進口合同,同時又收到客戶50萬元人民幣訂金後,他才指派會計到銀行辦理購匯及匯出貨款手續,然後他似平常一樣不聞不問,心安理得地等着收貨。
李大壯等了二十七八天後還沒收到貨,開始焦急起來,趕緊打電話過去,打了一整天,電話就是沒人接。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壯就直奔**,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到韋芳芳曾工作過的公司。他趕到後嚇了一跳,老闆跑路——人去樓空,剎時頭大了——100萬港幣打水漂了。
他心灰意冷地逛起街來,打算購點港貨就回去。辛辛苦苦賺來的100萬港幣說沒了就沒了,他心有不甘,於是打電話給韋芳芳。韋芳芳聽李大壯說**公司老闆跑路,有點愕然,她跟李大壯說她正在上班,她讓他先住下,晚上再碰頭。
李大壯沒找酒店住下而是在中環瞎逛。下午4點許他接到韋芳芳電話,她約李大壯下午6點在淺水灣一別墅區見面。
李大壯按約來到淺水灣別墅區,見到正在等他的韋芳芳,他們互相打聲招呼後就直奔一套別墅而去。他們來到了**公司老闆王武朋的別墅門口——人走樓空,只見到銀行拍賣物業告示。
韋芳芳告知李大壯是舊同事陳中進告訴她老闆住在這裡的,早二天陳中進來過沒找到人,韋芳芳今天跟他說起李大壯的事,他特別叮囑她今天去看一下並約好晚上到蘭桂坊吃飯喝酒。
蘭桂坊素有“不夜天”之稱,是全球著名酒吧街,它位於中環雲鹹街與德己立街之間的一條短小、狹窄、呈L形並用鵝卵石鋪成的街巷,離銅鑼灣只不過15分鐘車程。L形曲折上下的街道上佈滿各式各樣的酒吧和餐館,店名和裝修非常西化,富有歐陸的情調。這裡酒吧大多從中午開始營業到次日凌晨,吸引了衆多遊客。每當夜幕降臨,蘭桂坊到處燈紅酒綠,熱鬧非凡。許多穿着時尚的年輕人相約而來,他們在蘭桂坊的迪吧、舞廳聚會,爲小街帶來一種浪漫的氣氛。衆多外國遊客也慕名而來,他們泡酒吧,盡情享受假期,給小街帶來一種異國的風景。
韋芳芳和李大壯趕到蘭桂坊時已是晚上8點,陳中進還沒趕到,韋芳芳給他打電話商量吃飯地方,雙方決定到蘭桂坊酒店29至30層的餐廳酒吧Azure吃晚飯。韋芳芳打完電話後就帶着李大壯來到Azure。
Azure是“天空之藍”的意思,面積800平方米,由獨特而互補的空間構成,創造的是跨越**殖民地時期到現在的獨特的文化空間感受。第一層是環境相當棒的餐吧,不僅富麗堂皇且高雅,樓層挑的好高,給人有種天空的感覺,像極夜晚的天空;第二層是酒吧,偏美式風格,就坐的多是穿着優雅的外國人,外面還有大露臺,客人可邊喝酒邊欣賞美到爆的中環夜景。
韋芳芳和李大壯被引導至第二層離天台最近的餐桌——不用走出天台而透過座椅後的玻璃可一覽中環的夜景。
韋芳芳和李大壯落坐不久,陳中進就到了。他們彼此一番寒暄後開始點菜,韋芳芳發聲明在先,這一餐歸她,她徵求大家意見後點了三份鵝肝、三份炭燒意式煙肉大蝦、三份甜品及一支白葡萄酒。
韋芳芳點完餐後,李大壯先向陳中進介紹事件的來龍去脈,介紹完後他去了趟廁所。
李大壯從廁所回來後,菜逐漸端了上來,韋芳芳對李大壯說:“我已離開公司,你有什麼問題可直接問陳中進。”
他們就邊吃邊聊了起來。
李大壯:“王武朋老闆是什麼地方人?”
陳中進:“深晉市人,他有**居民身份證,但非永居身份。”
李大壯:“王武朋什麼時候跑路的?”
陳中進:“十天前。”
李大壯:“他跑路前沒什麼預兆?”
陳中進:“一點預兆都沒有。十天前我們返工時,剛好是星期一,當我們來到辦公室時發現人走樓空——門口貼着業主告示——因欠租收回物業。老闆還欠我們員工一個月薪水沒發。”
李大壯:“那你們如何維權?”
陳中進:“我們已向勞工處求助。”
李大壯:“你們不瞭解王武朋老闆?”
韋芳芳:“他不是**人,原來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除了陳中進留下外,我們都辭職不幹了。”
陳中進:“是我經手的一個客戶,他公司在深晉市,一年購買的等離子體發射光譜儀有七八臺,一起合作才二年許就過來收購我們公司了。其他員工對他不瞭解,原公司老闆劉友漢又計劃重起爐竈且承諾新公司開張後繼續聘用大家,於是除我留下外,大家都自願離職,使公司順利賣給王武朋。”
韋芳芳:“劉友漢把我們騙了,他將公司賣給王武朋後,他不再開辦公司,而是退出江湖,逼得我們自謀出路。”
李大壯:“劉友漢與王武朋很熟嗎?”
韋芳芳:“他們不熟,是通過陳中進介紹認識的,相識時間不到一年,也沒只見過幾次面。劉友漢原來沒計劃出售公司,但王武朋出價高,在高價誘惑下他動了心。”
韋芳芳:“李大壯,你下單跟誰聯繫的?”
李大壯:“直接打公司電話的,也沒一個人直接對接我公司業務。”
陳中進:“只有大客戶,王武朋纔派專人負責,小客戶交給前臺負責。”
李大壯:“那你手上大客戶有無被騙?”
陳中進:“我有一個武漢客戶,他下了5臺訂單隻發4臺,還差人家1臺沒發。”
李大壯:“那王武朋是有預謀去跑路的?”
陳中進:“通過這幾天調查瞭解,他是破產了迫不已跑路的。我們去過他的母公司——深晉公司,也是人走樓空,不少債主追討無門,其中最大債主是銀行。坊間傳聞他在內地銀行貸了款,一部分用來收購我們公司,一部分用來付淺水灣別墅的首期。他在銀行辦理別墅按揭時被職員推介一種收益率高達10%的房地產債券,他心動了,跑回深晉市以年息6%向親戚朋友集資,然後將集資來的資金及**公司部分本金全用來購買了雷曼兄弟出售的房地產債券。”
韋芳芳:“從2007年開始,美國金融危機已逐漸浮現,並漫延到全球。到2008年產生全球性的金融危機,**也不能置之度外,樓價開始下跌,王武朋那套淺水灣別墅對他來說已成負資產。”
陳中進:“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破產,這成爲壓垮王武朋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投進去的錢打水漂了,他無力承擔債務及繼續供樓,唯有跑路。”
李大壯:“這麼說,王武朋的公司只剩空殼,沒什麼可執行的資產,債權人幾乎拿不到任何款項。”
陳中進:“可以這樣理解。已有債權人向法院提出呈請,要求將公司清盤——估計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韋芳芳:“深晉市那邊公司也只剩空殼?”
陳中進:“是。李大壯你也可以過去核實一下。”
他說完後將王武朋在深晉市的公司地址及王武朋位於深晉市的家庭地址一併寫給李大壯,李大壯跟陳中進、韋芳芳他們說:“明天就去深晉市看。”
他們聊到10點多才散夥,李大壯決定在**過夜,他來到九龍塘找家酒店住了下來。
他洗完澡後躺在牀上難以入眠。他冥思苦想,試圖搞清楚王武朋跑路與韋芳芳、陳中進是否有關,他們是否提前知道?他們是否與老闆合起來騙自己?按理說,公司老闆跑路,員工十天八天好難調查到有關老闆物業等財產相關信息的,再說老闆才欠陳中進一個月工資——才二萬許港幣——不值得他花那麼多時間調查老闆,所以陳中進值得懷疑。至於韋芳芳,李大壯從內心裡認爲她不會背叛自己,但她的言行舉止太出乎李大壯的預料了,其一她太冷靜了,其二她與陳中進一唱一和——似乎表現得天衣無縫。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壯起牀後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暫時不離港,他想過二天再確認王武朋跑路一事。他決定在**找一離島住二天,讓心情平靜下來,於是他打電話給老婆報平安,隻字不提**公司老闆跑路一事,然後他退了房。
李大壯坐地鐵到了烏溪沙地鐵站,然後轉乘九巴99號線在麥邊站下,再轉九巴94號線到達黃石碼頭,最後才從黃石碼頭坐船去了塔門島。
塔門島屬於**西貢區的離島。島上人煙稀少,民風純樸,已經沒多少戶人家居住,主要有二個村落:漁民新村與榕樹村。島上沒汽車、摩托車,甚至自行車都沒,但建有鄉公所、學校、警崗、青年會所,雖然遊客稀少,但治安相當好。島上到處是大片平坦的草地,隨時可見牛羣,偶爾見到一兩隻野豬或者一兩頭野牛,空氣清新,除可面朝大海發呆外,晚上還可數星星。
難怪李大壯選擇上島,他看中它美麗的景色且環境又安靜,能讓他心情平靜下來,遠離焦慮。
李大壯從塔門島碼頭出發,沿着海傍街—天后古廟—觀海亭—疊石—漁民新村—榕樹村路線,來個徒步環島遊。
李大壯來到塔門島主要街道——海傍街,他彷彿回到90年代南廣省西部沿海漁村。大海上是一排排漁艇和漁排,人們三三兩兩地邊吹着海風,邊吃着地道海鮮或在海味店選購塔門特產,好一道杯舊的漁村風情。
李大壯在一家飯館吃了墨魚丸和海膽炒飯後,從海傍街登上石階,來到400多年曆史的天后古廟。廟頂的陶瓷雕塑做工精細,歷經百年滄桑仍保持原貌,讓他吃驚不已!他分別走進天后宮、關帝廟及水月宮頂禮膜拜,祈求一帆風順!
李大壯沿着瓊林學校的舊址左邊的小路直行,忽然他眼前一亮,山坡上是一大片遼闊的草地,草地上牛羣遍野。他來到觀海亭坐了下來,吹着海風,對着大海發呆。
坐了十幾分鍾後,李大壯又漫不經心地瞎逛起來,他無意中走進了森林裡。他看到假菠蘿、桃金娘、大薊、牛耳楓等原生植物後,興奮不已,但他一會迷路了,他發覺四面八方都有路,但路上卻空無一人,他明白自己已進了還沒開發的森林地帶。他先鎮靜下來,好讓大腦高速運轉起來,憑着記憶,他終於原路返回——走出了森林。
他走出森林後,來到疊石景點。疊石就是海岸邊上兩塊上下疊起來的石頭,呈“呂”字形,高六七米,它歷經歲月的洗禮,但它始終屹立不倒。
李大壯緊挨着疊石坐了下來,他面朝大海,聽着大海狂拍礁石的濤聲,他思緒萬千。每個人生命中都有最艱難的某一刻或一年,抑或幾年,李大壯覺得自己正處於最艱難時期。他明白,現實生活中存在太多的不確定性,他不能控制自己的遭遇,當人處於人生最低谷、最迷茫時刻,能做的是控制自己的心態,以平常心坦然面對,從而重新出發。人生**的時候看看比自己更強的人,人生低谷的時候看看比自己更衰敗的人。他自己十多年前投資失敗,母親不久前也遭遇車禍,而現在又遭生意夥伴騙,但起碼家還在——老婆孩子熱炕頭。想到這裡,他釋然了!
李大壯離開疊石沿着泥徑走向山頂,然後走向蜿蜒於海邊的青翠草坡。他走走停停,不時面朝無邊無際的大海,在海風輕拂下,草香撲鼻而來,他深深呼吸着沁人心肺的空氣,令他暫時忘卻自己遭遇的不幸。過了一會,他走下山坡,來到海邊的小徑。
他沿小徑而行,經過踏浪亭行至漁民新村的籃球場,然後再沿水泥路前行到達榕樹村。李大壯一路走來,這兩條村莊寧靜的生活,讓他恍如置身於世外桃源,他捨不得離開,於是他在榕樹村找到一家民宿住了下來。
到了晚上,李大壯來到大草坪,見到幾頂帳篷,有五六個人在守夜,他們志在看星星及日出。
李大壯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忽然從一頂帳篷裡飄出悠揚而婉轉的琴音,他聽出來了,是日本藝術家S.E.N.S.(神思者)的作品《風のように》(日劇《愛情白皮書》配樂 / 沉醉於風中)。
這首《沉醉於風中》,李大壯不止一次聽過,但每次聽到時都被深深震撼!那種淡淡的哀傷,沉入谷底的安寧,宛如穿透黑夜的風鈴,喚起他心底一種久違的感動。他望着清涼的夜色,綺麗繾綣的情思涌上他心頭,身邊一陣微風拂過,也讓他和S.E.N.S有着共鳴,一種莫名的傷感襲來,他也有沉醉風中的感覺。他也相信風中的日子,在風中隨緣,不再去感懷逝去的,那怕曾經的輝煌或落泊,也不願再去設想前路,那怕前路變幻莫測,對他來說,餘生還長,何必慌張!他能做的唯有心隨性,淡漠了悲悽,不再去思考得失,而是隨遇而安。
極美的星夜,天上無一朵浮雲,深藍色的蒼穹綴滿着繁星。天空像無邊的海洋,滿天的星星像一顆顆光閃閃亮晶晶的夜明珠,在海面上閃着點點銀光,給予人希望。《沉醉於風中》像一股暖流解凍李大壯那冰封的心田,他數着星星,聞着草香,細聽蟲鳴,時光彷彿倒流,他又回到那天真無邪的童年,剎時忘卻了所有的煩惱。
午夜時分,他離開大草坪往下榻的榕樹村民宿走去。四周漆黑一片,深沉的夜色讓他想起郭小川所講“沉沉的黑夜都是白天的前奏”,他相信熬過黑夜就迎來黎明。
李大壯在島上住了二天後,第三天一大早坐船離開塔門島,然後他再次來到淺水灣別墅區,見到王武朋的別墅空無一人,門口所見還是那張銀行拍賣物業告示。
李大壯離開**後又去了深晉市,找到王武朋的公司及他家,但都是人走樓空,目之所及全是追債標語。通過這三個地方觀察,李大壯似乎覺得韋芳芳、陳中進他們沒對他撒謊,他在內心反問自己:100萬港幣真打水漂了?